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哈迪斯無疑是理智的。
他把那些不舒服的情緒通通壓在心底,大度地接受了納西索斯和赫爾墨斯是朋友,并且赫爾墨斯比他更早認識納西索斯這個事實。
他還幫着納西索斯在愛麗舍布置宴會,邀請赫爾墨斯來參加。那是納西索斯和赫爾墨斯約定好了的,要給他的酬謝。
愛麗舍的薔薇花早早開放。在納西索斯的培育下,白花,紅花,黃花爬滿了牆角,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就是最巧手的彩虹女神伊裏斯都織不出這麽漂亮的顏色。
在薔薇花架下,三位男神舉行了一個小型的宴會。
納西索斯布置了桌椅,鋪開了桌布,哈迪斯準備了最豐盛的食物,拿出了最香醇的美酒。兩位主人都表現出了足夠的熱情,反而讓客人有些難受。赫爾墨斯捏着酒杯,有些郁悶,感覺自己有被秀到。
他可不是會讓自己憋悶的神,于是眼珠一轉,拉着納西索斯聊起了“當年”。
他能說會道,把回憶裏的那些事說得格外有趣。粉薔薇從枝頭垂下,興趣濃郁,就連西奧多都歪着腦袋,用黑寶石似的眼睛望着他,顧不上玩鬧了。
赫爾墨斯彎腰把西奧多撈起來,抱在腿上□□了一把:“西奧多長大了好多,哈哈,你把它照顧得很好。還記得剛撿到它的時候,你那手足無措,拿它沒有辦法的模樣。幸虧那天我去找你……”
赫爾墨斯還在說着,西奧多趴在他的腿上,抖了抖身上炸起的毛。
“汪嗚?”有點冷是怎麽回事?
納西索斯若有所覺,嘴裏回應着他,目光卻移向了身旁的哈迪斯。
黑袍的男神沉默着,宴會的氛圍感染不了他,那是只屬于赫爾墨斯和納西索斯的歡樂。他坐在椅子上,靜靜聽着赫爾墨斯訴說,察覺到納西索斯的注視,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好像在說:“先照顧好你的客人。”
可是他的身體繃緊,極不自然的坐在那裏。這明明是場宴會,他卻還沒有在辦公廳的桌案上來得輕松。
納西索斯的眉頭微微蹙起。
他很快結束了話題,用食物和美酒招待完赫爾墨斯,就把人送了出去。
“對不起,哈迪斯,我以後不會再請他做客了。”
納西索斯說着,苦惱地揉了揉他的卷發。
哈迪斯喜歡他說話的內容,卻不喜歡他皺着臉的模樣。他說:“你需要朋友,納西索斯。我沒有吃醋。我會好好招待你的朋友。”他的語氣十分包容,像春天送來的暖風。
納西索斯的聲音卻更悶了:“嗯,我知道。”
哈迪斯做得很好。
他真的有好好準備這場宴會,想要幫他招待朋友。明明被赫爾墨斯排斥在外,也不在宴會上流露情緒,不讓他為難。他說自己沒吃醋,可他明明是把醋放在了心裏,酸死了自己都不想被他知道。
只因為……他需要朋友。
他愛他,想把他占有,卻又給他尊重,給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真是糟糕。
他好像更愛哈迪斯了。
比昨天,前天,大前天還要更多一點點。
于是納西索斯臉頰微鼓,帶着真真假假的埋怨說:“哈迪斯,你真是個大笨蛋!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如果你不喜歡別人進來,應該直接告訴我。比起赫爾墨斯,我更在乎你的情緒。”
明明被罵了大笨蛋,哈迪斯的心卻明媚起來。他看着納西索斯的笑臉,感覺棕發的男神真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把陽光照進他的心裏。
他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
“我不喜歡你和赫爾墨斯交往,他對你有所企圖。”
納西索斯懷疑他是用情人眼在看情敵,所有和他有點關系的神明,都是他的情敵。不說神明,就是西奧多對他挨挨蹭蹭,他都會不高興。
但他還是順着他說:“那以後就不邀請他做客了。只是見面說話的情況還是會有,你不要介意。”哈迪斯本來就沒想攔着他交朋友,但他又說不出“不用這樣,我不介意”這種話,只能沉默。像個羞于要糖,別別扭扭的小朋友。
納西索斯看他此刻的反應,覺得十分有趣。他笑着湊過去,拉他的手,輕輕搖晃:“這麽做能讓你滿意麽?冥王陛下。”
滿意。
很滿意。
被伴侶用心取悅,他還有什麽不滿意?
“那就笑一笑吧。”
納西索斯說着,要去戳哈迪斯的臉頰。
正在這時,西奧多撒着歡從愛麗舍跑了出來,它剛剛禍害了一片花田,身上還沾着幾片草葉。哈迪斯瞥見它,突然想起什麽,抓住納西索斯的手,低聲說:“我們給西奧多喂食吧,它餓了。”
行吧。
他還以為愛人被哄好了,結果他還是介意他曾經和赫爾墨斯一起喂養西奧多。
能怎麽辦呢?
當然是陪他創造更多的回憶了!
三月的春光最是溫柔,舍不得早早離開。在三月的尾巴上,兩位男神收到了神使赫爾墨斯送來的婚宴邀請。在納西索斯訝異的神色中,他哭笑不得的解釋:“婚禮的主人公不是我,是海洋女神忒提斯和人類英雄佩琉斯。”
“要去麽?”
納西索斯征詢哈迪斯的意見。
哈迪斯不愛熱鬧,尤其不喜歡參加宴會,但是這一次,他收下了邀請:“去。”
哈迪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父神——海中長者涅柔斯并沒有什麽交集,他選擇赴宴是因為佩琉斯。佩琉斯是一個半神,他擁有着宙斯的血脈,而那血脈是冥府判官埃阿科斯繼承給他的。他是埃阿科斯的兒子。作為冥府的主人,哈迪斯決定給埃阿科斯足夠的尊重,為他的兒子送上祝福。
婚宴在珀利翁山舉行,時值春天,那裏漫山遍野是花,芬芳撲鼻。
宴會上衆神來往其中,顯得格外熱鬧。
哈迪斯看着,突然說:“我都沒有給你這樣一場婚宴。”
他們的婚姻關系來得太突然,太倉促,根本沒有任何準備,哈迪斯只是把人搶到冥界,就直接宣布他做了冥後。盡管現在各界諸神和人類都已經認可了他們的婚姻,但是少了那樣鄭重的儀式,總會讓人留有遺憾。
“我們補辦一場婚宴吧。”
哈迪斯的提議讓納西索斯吃了一驚。
“不用了吧。”
他們都不是在意形式的神。
“只是招待赫爾墨斯一個,都那麽費勁,何況招待衆神?那太麻煩了。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就算沒有盛大的婚禮也不影響我們相愛。”
哈迪斯兀自沉默,似乎還在考慮。
納西索斯晃了晃他的手:“再說了,你不愛熱鬧,我也不愛熱鬧,我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可不就是湊熱鬧?
婚宴上的神明有幾個是忒提斯的朋友,又有幾個願意真正放下高傲的身段,來看一看所謂的人類英雄佩琉斯?他們會來,只是因為宙斯會來。宙斯做主邀請了冥王哈迪斯,海皇波塞冬,他們總不能比冥界和海界的主宰更高高在上,看不起人。
于是,這場宴會便越來越熱鬧,竟有了一種人流如織的盛大感。
神王宙斯到了,他坐在了主位,和忒提斯的父神涅柔斯一起。涅柔斯的表情并不好看,他倒是噙着冷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海皇波塞冬捏着酒杯,搖了搖頭,跟納西索斯感慨:“可憐的忒提斯啊,就因為拒絕了宙斯的求愛,被他強行配給了佩琉斯。一位高貴的女神被下嫁給混雜着人類血脈的半神,這樣的貶低,讓她何等難堪!他竟然還來參加他們的婚宴,并且邀請了這麽多神明。你看,小心眼的男神真是不能招惹。她當初要是答應了我的追求,絕不至于淪落成現在的模樣……”
原來波塞冬也追求過忒提斯?
納西索斯聽了,覺得在這裏貶低情敵的他其實也挺小心眼的。
不一會兒,盛裝的新娘與英俊的新郎攜手而來。不管他們的婚姻來得是否愉快,至少在婚宴上,他們都是笑着的。新郎佩琉斯笑得要更真誠一些,新娘忒提斯的笑容裏有些勉強。但是她與佩琉斯的相處并沒有什麽不自在,佩琉斯牽她的手,她也沒有拒絕,顯然已經接受了這段婚姻。
納西索斯看着她,覺得她并不像海皇波塞冬說的那樣,完全不愛她的新郎。
宙斯斜靠在椅背上,手指敲擊着扶手,眯着眼睛,欣賞着女神的勉強。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到了這場婚禮上,看到了忒提斯不情不願的模樣,才感覺心情有所好轉。
盡管春天已經來到,他的心情卻一直在深冬。先前擾亂冥界不成,他就夠心煩了;又聽說阿芙洛狄特慫恿不詳之神去給納西索斯搗亂,搗亂不成反受重傷,最近都沒有向人間播撒不詳的種子,于是更加氣悶;再被忒提斯一再拒絕。積攢起的怒火都報複在了藍發的女神身上。
他還有一份大禮,等着他的女兒不和女神——厄裏斯送達。那個女孩兒最是壞脾氣,他給所有神明送出了邀請,唯獨漏了她,她會做些什麽有趣的事,讓他這個做父神的高興呢?宙斯冷冷一笑,心中期待。
婚禮結束,到了衆神贈送禮物的環節。宙斯終于等到了厄裏斯送來的大禮。她永遠不會讓他失望,她最懂得怎麽引起糾紛和争吵。她送上了一個漂亮的蘋果,純金色的,昂貴而又珍稀。在那顆金蘋果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送給最美的女神”。
耀眼的陽光照在金蘋果上,那側邊的弧線閃着光,幾乎要刺傷衆神的眼睛。比那道金光更刺眼的是那張紙條。在看到紙條的那一刻,饒是衆神清楚地知道,這是忒提斯的婚宴,這顆金蘋果理應是給忒提斯的賀禮,但是他們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阿芙洛狄特。
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極致的美貌和誘惑。
除了她,還有誰當得起“最美的女神”這個稱呼?
阿芙洛狄特享受着衆神的目光,因為不詳之神脫離掌控而産生的憤怒頃刻間煙消雲散。她仍然是公認的最美的女神,最有魅力的女神。甚至不需要她說什麽,做什麽,金蘋果一出現,衆神就認定了——它屬于她。
阿芙洛狄特笑了,眼角眉梢都是風情。她再看那顆金蘋果,那顆金蘋果也變得可愛起來。因為那是她的所有物,是她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的金蘋果。別的女神再不情願,也無權和她争搶。
她刻意把紙條上的內容念出來:“……送給最美的女神?”她的語調微揚,好像纖纖手指劃在絲質的布料上,那輕柔的觸感讓人心裏發癢。她敢斷定,沒有哪個能夠拒絕此刻的她,她說什麽都是不容辯駁的真理。
她肆無忌憚地釋放着自己的魅惑,沒察覺一雙金色的翅膀出現在她的身後。翅膀的主人滿眼嫌惡,嘴角卻牽起飽含興味的弧度,好像正計劃着一個足以令天地翻覆的惡作劇:只會拿魅力當武器,這位女神要是失去她引以為傲的魅惑之術,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不等金翅膀的厄洛斯做些什麽,高高在上的神後赫拉突然開口:“這個金蘋果我收下了。”
在衆神錯愕的目光中,赫拉給了彩虹女神一個示意,讓她把金蘋果拿來。她說:“忒提斯,我在你的婚宴上拿走一份禮物,就會還你一份禮物。你明天可以去奧林匹斯神山,我的寶庫裏的東西任你挑選。”
衆神嘩然。
那可是神後的寶庫!那裏面的珍寶難道不比一顆金蘋果貴重?用稀世的珍寶換一顆除了好看其他一無是處的金蘋果,神後赫拉是為了什麽?
就這樣,赫拉憑着簡簡單單卻極具分量的一句話,輕易吸引了衆神的注意。
阿芙洛狄特對此格外不滿,她本不該和善妒的赫拉對着幹,她心裏清楚這樣做會造成嚴重的後果,但她實在氣不過!明明她才是世間最美的女神,她不配拿金蘋果,誰配?衆神在金蘋果出現的時候都看着她,現在金蘋果被赫拉奪走,那她算是什麽?!
如果一定要說有人先挑起矛盾,那個人絕不是她,而是赫拉!
于是,她理直氣壯地開口:“如果我沒看錯,那顆金蘋果上寫的是‘送給最美的女神’,神後您……”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那微挑的眼角,微揚的語調卻無不透露出她的質疑。
赫拉有她美麽?她憑什麽擁有金蘋果?
被挑釁了。
赫拉冷冷的勾唇,對她發起反擊:“有些女神,就像一個漂亮的花瓶,外表美麗,肚裏卻空空的,什麽也沒有。真正的美麗是渾然天成的貴氣,是高高在上的權威。作為世間最高貴的女神,這顆金蘋果就歸我所屬。”
這話可真夠損,好好一個愛與美的女神,被貶低成了一個花瓶!
厄洛斯“噗嗤”一聲笑了,覺得真是不虛此行。
不等阿芙洛狄特跳腳,又有一個女神加入了金蘋果的争奪。
“智慧能夠武裝一個神明的頭腦,富有智慧的神明是最有氣質的神明。”她說着,一雙明眸掃視全場,傲然如奧林匹斯山巅的白雪,高高在上,她就是執掌智慧的女神雅典娜。
戰況進一步升級,三位女神互不相讓,争得火花四濺。可憐婚宴的主人公,海洋女神忒提斯和她的伴侶佩琉斯就這樣淪為配角,原本洋溢幸福的場合也變成了唇舌的戰場。
阿芙洛狄特既不像赫拉那樣擅長用冷言冷語傷人,又沒有雅典娜那樣敏捷的思維,她的紅唇只擅長讨好男神,在這種場合漸漸落了下風。她不由得又急又氣。明明她就是公認的“最美的女神”,為什麽還要進行這樣沒必要的争搶?!
她眸光一晃,給自己找了個評判者:“神王陛下,您來給我們評一評,這顆金蘋果到底該歸誰!”
于是,齊刷刷的,衆神都望向了宙斯,其中有兩道特別灼人,一是赫拉,一是雅典娜。
海皇波塞冬的眼神也是十分灼熱,他在烏泱泱的衆神中托腮去看宙斯,把他的窘境當作自己的快樂源泉,樂呵呵的想着:看你想給誰找事,最後搬起一塊石頭竟然砸在了自己的腳上!
宙斯着實沒想到阿芙洛狄特會這麽糊塗,竟然使出這種昏招!他可沒興趣攪進女神的紛争裏,把自己變成個熱鬧,供衆神津津樂道。但既然阿芙洛狄特問了他,他也不能回避這個問題。于是他說:“赫拉是我的妻子,雅典娜是我的女兒,你又是我的知音,我無論選擇誰,都難免帶有私人感情,這不公平。”
赫拉冷笑。
她不是很明白,她既然是他的妻子,為什麽不能是首選,唯一選。
雅典娜倒是挺了挺胸脯。她最近正和阿瑞斯争奪戰神神格,加入金蘋果之争只是為了用高調的行為向衆神證明,她雖然不争不搶,但只要是她想要的,她就勢在必得。
阿芙洛狄特聽出宙斯的推诿,換做平時,她一定知情識趣,不再繼續為難陰晴不定的神王。但她這會兒正覺得煩悶,見宙斯不願給她解決問題,不由追問了一句:“那您說,該怎麽決定這個金蘋果的歸屬呢?”
宙斯的臉色頓時冷了一下來。
阿芙洛狄特悚然一驚,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她張嘴,想說什麽補救,卻聽宙斯說:“既然你這麽問了,那我就幫你解決問題。在場的衆神都不适合做這個裁決者,你等我抓個人類上來,替我們解決這場糾紛。”
宙斯拍了拍停歇在他肩上的鷹隼,示意它代他行事。很快,那只巨鷹就裹着冷冽的寒風回來了,被它丢在地上的人類穿着一身放牧的短裝,卻有着一頭令人驚嘆的柔順的頭發,從那發絲間露出的臉孔也是十足的俊俏。
是帕裏斯。
納西索斯認出了他。
這世間有些事情還真是巧得不行,他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會在珀利翁山,在神明的喜宴上再次見到這個冒失的人類。
帕裏斯拍拍身上的灰塵,懵懵然爬起來,就被三位女神的許諾砸蒙了。
神後赫拉告訴他,如果他認為她是世間最美的女神,他會得到無上的權利。
智慧女神雅典娜有樣學樣,允諾他,會賜予他超凡的智慧,只要他願意把金蘋果判給她,他能用他的好頭腦做成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自然不甘示弱,也跟着承諾,如果他能讓金蘋果歸屬于她,她會給他一段惹人豔羨的愛情。無論他愛上了何人,她都會幫他得到她!
帕裏斯被三位女神的目光逼得倒退幾步,有些遲疑。他實在想象不到,他竟然有幸能夠出現在衆神的宴會上。在場的都是神明!他們那樣高貴,神力滔天,卻注視着他一個小小的人類,甚至三位女神都在等着他的裁決!
這段經歷實在太神奇了!
帕裏斯腦子還在發昏,忽然,他的目光和納西索斯對上。
他的眼睛霎時就亮了。
“愛……愛與美的女神……”他鼓起勇氣,呼喚阿芙洛狄特。
“您剛剛說……”他吞了吞口水,才堅持下去:“您剛剛說,只要我把金蘋果判給您,您就賜予我一段愛情,對麽?”
在阿芙洛狄特鼓勵的眼神中,他越說越流利。
一定是愛情鼓舞了他!
帕裏斯雙眼放光,指向納西索斯:“我想要他,我要他做我的伴侶!”
一言既出,全場皆驚!
他,他,他——怎麽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