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Legolas:
無法形容這段時光。
他活着是天賜的快樂,沒有水果比他的吻更甜蜜,沒有光明比他的眼睛更澄清,沒有誰比他更善解人意,沒有情侶能比得過我們之間的愛欲。
完美,真正的完美,在樹葉永不凋零、花草永不枯萎的福緣王國,時光灑在夢幻的河流上,吸收了神聖的光芒,使一切事物愈臻完美。
只除了大海彼岸的消息和吉穆利的死。
在終西地渡過了八百年後,吉穆利倒下了,倒在金色的蔓蓉樹陰下。
我去看他時,他的唇邊滿含笑容,輕聲說:“不要哭,Legolas,我很高興認識你,更高興你獲得了幸福。我了無遺憾,所以請不要哭。”
我一陣激動。我并非完全不知道他抛棄中洲的同胞、國家和權位跟我橫渡大海是為了什麽,也明白他嚷嚷的“想見蓋拉德麗爾夫人一面”只是一個借口。
我深吸一口氣,俯身對他說:“我要送你一個臨別禮物。”
我無比燦爛地笑着,輕聲說:“我愛你,吉穆利!”
我在他唇上輕輕一吻,停頓了好久。
當我擡起頭,他已經死了,在那睜大的眸子裏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歡樂。
我終于給予了朋友最後的幸福。
哈爾迪爾熱淚盈眶地走過來,把手伸向我,我們緊緊交握。
如今,魔戒隊的故事終于完全成為了歷史。
山姆、弗拉多、畢爾博都已逝去,留下的只有長生不死的精靈和身為邁埃的剛多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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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又過了三千多年。
日子是悠長的等待,一季一季的候鳥從我們頭頂的天空掠過,投入不可見的流光。
父親仍舊沒有西來。
我不知道他如何熬過漫長的孤寂,但大海彼面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
後幾批西遷的大綠林精靈們說道:“這些年頭越來越艱難,氣候變得十分惡劣,一年中大部分是冬天,冰雪已經覆蓋了中洲的許多地區,北部的羅翰等國家早已滅亡,人煙全無,動植物的數量也急劇減少。覓食變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在大綠林裏,只剩下少量精靈在苦苦支撐。”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麽還不西遷?如果不是梵拉之禁也禁止精靈們再度離開終西地的話,我也許會忍不住沖回中洲去找他。
林谷的雙子也附船歸來,埃爾隆德大師得以重敘天倫之樂,而我們一家的團圓還遙不可期。
擔憂在我和母親心中滋長,大綠林的精靈們也翹首等候他們的君主,我知道父親是那種會等到最後一個臣民撤離才肯走的君王。不過,我們有信心他一定會出現在埃曼大陸的東海岸。
有些夜晚,我從夢裏醒轉,臂上是另一個金發精靈,長發散在枕上,光采煥發,他面上籠罩着祥和、安寧的氛圍,我輕輕吻過他之後,毫不驚動他地披衣而起,走到夜星下、清露中,獨立中宵。
夜風吹亂我的思緒,就象糾結在我心頭的另一把金發,那個只有我目睹過他的脆弱的精靈而今身在何處?在那日益窘困的環境中,他安好麽?
我常常無言地詢問星辰:Ada啊,我真的令你如此怨恨,不願踏上西方幺?
又過去了四百年,最後一批精靈乘船西渡。
我和母親率領臣民前往迎接。
就要見到Ada了,我緊張得幾乎失控,反複練習要說的話,以致于哈爾迪爾都為我的行為莫明其妙。
四千多年未見,他會是什麽表情呢?他是否還怪我?
我想讓他看到,我再也不會去騷擾他、傷害他,我的感情終于有了歸宿。我也默默祝願父母親能夠幸福。
我們在海灘上等候,一望見船影,就情不自禁地大聲歡呼。
我的手在發抖,我的聲音完全變了調,我笑得是那麽難看以致于眼淚都流了出來。船還沒有靠岸,我就發瘋般地沖到海裏,拼命揮舞雙臂。
很奇怪的,船上沒有回應。
船到岸後,一個接一個走下來的精靈都低垂着頭,如喪考仳。
我的心一涼,不祥的感覺彌漫全身。
沒有父親的蹤影。
“父王呢?”我大叫。
他們痛哭失聲。
不,父親不可能就這樣死了的!
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在講什麽。
突然,希林德淚落如雨地跪倒我面前:“殿下,陛下他……他留在中洲不回來了!”
一個轟雷,炸碎了我的理智!
Thranduil:
終于要離開中洲了嗎?
我們家族在中洲生根繁衍已有萬多年的歷史,一旦分別,實在難舍難分,但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中洲已非可居住之地。
人類王國都已滅絕。漫長的冬季、不斷下降的氣溫,使生物難以生存。
昔日的萬般繁華,而今萬般凄涼。
我們差不多是北方最後的生物了。
我們在灰港上船,這個深水港已大半被冰封住,我們不得不把船從冰面上拖出去。幸好冰凍得夠結實。
這花了我們一天的工夫,我看看天,天色晴朗,雖然夕陽西沉,但明亮的月光有利于航海,而陸地白雪飄揚,我們的存糧不多了,還是趕快離開吧!
寂靜的夜晚,灰船平穩地在海波間破浪而行,浪頭很小,海面上沒什麽風,我命令屬下輪流換班,自己則獨個兒挑燈查看了一下天氣和船體情況,一切安好。我事先對灰船按古法施以了咒語,使它能自動航行,看來這咒語卓有成效,盡管父親逼着我背它已是一萬多年前的事了。
這一萬多年裏,發生了多少變化啊,第一次魔戒戰争父親陣亡,我和大洋彼面來的精靈公主成婚,大綠林變成黑森林,我自己也成了父親……
想到這裏,我的心思轉到了即将踏上的大陸。在那兒,我肯定會見到我的孩子,和他所愛的那個金發精靈,以及我的妻子——那個為了繼承王位而離我而去的公主,如今我不再愛的女子。
無限的悲傷、迷惘、痛楚撕扯着我的心,明月下的大海忽然黑漆漆一片。
我怎能忍受那孩子在我面前介紹他的戀人?我怎能和一個不愛的女子度過永生?
忽然,我知道了,我并沒有想象中大方。我根本無法給那個孩子祝福。
我緊緊地抓住衣襟,心口的劇痛令我窒息難當,燈盞從手中滑落掉進海裏。我痛得跪倒在甲板上,四肢冰冷,就在此時,我發現自己的手變得透明了。
這一驚幾乎吓掉了我的魂。這是精靈即将破滅的前兆!
難道我要在此際心碎而死?
希林德的大聲呼喚使我醒來,他滿面驚駭,我疲憊地坐起,渾身乏力,他要把我抱回去,我知道其它精靈已經被他弄醒了,立刻命令他閉嘴。屬下們紛紛跑來時,我穩穩地站着,回答說:“沒事!希林德看見海獸了!”
一時間七嘴八舌,有的笑着說:“王啊!原來希林德也會大驚小怪呀!”我笑笑,倒是素來穩重的衛隊長既委屈又擔憂地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他們紛紛離去,我倚着希林德的臂膀慢慢往回走。
回到艙房,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希林德無限擔憂地守着我,我叫他去睡覺,他死活不肯,最後我不得不下令,他才不甘不願地離去。
我思潮起伏,很明顯,若繼續西行,我的下場只有心碎一途,不但自己在臨死前要看見最不想看的一幕,還會帶給那孩子痛苦。
何必呢?自己悄悄死去不更好?
這也許就是宿命?
打定主意,我開始奮筆疾書,黎明前一小時,我寫成了兩封信,封面上寫明一封由希林德代表全體大綠林精靈開拆,一封交由我妻子開拆。
我把信壓在杯子下,拿了一件灰色外套和幾件武器,又找了些幹糧,避過值班的守衛,悄悄潛到船邊,把一艘救生艇輕輕放下海,跳了進去。
我拿起槳,迅速劃進黑暗的大海,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但他們并不懂得操縱灰船的咒語,而且我在信中委托了希林德,要他約束精靈們不要回頭找尋,那個死心眼的精靈一定會不折不扣地執行,所以沒有誰會追來。現在只剩下我了。
那艘大船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時,我留戀地看了它一眼,那些可愛的臣民們,忠實又樂觀,曾經和我走過無數的艱難困苦,如今分別,此生再難相見。
Legolas:
第一封信,是父親寫給全體大綠林的精靈們。
他在信中感謝他們多年來的忠誠與服務,并要求他們繼續以此精神效忠于我,讓辛達精靈在終西地發達興旺。他向大家道歉,說自己留戀中洲,舍不得離開他的父親為之犧牲的土地,所以選擇留下,請所有的臣民諒解。他還以大綠林之王的身份最後一次囑咐臣民們要同甘共苦。
念到這裏,我早已淚眼模糊,天旋地轉。
父親啊,這就是你最後的心願嗎?
我念不下去了,母親已經暈倒,哈爾迪爾接過第二封信,讀了出來。
他在信中說,很抱歉他多年來都未能盡到為夫為父的責任,而今又自私地選擇了留下,希望得到母親和我的原諒。他也祝願母親不要以他為念,另尋真愛,而對我,他獻上祝福,希望他的唯一愛子能永遠幸福快樂。
幸福?快樂?
母親醒過來又哭了。我反而沒了眼淚。
父親啊,你何其殘忍,對自己、對別人亦然。如今我哪裏還有可能快樂?
從此以後,終西地的春光在我眼裏永遠消逝。
我不明白別的精靈為什麽還能展開笑臉?我不明白那些贊歌為什麽難聽到極點?我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還可以愛、可以重頭開始生活?
這一切對于我而言,都成了過眼雲煙。
夢,結束了。
我請求蓋拉德麗爾夫人用水鏡察看中洲的情形,但映出來的卻是白茫茫大地無比幹淨,萬物滅絕,連河流都了無蹤跡,在這種情形下誰還能生存。
我的心也跟着結成了冰。
Thranduil:
這就是精靈史詩中提過的冰川紀。
我的幹糧并不多,我盡量節約着吃,一天一天向南方跋涉。
沒水喝,我就抓一把雪。在有些地方,冰層如此堅實,我不得不用銀柄小刀刮出一些冰水。
有時,為了節約幹糧,我幹脆以冰淩和碎雪為食。
冰面上偶爾會透出下面凍結的人和其它生物的輪廓。
我想我遲早也會變成其中一個,幾萬年後,冰川解凍,才被沖出來。
我沿着海邊走,以便可以抓魚,
我一向讨厭葷腥,如今顧不得了。
堅冰時常劃破我的腳趾,但我沒有第二雙鞋,大綠林裏物質充足的生活仿佛從未有過。
夜裏我盡量睡在雪堆後,風力如此迅猛,連我都感到寒意直透心髓。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是個精靈,不會那幺容易凍死,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食物的來源。
有些沒有落雪的夜晚,我擡頭望向星空,星光依然燦爛,天空比從前更加清澄美麗,照耀着這片了無生命的大地,我默默地想起那個孩子,再一次祈求星辰之後護佑他永生平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