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一刻,納西索斯完全抛卻了理智,他甚至不能體會心頭的狂喜,他唯一的沖動就是撲進哈迪斯的懷抱。他将他抱住,嗅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低聲喊:“哈迪斯,哈迪斯。”
哈迪斯被他撞了個滿懷,伸手撫摸他的脖頸,像安撫受驚的小貓:“嗯,我在。”
“哈迪斯。”
“我在。”
“哈迪斯,哈迪斯!”
“納西索斯,我在。”
一次次呼喚,一次次回應,納西索斯樂此不疲。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掏空了的布娃娃,哈迪斯的每一聲回答,就是往他的身體裏塞一團棉絮,一團又一團,把他重新塞滿,塞得鼓鼓囊囊,又重新活了過來。
納西索斯把頭埋在哈迪斯懷裏,忍不住顫抖。
哈迪斯揉捏在他脖頸處的手指頓住,聲音輕柔:“納西索斯?”
“嗯。”悶悶的鼻音從他的懷裏傳出,伴随着肩膀的抖動,像春風中簌簌落了一地的紫藤花。
又哭了?
真沒想到,他的伴侶竟然是個小哭包。
哈迪斯從喉頭溢出一聲嘆息,聲音卻愈發的柔軟,好像生怕大聲一點就會碰碎懷裏的男神:“我就在這兒呢,高興一點?”
依舊是悶悶的聲音:“嗯,我很高興。”
溫熱的吐息落在他的頸窩,那是屬于納西索斯的溫度。哈迪斯感覺他的心快被悶化了:“先起來?納西索斯,讓我看看你。”
“不要。”納西索斯的回答斬釘截鐵。
還挺要面子。
但是不能放任他哭下去,回頭眼睛紅了,又酸又澀,會不舒服;鼻子要是哭紅了,他又會嫌自己丢臉,還要和自己生悶氣。哈迪斯想着,決定換個說辭:“起來吧,納西索斯,你壓在我的身上,我有些喘不過氣。”
納西索斯:“……”
好樣的冥王,還是這麽會說話!
納西索斯倏地爬起來,他的雙眸不像哈迪斯以為的那樣,被淚水浸得發紅,瞪着哈迪斯時依舊澄澈透亮,像最幹淨的藍寶石:“堂堂冥王陛下連這點重量都承受不住,那你真不必呼吸冥界的空氣了!”
熟悉的怼人。
哈迪斯聽着,竟有些親切。
他覺得此刻燃着怒火,戳刀子怼人的納西索斯,與哭紅鼻子的納西索斯相比,又是另一種可愛。不過——納西索斯好像沒掉眼淚?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在哈迪斯的腦海,就被納西索斯的笑容沖得潰散。
棕發的男神明明前一刻還在瞪他,澄藍的眼眸燃燒着怒火,像被惹惱的貓。但是現在,他卻是笑着的。他軟軟的卷發似乎在跟着笑,眉眼彎彎是笑,唇角彎彎也是笑,整個人都洋溢着幸福與快樂。
“真糟糕,止不住呀。”
哈迪斯:?
“我好開心啊,笑容止不住了,怎麽辦?”
哈迪斯愣住,他聽見納西索斯用含笑的聲音說:“我一定是世間最幸福的神明,我的哈迪斯回來了!”
原來,不止悲傷難以抑制,幸福也不受控制。
哈迪斯也被納西索斯的笑容感染,他低低笑着,湊上去親吻伴侶笑彎的眼睛。
“嗯,我回來了。”
吻如蜻蜓點水,帶着滿滿的愛憐。哈迪斯剛剛撤開,就感覺納西索斯的腦袋又砸在了他的肩窩,重重的,帶着懊惱:“你就是故意的,混蛋哈迪斯!居然被你看到了我傻笑的樣子,那一定很難看。”
哈迪斯算是明白了,他的伴侶為什麽要把自己長在他的肩窩,在這種事上,他竟意外的臉皮薄。心裏想着,哈迪斯捧起納西索斯的臉頰,又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
柔軟的,雙唇的碰觸,也是心靈的碰觸。
“不,一點兒也不傻。”
“你笑起來很好看。”
很動人。
讓他恍惚覺得,納西索斯說得不對——他才是世上最幸福的神。
哈迪斯說話的聲音,消失在唇齒交纏裏。他們交付擁抱,唇齒糾纏,像幹涸的池塘裏,彼此守望的魚,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完成他們愛的儀式。
真好啊。
哈迪斯從幻境中蘇醒了過來,他從厄洛斯那裏拿回了熱愛。
納西索斯被吻得氣喘籲籲,眼睛裏又蒙上了淡淡的霧氣。他深深呼吸,補足胸腔裏缺失的氧氣。被吻紅的唇瓣抖得像風雨中的玫瑰,啞聲問出心裏的疑惑:“哈迪斯,你覺得情|愛神還會再打擾我們麽?”
話落,又被哈迪斯咬了一下嘴唇。
“嘶。”
納西索斯擡眸,似乎要控訴他,又好像更多是疑惑。
被吻懵了啊。
更可愛了。
雖然不喜歡在這樣暧昧的氣氛中談及不相幹的神明,但是納西索斯看起來是真的很在意。這段時間,那位惡趣味的情|愛神确實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麻煩,以至于哈迪斯說起他的時候語氣淡淡,談不上半點尊敬:“既然已經達成目的,他應該不會再多做糾纏。”
“哦,是個好消息。”
納西索斯聽了這話,心情更好了。
他對于那位玩弄人心的神明也沒什麽好感。他和哈迪斯明明彼此相愛,他偏要在他們互相奔赴的道路上布置荊棘與陷阱,給他們惹出這麽多麻煩。換做珀耳塞福涅,小愛神之流,納西索斯就直接動手了,偏偏對方是位神力滔天的原始神,硬碰硬肯定不行,他還得徐徐圖之,想辦法給對方添堵。
納西索斯眯了眯眼睛,在心裏默默記仇。
棕發的男神并不知道,他的記仇對象此時就在睡神殿中。厄洛斯收攏金色的翅膀,站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低低哼笑。
“好消息”啊……
這麽說來,他不現身是對的。
反正他已經達成所願,也不可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再和那兩個被他捉弄的可憐神面對面又有什麽意思?
哦不,或許不該稱呼他們是“可憐的神明”,他們得到了最寶貴的愛情,不比那些一直追求愛情,又一直在抛棄愛情的奧林匹斯的神明來得幸福?
他們是幸福的。
真好。
輕軟的窗簾被風撩起一截,淺金色的陽光從窗棂探進長長的觸角,點點粉塵在陽光中跳躍,好像要親吻厄洛斯的翅尖。他仰頭,往窗外望去,好像穿過那朵朵白雲,看到了正在複蘇的大地,看到了大地之上,屹立在雲端的奧林匹斯神山。
冥界已經沒什麽意思了,接下來,他該去奧林匹斯神山大幹一場了!
雲朵散了又聚,一片靜好。厄洛斯打開翅膀,金色的陽光成了最好的梳子,梳理那一根根金色的羽毛。納西索斯若有所覺,往窗棂的方向看去,卻赫然看到白雲突然皺縮在一塊,好像被什麽恐怖的東西驅趕,天火也在此時顫抖,忽明忽滅,令冥界一時出現于光明,一時沉溺于黑暗。
“怎麽回事?!”
納西索斯驚呼。
哈迪斯隐隐聽見類似于水晶碎裂的聲音,他擰眉,表情凝重:“塔爾塔羅斯的結界破了。”
塔爾塔羅斯的結界破了?
在那結界之中,無盡寂寥的塔爾塔羅斯,關押着上一代的神明,地母蓋亞和天空之神烏拉諾斯的孩子——曾經執掌權柄,卻因為不甘于被奧林匹斯諸神統治,選擇反叛,而後慘遭鎮壓的泰坦巨人。此時結界破開,那些被關押了幾千年之久的泰坦神會做什麽?簡直不堪設想!
睡神殿外,亡靈們都在哀叫着,冥界原本安寧的氛圍在此刻被攪拌成了噩夢般的煞白與烏黑,無聲中暗合兩位男神的猜測。
哈迪斯幾乎是第一時間從床上爬起來,匆忙往塔爾塔羅斯走去。
他步履匆匆,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聲音沉沉,眼眸也是沉沉:“納西索斯,保護好自己。”
天火驟然熄滅,納西索斯看不清哈迪斯說話時候的表情,卻聽得出他語氣裏的凝重。他聽不得哈迪斯這樣說話,好像最後的囑咐,怕自己再也照顧不到他。他的臉皮繃得緊緊的,甚至有些麻木,聲音卻是急的,快的,毫不猶豫:“我和你一起去!”
不等哈迪斯拒絕,他便疾步追了上去,在光明再現的時候一把抓住黑袍男神的手:“我和你一起去,哈迪斯,我是你的冥後,你的伴侶,這種時候我不能只顧着保全自己。”
哈迪斯沒有時間說服他,只在匆忙中和他對視一眼。
納西索斯的眼眸中有勇氣,有堅決,唯獨沒有害怕。
這就是他。
他的伴侶,他的親愛的納西索斯。
他要不這麽做,才顯得奇怪。
哈迪斯沒再說什麽,沉默地反握住他的手,牽着他往塔爾塔羅斯的方向趕去。
睡神殿距離塔爾塔羅斯有些距離,時間緊迫,哈迪斯召喚來冥王戰車,載着納西索斯驅車前往。戰車之上,風呼嘯的刮着,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更冷酷,更瘋狂,像極了深淵裏那些被關押太久,怨氣爆發的泰坦神發出的戾笑。
按照人間的算法還是上午,塔爾塔羅斯的夜霧卻仿佛受到了召喚,噴薄而出,彌漫開來。配合那桀桀怪笑,更顯得陰森滲人,讓人無端嗅出點絕望逼近的不安。
納西索斯的臉頰被風吹得生疼,他卻不遮不擋。這風來得正好,吹得他頭腦清醒,才能對現在的情況做出分析:結界是三界主宰前陣子才修補過的,又得到哈迪斯的神力加固,憑着幾位被困的泰坦神的力量,應該不至于這麽快突破。
所以……他們有外援。
不得不防。
不去猜潛藏在暗處的敵人是什麽身份,塔爾塔羅斯的那幾位泰坦神就不是他們輕易能對付的。固然那些泰坦神被關押了幾千年,是不折不扣的敗寇。但是當初奧林匹斯諸神戰勝他們,取得統治的權利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納西索斯沒有經歷過那場神權的征戰,但是他曾經聽父神跟他講述,泰坦巨神們移山劈海,把高山,海水都變成了他們的武器。奧林匹斯諸神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們,拔下一座座山峰去砸泰坦巨神,又調動自然的力量,堆砌雷電風暴,讓泰坦巨神好受。
多麽恐怖的戰鬥,神明在烏雲中,山巒上打得不可開交。
人間,變成了煉獄。
“煉獄”這個概念驀地出現,令納西索斯心髒皺縮。在德墨忒爾降下饑荒的時候,他已經看夠了人類與亡靈痛苦的模樣。如今衆神之戰又要重演了麽?那對這個世界該是多大的創傷!
想到這裏,納西索斯只覺得心被一只大手攥緊,幾乎要令他窒息。
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溫度。
是哈迪斯。
哈迪斯什麽也沒說,只是用一種極其鎮定的眼神望着他。
只那一眼,就安撫了他的情緒。
納西索斯發現,他真的很喜歡光明,只有站在光明底下,他才能第一時間對上哈迪斯的眼睛,捕捉到他的情緒。他與哈迪斯交握的手越握越緊,攥着他心髒的那只手便越來越放松。
納西索斯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急,不慌。
問題是拿來解決的,不是拿來慌亂的。
那些泰坦巨神神力滔天,他們曾經在衆神之戰中,無數次令奧林匹斯衆神吃虧,其中甚至包括現在的十二主神。如果他沒有記錯,當時被奧林匹斯主神鎮壓的,應該是五位泰坦男神。除了執掌海洋的俄刻阿諾斯,他的其餘五個兄弟:科俄斯、克利俄斯、許帕裏翁、伊阿珀托斯,包括曾經的神王克洛諾斯——哈迪斯的父神,都被關押在了塔爾塔羅斯中。
五個泰坦巨神!
曾經要傾奧林匹斯所有神明之力,才能勉強鎮壓的五個泰坦神!
他們怎麽能是對手?
然而,不能退縮。
納西索斯想起被哈迪斯放出的貓頭鷹,那是飛向奧林匹斯神山報信的。其實哪怕不報信,以泰坦神在深淵裏鬧出的動靜,奧林匹斯諸神和海界諸神發現不妙也是遲早的事。饒是平常宙斯時刻警惕着冥王和海皇,怕他們颠覆自己的權威,在這種緊要關頭,他們總要擰成一股繩。
很快,衆神就會趕到冥界。
他們要做的,是拖延時間。
不,最好是能阻止事态的發展,不讓那些泰坦神成功出逃!
納西索斯試着把情形往好的方向想:結界出現裂縫和完全破開是有區別的,只要他們去得及時,在泰坦神成功出逃前補好結界,那些泰坦神就只能縮回囚牢,不能把災難帶到世界!
納西索斯把自己的想法和哈迪斯說了,天火閃爍的微光中,哈迪斯遞給他一個贊賞的目光。
“我們的想法一樣。”
納西索斯便笑了,帶着一往無前的勇氣:“那就這麽去做吧!”
深淵到了。
大片冥土都被夜霧籠罩,反而塔爾塔羅斯的深處,泰坦巨神的囚牢前,沒有霧氣的萦繞,看得那樣清楚。納西索斯展目望去,無形的結界暴露出來,像個巨大的雞蛋,在雞蛋的底部裂開了長長的縫隙。“轟轟”的聲響正從那巨大的裂縫中傳出,那是泰坦神在撞擊結界。
沒看到外援。
納西索斯下了初步判斷。這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是他清楚,哈迪斯一定也和他一樣警醒,小心提防着,怕有“意外”突然降臨。
“轟!”
“轟!”
每一聲撞擊都震耳欲聾,好像要把天地震碎。
白雲被徹底攪成了黑雲,天火藏在漆黑的幕布中,只敢偶爾射出一點光芒。在人間,黑暗總預兆着不詳,但是冥府的衆神還有諸多亡靈,他們都是黑暗的夥伴。在黑暗中,面臨這樣的大災大難,他們每個人都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包括之前哀叫的亡靈,也被其他亡靈用顫抖的聲音安撫了下來。
明明是大廈将傾,最恐懼的時刻。
冥府卻依舊井然有序,在這片黑暗的土地上種植着希望。
深淵的裂隙前,幾個離得近的冥神比他們先到,塔納托斯,修普諾斯都在,他們正源源不斷往深淵的裂縫輸送神力。才在演練場上接受訓練的那些新兵也配合着看守塔爾塔羅斯的老兵,把各種大型武器搬運過來,随時準備與泰坦神開戰。
蚍蜉撼樹,然而他們無懼!
“冥王陛下!”
“冥後殿下!”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士兵發現了兩位男神的到來,他一聲驚呼,喚來衆士兵的注意。深淵裏呼喚冥王冥後的聲音彙成大浪,卷向天空,那是希望的浪濤,是衆士兵對于冥界主宰者的信任。
哈迪斯擡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衆士兵頓時安靜下來。
見兩位男神向結界的方向走去,他們又像被分撥的海水似的,靠向兩岸,給兩位男神騰出位置。
哈迪斯和納西索斯接替了睡神和死神兩兄弟的位置,把神力輸向深淵的裂隙。他們是冥府的主宰者,是受人類供奉最多,擁有着冥界最高神格的神明,也是神力最強,責任最大的存在。擔負這個任務,他們當仁不讓。
修普諾斯見深淵的裂縫在兩位男神的神力作用下漸漸有所變化,又主動請纓,要幫忙修補結界。哈迪斯希望他再休息一下,但見他堅持,便答應了下來。
“怎麽回事?”
哈迪斯分心向修普諾斯了解情況。塔納托斯聽他一問,像是想起什麽,帶着滔天煞氣走向不遠處,從衆冥府士兵的看守下拎起一個縮成一團的男神,像拖屍體似的,拖到兩位男神的面前。
“是這家夥做的好事!”
他咬牙切齒,瞪大的眼睛裏迸發殺氣。
他們來的時候,科庫托斯正嚣張狂笑,揮開試圖攻擊他的冥府士兵。他是那樣得意,說着等泰坦神重掌權利,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之類的瘋話。
可笑,他的神體那樣虛弱,神力都被深淵裏的克洛諾斯奪走,還覺得自己以後會得到嘉獎?就憑他用哭河的水去連接深淵,在結界與土壤相接的地方炸開的那條縫隙麽?
——當時的情景還是科庫托斯自己說出來的,他對于自己的設計很是滿意。
在塔納托斯看來,他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他在自取滅亡,還要拉冥界,拉所有冥神和亡靈陪葬!
所以,塔納托斯毫不猶豫掄起臂膀,趁着他正虛弱,聯合他的兄弟修普諾斯一起,将他狠狠揍了一頓,又用甲胄上的鐵鏈将他捆綁。
可恨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要在其他冥神來之前努力維持結界穩定。不然只是那幾拳頭哪裏夠?塔納托斯現在還恨得牙癢癢。
塔納托斯性格沖動,說話也急匆匆,人是拎過來了,是誰卻沒有說清楚。納西索斯分神去看,才發現那使壞的神明竟然是哭河神科庫托斯。
——他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但是不管怎麽說,如果泰坦神只有他一個幫手……
納西索斯倒是松了口氣。
因為這位哭河神實在不足為懼,更別提他現在已經被擒。
“唔唔,唔唔!”
科庫托斯雙手雙腳都被鎖鏈綁縛,但他仍舊擡起手臂,要把塔納托斯揮開。
他一直在“唔唔”,納西索斯猜出他應該被下了禁言的神術,說:“他似乎有話要說。”
哈迪斯大概猜出科庫托斯為什麽要這樣做,但他不能理解,這明明是他們的私怨,科庫托斯想把多少神明和人類卷進來?眼前的情形就是他想要看的?如果整個鳥巢都傾倒了,他以為他又能夠安然無憂?
面對這樣魯莽短視的神明,哈迪斯沒話可說。
只冷冷道:“讓他憋着。”
塔納托斯心知現在不是審訊的時候,冥王陛下分不出心。他聽從哈迪斯的處置,任由科庫托斯繼續“唔唔”,聽得煩了,就踹他一腳,讓“唔唔”變成“哼哼”。
在這期間,其餘冥神也紛紛趕來。
領頭撞擊結界的克洛諾斯發現不對,試着在撞擊的同時與哈迪斯對話:“好樣的哈迪斯,我的兒子,你如今徹底和你那些奸詐的兄弟站在了同一邊!你讓我心生憐憫,你是何等的神力強大,又何等的糊塗……”
他顧着說話,撞擊的力度小了,盡管其他四位泰坦神都在使力,一時卻無法把裂縫撕開。
哈迪斯抓住時間,加大了神力輸入,裂縫又合攏了一些。
好家夥!
他根本沒認真聽!
克洛諾斯看着裂縫間不斷吞吐的黑色神力,鼻子都要氣歪了。
但他目前只有這一個選擇。
和哈迪斯好好交涉,得到哈迪斯的幫助。
從科庫托斯打開深淵的縫隙開始,他們制造的動靜夠大,持續也夠久了。衆冥神都齊齊趕來,他們的力量或許不足為懼,但如果傾奧林匹斯衆神,還有海界諸神呢?那将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
或許不是每一個神明都會選擇站在奧林匹斯那邊,但是難道他們會站在落敗的泰坦神這邊?更不可能!對于他們這些逃亡者來說,那些懦弱的神明選擇中立就是他們最好的福音。但是經歷過那場戰争的神明不一定還會像上次一樣中立,因為中立不代表不流血,不犧牲,也可能被他們波及。克洛諾斯不能賭,賭輸了,他可能再也無法獲得自由。
他只有趁那些神明沒來的時候,趕緊說服哈迪斯。
克洛諾斯無疑是狡詐的,他精通種種話術,擅長說服別人。他把宙斯的猜忌和野心都曝光在哈迪斯面前,替他預想了隐忍的後果,又向他許諾,如果自己得以自由,重新掌握權柄,會殺死除他以外所有的兒子和女兒,讓他做除了自己之外,神界最高的存在!
說得挺好。
然而哈迪斯完全不為所動。
他根本不在乎權利,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能住進奧林匹斯神山。
就在這裏挺好。
他喜歡冥界,喜歡他的下屬,喜歡有納西索斯的愛麗舍。
哈迪斯把說話的力氣都省了下來,催動神力,繼續修補縫隙。就像克洛諾斯不敢豪賭,哈迪斯也繼承了他的謹慎,他不願意把希望寄托在還沒有到來的衆神身上,他會竭盡所能,不讓深淵裏的泰坦巨神逃脫。
哈迪斯雖然一句話不說,他的态度卻已經在不言中。
克洛諾斯見說服他無果,終于撕破僞裝,惡狠狠道:“冥頑不靈的哈迪斯,你只管給我等着!你最好能将我封鎖在結界中,如果我突破這結界,我會第一時間讓你消失在這世間,就像從未來過!”
他說話時咬牙切齒,好像哈迪斯已經落在他的手裏,被他磨碎在齒縫間。
納西索斯聽得不耐,怼道:“你都這麽說了,我們肯定如你所願,讓你好好呆在深淵之中,過‘最好’的生活!”
克洛諾斯一聽他的聲音,就想起上次被怼的事情。他氣得跳腳,使出最大的力氣,要把結界撞開。
“轟,轟,轟——”
一陣炸響,幾乎讓衆神失去聽力。那是克洛諾斯在使勁。他那幾個兄弟平時也許和他有些摩擦,此時也是齊心協力,紛紛往結界上撞,又一次把修補好的縫隙撞大。
結界就像一個雞蛋,沒有縫隙的時候,它完整無缺,就無處突破;一旦有了縫隙,蒼蠅準會找到最關鍵的點,從那縫隙裏突破。在修補與破壞之間,破壞要容易很多。
克洛諾斯用力極大,他像是在做最後的突破,在幾次劇震中,甚至把幾個修補結界的冥神震得脫手,無法繼續堅持修補。
——就是現在!
科庫托斯用盡好不容易積蓄起的神力,掙開身上的鐵鏈,撞開看守的士兵,直向哈迪斯撞去。
“小心!”
納西索斯出言提醒。
正是衆冥神使不上神力的時候,哈迪斯不能松手!
情急之下,塔納托斯出手去擋。他本來是出于好意,沒料到克洛諾斯又撞了一下裂隙。轟隆隆,地動山搖,塔納托斯站不住腳往後倒去,撞開了哈迪斯輸送神力的右手。
“嚓,嚓嚓,嚓。”
像是水晶碎裂的聲音。
克洛諾斯發出狂笑:“好樣的冥神,你可以取代你的冥王,成為我的好下屬!”
塔納托斯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他跌坐在地,一拳錘在地面,鮮血飛濺:“可惡!”
他怎麽會做出這種蠢事?
他明明只是想阻攔科庫托斯啊!
塔納托斯咬緊牙關,眼前一片猩紅。
“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
納西索斯的聲音冷冷響在他的頭頂。
塔納托斯循聲看去,只見一只大手從縫隙中探出來,攪碎周圍的神力殘留。饒是幾個冥神都趕緊沖上去,要協助冥王冥後補好那個大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那只手的主人緩緩從大洞裏探了出來,先是手,然後是肩膀,然後是頭,再到腰,到腳……
上一任神王克洛諾斯,從深淵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