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更】
很快,肅殺的冬風神陷入春眠,溫暖的春風走遍山間田野。樹枝上萌發出了新芽,山谷裏開滿了鮮花,春的畫布上,小鳥歡快地跳着,生命的活力又回到了大地,一片生機盎然。
春天最适合約會了。
于是納西索斯邀請哈迪斯,在結束公務以後來到人間。
底比斯的一處山谷,清澈的小溪從中穿過,浸綠了小草,浸紅了花。黃昏的風沾染了絲絲冷意,吹亂了納西索斯的卷發,也吹皺了溪水。小溪水一會兒深,一會兒淺,一會兒是夕陽的紅,一會兒是青草的綠,那樣夢幻又美麗。
納西索斯擡手壓了壓頭發,不讓風把他的卷發吹得更蓬松。他擡眼望向不遠處低矮的小山,引路的小鳥拖着長長的尾巴盤旋一圈,一頭紮進那片綠色的雲彩,引得它的夥伴叽叽喳喳歡唱起來。納西索斯的聲音也變得歡快:“快到了,哈迪斯,我們快走!”
他說着,大步向前,要涉過小溪。
“等等。”
哈迪斯拉住他的手。
“怎麽了?”
納西索斯回眸看他,有些疑惑。
“溪水涼。”
哈迪斯微微蹙眉,不是很贊成他淌水過溪的打算。
其實神明哪有那麽怕冷?他們又不像人類那樣脆弱,早春受了點涼就會生病,頂多是感覺上稍微有些不舒服,納西索斯不是很在意。而且他作為水澤的神明天然對水親近,在冥界他也喜歡在愛麗舍玩水,要不是哈迪斯提醒,他根本不會考慮水涼不涼的問題。
不過既然哈迪斯有所顧慮,納西索斯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和他較勁,便道:“那我用神力讓水面暫時凍結,我們踩着冰面過去。”
這麽做的話,水裏的魚兒會不會往冰上撞?他們走在冰面上能不能聽見碎冰的聲響?
納西索斯眼睛亮亮,盛滿了期待的光。
哈迪斯發現,他總能把生活中的小事變有趣。
他喜歡他的有意思。
不過,這個答案仍不符合他的預設。沉默的冥王決定直接行動。他忽然擡手,将伴侶打橫抱起,低沉悅耳的聲音通過胸膛的震顫傳進納西索斯的耳朵裏:“不用浪費神力,我抱你過河。”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對他從不設防,所以被抱起的時候他只覺得反應不過來,身體一輕就歪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他的鼻尖蹭在哈迪斯的衣服上,嗅到了淡淡的香氣,那是哈迪斯給他帶的糖果的甜香。與冥王的冷肅格格不入,又融合得恰到好處。他的臉頰挨着哈迪斯的頸窩,被風吹得冰涼的側臉頓時有了溫度,他便不願意再動了。
只悶悶道:“……下一次想獻殷勤,不用這麽拐彎抹角。”
回應他的,是冥王低低的笑,還有一聲讓他心髒都酥了的:“好。”
溪水不斷沖刷着沉積在溪底的鵝卵石,還有冥王的涼鞋。水沒過了他的腳踝,确實冰涼。哈迪斯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的納西索斯看起來有些怕冷,正把臉貼在他的懷裏汲取溫度。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穩,把納西索斯抱上了岸。
“放我下來吧!”
納西索斯從哈迪斯懷裏跳下來,擡手便是一道神力,吸收了殘留在哈迪斯身上的水珠。
他說:“你看吧,還是要用神力的。”
感受着溪水的涼意被摘除,身體的熱意重新透出體表,哈迪斯揚唇一笑:“但你是為我花的神力,我會高興。”
納西索斯突然就覺得值了。
為哈迪斯動用神力,看他露出微笑,他也會高興。
從谷底走向深林,還有一段距離,足夠兩位男神走到天黑。月亮女神大概是去赴一場宴會,所以缺席了空中的巡游。天上沒有月光,只有細碎的星星撒在夜幕上,好像小眼睛眨啊眨啊。
納西索斯不是很在意月色如何,等他們走進深林,也看不到月色,更借助不了月色。他也不嫌這初春的夜晚吹着一陣料峭的風,他興致勃勃地尋找着善于歌唱的夜莺,它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關于夜莺的消息,是前幾天納西索斯從亡靈們的交談裏聽到的。他們說:冬天遷徙去南方的夜莺該飛回來了。它們會用最嘹亮的歌喉,唱最動聽的歌。所有心懷愛情的男男女女只要聽過它的歌聲,就能長長久久的厮守下去,哪怕冥神收割了他們的性命,他們也會擁抱在一起。
多浪漫的說法。
納西索斯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很有浪漫氣息的男神,但他不得不承認,聽了這段傳說,他對夜莺的歌聲産生了興趣。他想和哈迪斯一起聽夜莺唱歌,送自己一份并沒有什麽用處,但他很想擁有的祝福。
所以有了他們這次出行。
入夜以後,林中的小鳥都安靜了下來,它們似乎陷入了夢鄉,只偶爾有幾只發出啾啾的鳴叫,聲音清脆,卻不是亡靈們描述出的夜莺的聲音。
哈迪斯取出一顆明珠,照亮了前方的小路,納西索斯的臉龐也被那盈盈微光照得溫柔了幾分。他偏頭看哈迪斯,眼底也跳躍着溫柔的光。細心的冥王從來不需要他多考慮什麽,他和赫爾墨斯一起的時候,他得負責照明,但只要哈迪斯在他身邊,他永遠都不怕天黑。
“在看我?”
冷不丁,哈迪斯這樣問他。
納西索斯哽住。
很好,真不愧是冥王陛下!
他不肯承認,偏過頭去:“沒看你,看路。”
說話間,一陣樹枝顫動的聲音響起,簌簌兩下,然後傳出了高亢而悠揚的鳥鳴聲。盡管納西索斯從沒聽過這樣的鳥叫聲,他卻脫口而出:“是夜莺!”
是夜莺沒錯。
哈迪斯把明珠的照得更遠一些,前方低矮的灌木叢裏,一只灰褐色的小鳥正踮着腳在枝頭歌唱。它時而昂頭,時而低頭,細瘦的鳥爪抓着樹枝,不時跳來跳去,看起來輕松惬意。
納西索斯的心情卻不很愉快。
“我很抱歉,哈迪斯,”他的聲音低低的:“我并不知道,夜莺歌唱的是這個……”
人類只聽得出夜莺的歌聲動聽,他們喜愛它的鳴聲,所以給它編了一個動人的傳說。但是神明卻不一樣,納西索斯能夠聽見夜莺訴說的故事。它用那樣高亢的聲音歌唱,分明是在尋找它的女兒,它的聲音那樣婉轉,歡欣裏藏着的卻是悲傷。
夜莺歌唱着,最早的時候,它是人類的女兒,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埃冬。她有着美妙的歌喉,幸福的婚姻,每天都歌唱着快樂。但有一天,她失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從此,她被悲傷的河流淹沒,她的歌聲裏只剩下哀婉,她在夜裏唱歌,那聲聲悲鳴都是對女兒的思念。後來,光明神憐憫她,把她變成了夜莺。夜莺不斷繁衍,已不再是最初的埃冬,但它們始終唱啊唱啊,不肯停歇……
這實在不是一個快樂的故事。
納西索斯聽着,也被勾起了曾經那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埃冬失去了原本的幸福,所以陷入了悲傷,他又何嘗不是,差一點兒就和現在的幸福失之交臂?盡管他幸運地找回了他的哈迪斯,但被夜莺一唱,仍會忍不住神傷。
忽然,溫熱的手罩住了他的耳朵。
納西索斯擡眸,望進哈迪斯深邃的黑眸。
“不難過。”
他看見他嘴唇翕動,似乎是這樣說。
他被擋住了耳朵,聽得不太真切。
“走吧。”
他點頭。
哈迪斯牽起他的手,哪怕身後的歌聲再悲戚,他們都沒有回頭。
走出深林,納西索斯還是覺得郁悶:“今天本來是想帶你做點浪漫的事,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顯然,在把浪漫變得不浪漫這件事上,他們都一樣,做得很成功。
哈迪斯卻沒有被敗壞了興致的感覺,而是說:“那要看你怎麽定義浪漫。”
他換了個姿勢,和伴侶十指相扣:“對我來說,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浪漫。”
這情話真好聽。
納西索斯想。
他抿唇笑了笑,掙開了哈迪斯的手。
“你說得對。”
他從儲物空間取出金色的裏拉琴,笑意盈盈說:“就讓我用裏拉琴給浪漫加分吧,今天夜莺唱得不好,讓我給你唱一段寫給愛情的詩。”
他與哈迪斯并肩往前走着,邊走邊彈撥着裏拉琴,那琴聲悠揚而歡快,帶着融融暖意。夜裏的春風似乎都被捂熱了,溫柔地吹拂着他們的衣擺。納西索斯低聲唱着,他的聲音悅耳,仿佛在哈迪斯的耳畔傾吐愛意。
“我是一朵玫瑰,
只是為了你,
剪下我吧,我這朵玫瑰,
連清風都嫉妒我的癡情。”
風輕輕吹着,似乎吹來了遠方玫瑰的清香,令人迷醉。
……
夜更深了,兩位男神裹挾着人間的春風,回到了冥界。
神使赫爾墨斯剛剛送走了幾個深夜死去的亡魂,當他踩着飛鞋飛出地獄門的時候,正好撞見深夜歸來的冥王和冥後。他愣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
正式一點的,冥王,冥後?
又或者親昵一點的,納西索斯?
他難得遲疑,納西索斯卻大大方方:“晚上好,赫爾墨斯。”
哈迪斯不動聲色地看了赫爾墨斯一眼,只見赫爾墨斯眼底沁出了笑意:“很巧啊,冥王陛下……納西索斯。”
他們沒有多說什麽,因為彼此都很疲憊。
然而直到他們回到寝殿,準備睡下的時候,哈迪斯仍舊沒想明白納西索斯怎麽會突然和赫爾墨斯那樣熟悉,就像相識很久的朋友。
納西索斯若有所覺,傾身去碰他的眉心:“想得那麽出神?你怎麽不直接問我呢?”
他坦坦蕩蕩,不怕被哈迪斯知道,直接把自己和赫爾墨斯相識,相認的經歷都說了。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可不要吃醋啊。”
哈迪斯搖頭。
“我不吃醋。”
納西索斯不太信,畢竟他連小白狗的醋都吃。
哈迪斯卻仍舊堅持:“你說得這麽清楚,我還吃醋,不是對你的不尊重?”
所以,他不吃醋。
他很清楚,納西索斯把這些說給他聽,是出于對他,對他們感情的珍視。比起因為不知情而産生誤會,一開始就開誠布公确實更像納西索斯會有的做法。
他能夠理解,能夠接受。
從他決定把星星挂回天空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星星會有自己的光芒。他有他擅長的領域,有他熱衷的事情,也會有他的朋友。
他不吃醋,只是有一點點不舒服。
原來那訴說愛意的裏拉琴,專門彈給他聽的裏拉琴。
是赫爾墨斯教他彈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哈迪斯:我不吃醋,我不吃醋,我不吃醋。
西奧多: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