承君淚

第9章

縛妖境和揚靈想的不一樣。

她本以為縛妖境是個窮兇極惡，滿布妖物的地方，卻從沒想過裏面是一片寂靜。淩風劍上貼着靈符，環繞在揚靈身邊，照亮她身邊約莫一丈的空間。

揚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翼翼地往裏走。她的腳步聲在萬籁俱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響亮。

漂浮在空氣中的妖氣幾不可覺地流動了一下，她立時警覺地淩空而起。

淩風劍淩虛化形，懸浮在她身後。

“觀八隅！”随着她一聲輕喝，淩風劍即分列八方，将四周照得透亮。

“散！”

淩風劍分向八方散去，附滿靈力的劍身刺破妖氣滿溢的深處，附近響起噼裏啪啦的悚然聲響，好似有無數只長蟲在地上劃拉着自己的百足。

源源不斷的靈力從揚靈掌心溢出，纏繞成一個巨大的太極，發出耀目的靈光。

地上爬滿了形狀若蛇，生有十幾只腳的醜陋妖獸。它們被清澈的靈氣照到，立時往黑暗中奔逃。

空氣裏腥臭的氣味令人作嘔，揚靈皺着眉頭念出咒語，凝成太極的靈氣落雨般砸下，将一地妖獸打得灰飛煙滅。

“吼！”隐藏在東南角的妖獸發出聲吃痛的怒吼。它驀然騰空而起，伸着嶙峋的利爪向揚靈猛撲過來。揚靈揮劍斬過，森然的劍意将妖物逼退三丈。妖獸大怒，仰首向她吐出口腥膻的毒液。

“火靈！”

揚靈向它擲出道火符，附有靈力的火符化為火靈，輕巧地飛繞在妖獸周身，照出妖獸的模樣。

妖獸生有四足六翼，長如巨蟒的身體上覆蓋着如巉岩般堅固的鱗片。火靈落在它身上，即刻化成潦草的火星掉落在地。

妖獸惡狠狠地盯向揚靈，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縫。

揚靈冷笑一聲，驀然擲出手中長劍。淩風閃電般射出去，巨獸擺着身子躲閃，張開翅膀向她撲來。

“喚影！”揚靈閉目念咒，她一睜眼，即在巨獸周身召出了四個幻影。她在巨獸周身從容地騰挪躲閃，惱怒的妖獸猛然振翅，發出聲碎金裂石的長嘯。

靈力結成的幻影被暴漲的妖氣一瞬擊得粉碎，揚靈在空中一個擰身，雙手握着淩風劍，力貫長虹地狠狠刺向妖獸脖頸間鱗片相接的空處。

妖獸發出慘烈的嚎叫，開始瘋狂地甩動軀體。溫熱的妖血從傷口處噴薄而出，粘稠而腥臊。

揚靈死死握着淩風劍，一邊被妖獸甩得七葷八素，一邊凝神念着縛妖咒。靈力結成鎖鏈以妖獸的傷口為始，逐漸束縛到它整身。

揚靈輕搖手指，用靈力在空中畫出道符咒。

“滅！”

靈符打到妖獸身上，瞬時化為萬點靈光。妖獸被靈光吞噬，不甘地化為一堆飛灰。

陰郁可怖的幻境一霎而空，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從揚靈腳下直延伸到天際。天際明藍清爽，微風裏浮動着馥郁的花香，仿若仙境。

縛妖境裏當然不會有仙境，這只會是更兇險的考驗。

踏着柔軟的泥土走過一段路，揚靈突然意識到，在這個地方她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盡頭。

她狠狠掐自己一把，不禁苦笑起來。

她感受不到痛。

五感中，她已被封了身識和耳識。

草地無邊無際，繼續走下去也只是徒耗體力。揚靈轉念一想，幹脆躺下來用手枕着腦袋看天空。

天上雲氣浮動，白雲或如紗，或如棉，或如煙，一刻不停地舒展聚攏，變化着形态。

她看着看着，竟然不知不覺地入了迷。雲清出事後，她再沒有看雲的閑情逸致。即使是去禦風臺，她滿腦子也是醫蔔星相。

日頭往西落下，緋紅的雲霞漫天鋪開，絢爛壯美。淡白的新月升起，褚色的流雲裏開始夾雜有紫色與青色。暮色越來越重，萬千星子一閃一閃地亮了起來。

幻境裏萬籁無聲，揚靈忽然鼻頭泛酸。

日升時月落，月升時日落，從盤古大神開天辟地後就一直如此。無論世間生靈曾有過怎樣的大悲大喜，總有些存在會不為所動。

眼淚順着眼角滑入她烏黑的鬓角，她覺得自己在明白一個不想明白的道理。

她不能開悟，是因為她放不下過往，散不去執念。

兩年來，揚靈拼命壓抑在心裏的眼淚，在這一刻洶湧而出。她無助地蜷起身子，在無垠天穹下無聲地淚如雨下。

一只黑色的蝴蝶不知從何處飛來，蹁跹着停在她食指上。蝴蝶的翅膀流光溢彩，看着惹人憐愛。

揚靈一下反手将蝴蝶捏在掌心，蝴蝶無力地在她掌心撲棱。她看着蝴蝶，淚痕未幹的臉上神情淡漠非常。

周圍的一切開始扭曲，腳下踏着的土地也開始劇烈地搖晃。揚靈閉上眼，沉心靜氣地感受周遭氣息的變化。

一切歸于平靜，她睜開眼，她手裏抓着的蝴蝶，已經變成了顆黑色的晶石。而先前如仙境般的幻境，早已崩毀。

她冷漠地笑了一下，随手将手中的相靈石扔掉，腳步堅定地向更深處走去。

相靈石并非妖物，而是吸收妖氣，在縛妖境中凝成的邪靈。生靈産生的情感，就是邪靈修煉最好的養料。

在初始的幻境裏，相靈石也只保有了極少的靈力。可幻境中的人一旦對它産生感情，它就會不斷地吸收感情和意識，将人拖入一層層更加絕望的幻境，直到萬劫不複。

縛妖境分為三層。第一層與蓬灜宮相接，盤桓有大量修煉尚淺的妖。這些妖物往深處去會被相靈石等邪物奪去修為，是以只能自相殘殺，等強大後再去尋找通往妖界的路徑。

再往內，便是妖界與人界的分界處。在進縛妖境前，戍岚交代過她，等看到祖師留下的封印，就不得再往前進。

封印那頭是混沌處極為兇險的區域，不管是仙還是妖，都難保證一定能全身而退。

離開相靈石掌控的區域沒多遠，揚靈便看到了初代掌門留下的結界。她将手放在結界上，封印上附着的靈力立時将她的手彈開。

揚靈從懷中拿出粒私藏的隐氣丸，吃了下去。

再伸手，她便順利的穿透了結界。

隐氣丸能将周身的氣息隐去一盞茶的時間，可惜美中不足，這段時間內她全身的修為也會化盡。沒有靈力護體，濃重的妖氣立時讓揚靈感到頭痛欲裂。她用淩風劍支撐着自己，努力煎熬着将時間捱過去。

一道紫色的光芒向她疾射而來，她下意識的擡劍去擋，卻被妖氣一下擊飛。

“喲，這是個什麽寶貝？”一個妖媚女子袅袅娜娜地向她走過來，身材曼妙。

說多錯多，揚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女子對她沉着的模樣很是不滿，她眯起細長的媚眼，揚手又是一擊，“喂，我在問你話！”

揚靈氣力恢複少少，她全力将靈力貫注到淩風劍身上，擋過這一下。

女子的神色一下變得狠厲，三條妖力化成的尾巴從女子背後長出，一齊向揚靈蹿去。

揚靈暗叫不妙，連忙撤身急退。

狐妖輕蔑一笑，尾巴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掃了過來。揚靈一時不察，一下被尾巴卷到了空中。她修為還未回複，只能任由狐妖用尾巴緊緊纏住自己。

狐妖妖妖調調地走過來，妩媚地笑，“呆在這兒十幾年也不曾見過一個人影，最近是怎麽了？一個接一個地往這兒跑。”

“你什麽意思！”揚靈臉色急變。

“瞧你，這麽着急。”狐妖毛絨絨的尾巴從她臉上掃過，她嫌惡地撇過頭。

狐妖不緊不慢地與她調笑，“你是不是在找一個面容清秀，腰間挂着個神鳥玉佩的蓬灜弟子？”

“她在哪裏？！”揚靈再忍不住。

妖狐呵呵笑起來，用纖細的小指吊着神鳥玉佩在揚靈面前晃。

揚靈目光追随着那枚玉佩，恨不能将它一下搶過來。

狐妖眼神魅惑流轉，“你想知道？”

“你要什麽？”揚靈冷冷地問。她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生活在混沌之境裏的妖會樂于助人。

“不要什麽，只要你送我出去。”狐妖呵氣如蘭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她在這暗無天日的縛妖境內已呆了太多年。

帶狐妖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縛妖境裏的道路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蓬瀛宮弟子可以用元神與祖師爺留下的封印感應尋到靈徑，可妖一旦踏入靈徑，就會灰飛煙滅。

“我帶你出去，你就告訴我她人在哪裏？”揚靈感覺到靈力在漸漸回複，故意與她拖延時間。

“不錯。”狐妖說着将她放到地上。她用妖力凝成一把匕首，抵住揚靈腰間，淺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