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揚靈從黑暗中醒來,睜眼見到面前低眉淺笑的少女,不由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雲清?!”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兒?!”希止和雲清并排站在一處,戒備地看着她。
揚靈疑惑地望着兩人,覺得兩人的容貌有些陌生。
“我是誰?我是……”話到嘴邊,她卻一時記不起自己姓甚名誰。
雲清側過身,拉着希止悄聲說:“師兄,我看她不像妖怪。”
一切都古怪極了。
希止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似在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妖怪。一會兒,他轉過身對她說,“你……你先跟我們回宮吧。”
“回宮?這兒又是哪裏?”揚靈看向四周,山林中草木茂盛,山花爛漫,一片盛夏的蓬勃光景。
雲清笑眯眯地拖住她的手,“這裏是丹熏山。我叫雲清,他叫希止,我們都是蓬瀛宮的弟子。你先跟我們回去,好不好?”
揚靈順從地牽着雲清的手沿着山路往上走,雲清的手幹燥而溫暖,讓她覺得很安心。
走着走着,她漸漸想起了紫竹林裏發生的事情。她猛然頓住腳步,害怕地捏緊了雲清的手。雲清回頭,不解地問:“怎麽了?”
“不……”揚靈喃喃自語。她往四周看去,發現不知幾時天已黑透,而與她們同行的希止早已不見蹤影。
雲清的面容越來越模糊,揚靈害怕起來,想要一把抱住她,卻撲了個空。
“雲清!”揚靈呼喊着雲清的名字,遽然驚醒。
房中寂靜,昏黃的燭火一下晃過她的眼睛。
清問拿着碗湯藥走進來,見到她怔在榻上,微笑着柔聲道:“你醒啦!”
揚靈茫然地看着她,逐漸漸回過神。她一把掀開被褥,光着腳沖了出去。
“師姐!”
揚靈一口氣沖到雲清房裏,雲清房中空無一人,一切擺設還如先前一樣。
桌上有本攤開的書,顯然是雲清匆匆離開時在讀的。揚靈蹒跚走到桌前,拿起書,一張紙從書裏悄然落下。她撿起那張紙,雲清秀氣的墨字映入眼簾。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揚靈拿紙的手微微顫抖,眼淚決堤一般淌下來。清問走過來抱住她,亦濕了眼眶。
因知瞞不報,揚靈和玄見被殊明處罰在澄觀閣幻境內抄書三月。從正一堂領罰出來,初春微熱的風拂過她的衣角,她卻一絲溫暖的感覺都無。
玄見在旁好心安慰她:“師妹啊,你不要當被關三個月禁閉,就當是休息好了。反正幻境裏不愁吃,不愁穿,既不用練功,也沒人叨擾,是真逍遙。”
“真逍遙?”揚靈聽着忍不住自嘲一笑,心裏湧出段悲涼。
幻境裏無日無夜,只有漫天星辰。揚靈每天埋頭抄書,什麽都來不及想,也什麽都不想想。
抄的書全來自于戍岚收藏的書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志怪雜學,無一不有。
“妖神羽化,散神識于世,草木鳥獸感識而為妖。妖神布封印于十二仙山,斷絕人魔二界。封印堅牢,唯妖靈可入其內。”
揚靈抄過這句話,一顆心忽然砰砰跳了起來。
起初天地混沌一片,盤古大神在開天辟地後,湮滅于虛空。時間歷經千萬年,世間靈氣感蘊于盤古留下的魂識,成為了最初的神。
神在世間繁衍生息,創造出妖、魔、人三族。三族争鬥日益激烈,終于爆發出一場大戰。
此戰後,諸神羽化,唯留神識于世。三族分遷于妖界,魔界,人界,連接三界的通道被神封印,從此相安無事,再無往來。
又經千百萬年,一些存在于仙山福地的封印松動,不少妖魔流落人界,與人混居。
蓬灜宮弟子皆知,作為上古神山的丹熏山山體內,就有一處通道,可連接人妖二界。
縛妖境,就是介于人妖兩界的一片虛空之境。蓬灜弟子伏妖後,會将妖投入縛妖境,期望它們能在縛妖境中找到回歸妖界的路途。
“雲清雖以魂魄化靈,可她投入縛妖境時還未魂飛魄散。虛空之境能縛住一切魂魄,說不定她能活下來。”
“如果按這本書所言,只有妖靈才可以通過縛妖境內的妖界封印,那麽雲清豈不是還在縛妖境裏?!”
揚靈将這句話翻來覆去地看了百遍,激動得手腳冰涼。
“揚靈,你怎麽了?”戍岚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幻境由他所創,他能感知到身處幻境裏的人心緒的波動。
“無事。”揚靈勉強壓抑心情,盡量平靜地回答。
“還有半月,切勿急躁。”
“弟子知道。”揚靈恭聲回答。
還要半月!
揚靈恨不能現在就沖去縛妖境。縛妖境中妖氣彌漫,雲清做為修仙之人,不知在裏面會發生什麽。
先前她傷心欲絕,心神格外沉靜,渾然不覺時間流逝。現下她心思煩亂,便覺幻境裏的時間格外難熬,度日如年。
幻境解開的那一天,她走出澄觀閣,擡腳就往劍坪去。
在幻境裏不分天日的呆了三月,玄見沖着和煦的日頭惬意地伸了個懶腰。他瞧揚靈神色匆匆,不免覺得古怪。
他攔在揚靈身前,笑嘻嘻地問:“師妹,剛出幻境你就要去練劍,不用先回弟子房休整一下嗎?”
“不必了。”
只有通過縛妖境試煉的弟子才有巡邏看守縛妖境的機會,她現在不想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
玄見皺起眉頭,探究地打量她,“師妹,你是不是在幻境裏抄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揚靈眼睫一顫,她擡頭看他,眼神冰涼,語氣也冰涼:“沒有。”
她繞開玄見,往劍坪的方向走去。
“你不會還在記挂着雲清的事情吧?”玄見在她身後說。
揚靈停住腳步。她轉過身,神色裏有幾分憤怒:“從雲清投入縛妖境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三月。師兄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與她十來年的情誼,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消散一空?”
“在幻境裏打磨三月,你完全沒學會放下。”玄見語氣頗重。
玄見脾氣好,從未認真與人說過重話。他這樣一句,便比別人的責備來得更傷人。
揚靈抿嘴,努力将眼淚憋回去。
“雲清是和你一同長大的師兄妹,為什麽師兄你就可以這般輕易的放下?”話說到後,聲音已有幾分哽咽。
玄見走上前,直視着揚靈眼睛,問:“那你覺得雲清走到這一步,能怪得了誰?”
揚靈明白雲清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咎由自取,可她就是無法接受。
“師妹,你我是修仙之人,要學會看破。萬事皆有機緣,切不可執念太過。”
揚靈倔強地看着玄見,不知在堅持什麽。希止從遠處走過來,她眼神一暗,轉頭離開了。
希止走到玄見身邊,低聲道:“她在怨我。”
“怎麽,後悔啦?”玄見攬住希止肩膀,又是一幅嬉皮笑臉的模樣。
“散華性子乖戾,留在人界肯定為禍一方。”希止搖頭,面容堅毅。他沉默一瞬,口氣軟了下去,“只是雲清……我對不起她。”
“都過去了。”
希止勉強一笑,重新打起了精神:“既然過去了,那就去練功,把這荒廢的三月補起來。”
玄見哀嚎,希止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
從那日起,揚靈就像變了一個人,不是在劍坪,就是在澄觀閣,不是在澄觀閣,就是在丹井堂。她本來話就不多,現在更是沉默。
她無一日松懈,終于在兩年後被允許進入縛妖境試煉。這兩年裏,她沒有跟希止說過一句話,也渾然不覺自己已與綸羽清問漸漸疏遠。
揚靈進縛妖境前,昭時和戍岚按照規矩,叮囑她在境內要注意的事情。縛妖境前隐隐有妖氣彌漫,揚靈走進去,心中毫無波動,反而異常的平靜。
兩年了,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足足兩年。
“你覺得她能通過試煉麽?”戍岚看着揚靈背影,淡淡地問。
昭時不直接回答他,卻說,“她的劍術,符咒,不比玄見差。”
“哦?”戍岚挑眉一笑,聽出了昭時話中的深意。
“這丫頭大情大性,執念太過。倘若哪天她堕入魔障,怕是要既傷身又傷心。”
戍岚詫異地看向昭時,有一點不解,“那你還要我将那冊書給她看?”
昭時嘆口氣,“我怕她心灰意冷,從此一蹶不振。”
兩人一起往回走,戍岚悠悠一嘆:“你就不怕她出來後心灰意冷?就算雲清活了下來,魂魄也早已扭曲,根本出不來縛妖境。”
“那就算我錯看了她。”昭時眼神頗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