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Leoglas:
我時常面朝大海,期望看到一絲帆影。地平線上海鷗振翼、飛魚騰躍,都使我心驚。
冰川紀已經降臨埃曼大陸以外的整個世界,再也沒有從遠方來的船只,一個精靈不可能對抗挑戰大自然的偉力,我明知如此,卻無法死心。
奧力的話讓我心存希翼:
“你父親還沒有死!”
我拿不準他是否在安慰我,也不知道如果父親此際還活着以後是否會死,因為他拒絕回答下一個問題。
無論如何,在那天寒地凍、生機斷絕的世界,就算父親還活着,也不可能長久維持。
我的永生已了無意義。
我屢次想要下海,都被梵拉派遣的邁埃帶回,最近一次,梵拉們明确表示,若我再次試圖違反梵拉之禁,災難就會降臨給所有大綠林精靈。
我不在乎懲罰,但必須顧慮臣民的安危,父親把對他們的責任交托給了我。
無論父親身在何方,我都要完成他最後的願望。
身為大綠林之王的我,真正體會到父親當年面對各方譏嘲冷眼,也堅持與人類貿易改善臣民生活的心情。
如今的我,也被評價為貪財、嗜酒、冷酷、任性。
我越來越懶于維持其它精靈族眼中的形象。
公務之餘,我時常來到海邊,慢慢地站成一塊礁石。
哈爾迪爾總是沉默地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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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忽略他已太久太久,這不是他的錯。
他沒有變,可我變了。
當源頭的泉眼幹涸,怎幺還會有活泉?
過去幾千年裏我們相親相愛的日子恍如隔世。
我沉默地站在海邊,聽潮升潮落,心卻一點一點的凝固。
我不敢想象在大海那一邊所發生的事情。
如果當初父親選擇的是回到終西地和我們團聚,那一切會截然不同。
母親會得幸福,我和哈爾迪爾也會幸福。每個人都會幸福。
但父親呢,父親幸不幸福?
Thranduil:
我不知道我為什幺還活着,我的永生已了無意義。
我現在住在赤道上的一小塊區域裏,這是整個中洲最溫暖的地方。
說是溫暖,其實仍然冷如從前的嚴冬,勉強夠讓生物活下來。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在斷糧六天後找到了這裏。
和我處在同一地的還有一個小小的人類部落,人數不超過二十。
我不知道其它地方還有沒有人存活,但一路行來,只看見了他們。
連岡多那樣的古國,都已被冰雪徹底抹除。
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誰能抗拒?
整個世界仿佛已不複存在,或遲或早,我都會被徹底遺忘。
除了沒有足夠的食物和燃料外,孤寂圍困着我。
我早就開始自言自語。
我從不接近那個部落。在饑餓的環境下,又沒有多少點火的燃料,無論他們還是我,都已經習慣吃血食,活生生地吃人和被吃在他們中間并非稀罕事。我還不想變成人類的盤中餐。
雖然我也曾經在他們遇難時施以援手,但他們記性并不能好過饑餓。事實上,他們在連老人都吃光了的情況下,也曾圍攻過我。要在一群紅了眼的兇悍獵人中脫身并不容易,能夠不和他們碰面我盡量不見。
我獨自住在海邊岩石下的洞穴裏,暗道四通八達,出口極為隐蔽。附近還有條隐蔽的小溪。找到這個洞以後,我研究了它的隐秘暗道,然後用貝殼和獸骨、雕琢過的石頭加以裝飾。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野蠻。
他們正在漸漸地喪失語言。
他們忘了文明時代的知識。
他們餓了吃生食(雖然我也吃),甚至吃人(我沒吃,但我拿不準是否永遠不會吃)。
他們在這種情況下還為争奪女人而厮殺(雖然我能了解是出于繁衍後代的需要),以致于他們人數最少的時候甚至不滿十人。
他們的壽命一般不超過三十歲,我不記得他們換了多少代人。
我的情況也并不比他們好多少。
孤寂使我衰退,野蠻使我快要堕落。
我現在穿的是魚皮制的衣服(我自己用魚刺和魚筋縫的),沒有穿鞋。我的主要食物是魚。
野獸和果實太少,至少對于那小小部落來說,為了随便一只野獸,都會和我拼個你死我活,我實在厭倦了殺死他們,盡管我用獸骨磨制的箭和短矛準頭不算太高,但對他們也是很大威脅。我不怕戰鬥,我怕的是在殺死人類的瞬間,我內心深處越來越強烈的殺戮快感,那會使我變成野獸。
幸好我從大綠林時代就精通游泳,而我現在盡管有點畏懼嚴寒,但還不會被寒冷所傷,我可以鑽進冰下很深很深的海底去捕捉魚類。
缺乏燃料,外出時又無人保持火苗,我只偶爾用魚的油脂生火做飯。大多數時候,我直接把活魚和生的獸肉放進嘴裏。
有時我還真覺得自己活象銷毀魔戒時的那個叫格什麽的怪物。
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很多人的名字。
實際上,我慢慢地開始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惟一能抵抗孤寂和野蠻的武器就是記憶。
我一遍遍地回憶從前的光陰,我回憶得太多,以致于形成了幻覺,有時我會看見那孩子在明朗溫暖的光中走來,而我忘情地張開雙臂迎接,但只是捕風,只是撲空。
我漸漸不能區別幻覺和真實。
有些夜晚,我會爬到山頂上,坐着一動不動,眺望星空。
那些閃爍的光華提醒我一些逝去的記憶,而我的記憶越來越靠不住。
真的有過那樣的時刻,那樣的地方,那些永遠吃不完的食物,舒适的氣候,永遠開心的精靈們嗎?
又或者,真的有精靈?
總是因為對那孩子的記憶,讓我證實一切是真的。
但我知道,或遲或早,這一切也會被忘掉,孤寂使我一點一點發瘋。
我會忘記他,然後忘記自己。
我的感情和心靈都越來越麻木。
Legolas:
母親、哈爾迪爾和臣民們為我慶祝一萬歲生日時,我才反應過來。哦,父親在大海彼面已獨自度過兩千多年了。
我只覺得漫長如永生。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着。奧力不再見我,我的問題無從問起。其它的梵拉對于中洲的動靜并不關心,頂多笑笑地說一句:“你還沒死心啊?真是個孝子!”
從蓋拉德麗爾的水鏡裏再也看不到什幺,她解釋說水鏡的效力也有限制。
我想我該覺悟了,要幺心碎而死,要麽無望地等下去。
每次腦海中都會回響奧力說過的那一句:“你父親還沒有死!”
就是這渺茫的希望使我還能堅持。
Thranduil:
一個孩子的出現使我免于徹底瘋狂。
我本可能變成深潛于海底、徘徊于地穴,對着石頭喁喁自語的野獸。
孤獨把我和整個世界分隔。
随着時光的流逝,我越來越多地潛入海底,不是為了抓魚,而是為了那種死亡般的靜谧和幽深,我閉上眼,靜靜地順水漂流,直到肺裏的空氣全部耗完,才不情願地冒出海面,深吸一口氣,再潛下去。
死亡的誘惑無時無刻不在。
要不了多久,大概我就會永遠留在海底吧。冰涼的、黑暗的海流呼喚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莫明其妙的固執是為了什幺。
有時,當我放松了四肢,決定把生命徹底交給海流時,仿佛聽到一個隐隐約約的聲音,在呼喊,在急切地尋找,可睜開眼,什麽也沒有,幾條小魚從眼前不緊不慢地游過。
那聲音有些熟悉,有些讓我留戀,總是把我從即将墜入的深淵喚回來。
是誰呢?好象我應該記得,可是卻真的真的記不起。
Legolas:
我常常夢見父親在黑暗中漂流,金發閃爍着幽冷的光亮。我想走近,卻隔着茫茫大海,他雙目緊閉,象睡着了一樣,我很恐懼,有種感覺,他這一睡去就再不會醒來,于是我用盡全力呼喊,但聲音被海水沖走,怎也傳不到他耳邊。
醒過來時,我一身冷汗,哈爾迪爾緊緊抱着我,不停地說:“沒事了!沒事了!Legolas!”
我看到他眼裏的同情與了解,也許他已經發現了事情的真相,但我無心去想。
Thranduil:
那個人類的孩子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是個意外。但事後想及,也許是注定,為的是讓人類可以延續。
那天上午,天氣晴好,我照例潛入海底,享受早餐和安寧。
當我最終返回岸邊時,發現了異常情況。
一個小孩在海水中載沉載浮,猶然掙紮。
這裏的浪很大,到海邊揀貝殼和其它軟體動物的小孩稍不小心就會被海潮卷走,每隔些年頭,就有一具浮屍。反正他們生育能力很強,而且這個地區根本供養不了多少人,也沒見誰來找尋。
我在前去救人之前,猶豫了一下。
我已經很久沒跟那個部落打交道,也許他們已經把我忘了,而救人會讓我的存在再次暴露。
再說了,他的父母都不在乎,關我什麽事。
在這種時代,還是早死早了。
我一邊說服自己,一邊轉身游離,突然,海濤裏傳來一聲絕望的尖叫,我頓住,悲傷湧上心頭。我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我上了岸,仔細查看懷中的小孩。
一張從出生就沒洗過的臉,味兒直沖鼻子。頂多六七歲。
我給他控水,嘴對嘴幫他呼吸,盡管我直犯惡心。
他的獸皮衣服也臭得要命,多半是父傳子子傳孫還從沒洗過。
被冰水凍過,他本來已經差不多斷氣,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福分”這種東西。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什麽叫“福分”,只不過我想救他時,我的手和身體就開始發光。
看着他,我有點慚愧,我竟然在救人的時候猶豫。
好象我從前不是這個樣子。也許我在黑暗中太久,我的心也變得黑暗了。
想不明白,我甩甩頭,把這些問題丢到一邊。
反正我和那些人從來就不友善。
太久太久了,我沒有接近過和我如此相似的生物。
當然我和他們還是有點不一樣,他們死得太快,而我好象老也不會死。
我的生命太長了,我都不懂為什麽我活得這幺長久。
是不是因為我有一對尖耳,而他們的耳朵是圓的?
我生了一大堆火,這用掉了我未來一個月照明的油脂。
沒關系,我再勤快點,多抓些大魚就是了!我告訴自己。
然後我懷着興奮好奇的心情等着他蘇醒。
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後,我終于有談話的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