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更】
決心他有,但要怎麽做?
他從不哭。
問修普諾斯,修普諾斯也是一樣。
哈迪斯一手支頤,一手敲擊桌面,想了又想,沒有頭緒。
夜色已深。
他突然做出決定,派遣貓頭鷹做使者,去請米諾斯過來。
饒是拉達曼拉斯總和他的兄弟米諾斯過不去,但也不得不承認米諾斯能說會道,是冥界難得的交際好手。哈迪斯自然清楚幾個下屬的才能,類似這種問題,只有米諾斯可能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回答。
如果米諾斯也不行……
哈迪斯眼眸轉深。
——他會再想辦法。
不多時,米諾斯便從神殿外邊匆匆而來。他一邊走着,一邊整理衣袍,神色間仍帶着幾分釋放欲|望後的慵懶,脖頸處幾個玫紅色的吻痕像是勳章,明晃晃地昭示着,他剛剛與情人纏綿。
“冥王陛下,您找我有什麽事麽?”
他說着,走到冥王跟前,神色難得帶上幾分嚴肅。
“有事。”
言簡意赅,是冥王的風格。
米諾斯看他神色淡淡,心定了一分,又開始嬉笑:“公務總是辦不完的,冥王陛下。晚上是休息時間,您應該好好陪伴冥後,就像我,我也有幾位情人要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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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者無意,冥王聽了,卻微微蹙眉。
“我很抱歉。”
這是米諾斯第一次聽他道歉,不由吃了一驚,猶帶着促狹的眉眼都糾結到了一塊兒。他搔了搔臉頰,有些不自在:“……您不要這麽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很願意為您,為冥界辦事。”
哈迪斯卻說:“是私事。”
“私事啊……私事也沒關系的,能替冥王陛下分憂我很高興!”
米諾斯說這話,是發自內心。他雖然平時嘴巴愛說,但是真到了這個時候,倒沒想說什麽違心的恭維。能被冥王陛下大晚上挖起來解決私事,而且沒有其他冥神在場——這充分說明了冥王對他的信任,還有對他能力的肯定!
想到這裏,米諾斯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他懷着躍躍欲試的心情,急忙發問:“您說的是什麽事呢?我很願意為您出謀劃策!”
聽他催促,哈迪斯便問了:“米諾斯,你哭過麽?”
呃。
米諾斯臉上的殷勤頓時僵住。
所以說……信任,肯定,是冥王陛下覺得他是最愛哭的冥神?
這麽漫長的神生,米諾斯當然是哭過的,他上一個情人甩他的時候,他就掉過幾滴屈辱的淚水。但在冥王的詢問下,他當然不能承認!哪怕辜負了冥王陛下的信任,也不能讓他覺得他是一個愛哭的冥神!
“沒有!”
米諾斯斬釘截鐵,滿臉真誠:“我從來不哭的。”
又一個從來不哭的冥神。
哈迪斯聽了,信以為真。
畢竟他從來不哭,修普諾斯也從來不哭,米諾斯不哭也是正常的。
所以,惡趣味的厄洛斯意在用一個他沒辦法達成的條件來為難他?
哈迪斯蹙眉,手指又在桌案上敲了兩下。
米諾斯剛剛撒了謊,聽到他敲桌子,頓時心驚膽戰,懷疑他是不是發現了端倪。他眼珠一轉,有了說辭:“冥王陛下,您知道的,我們這些冥神都是鐵血的硬漢。不止是我,我想,修普諾斯,塔納托斯他們應該也是從不愛哭的,倒是我的好兄弟拉達曼達斯小時候常常抹眼淚,但他現在也變得堅強了許多。”
狡詐如他,在幫哈迪斯出謀劃策的時候,仍不忘夾帶私貨,踩一踩他的死對頭拉達曼達斯。見冥王眉間堆起細褶,他又道:“但是您想,這偌大的冥界有我們這樣的鐵血硬漢,自然也有感□□哭的神明。您要是有詢問的目标,我願意代勞!”
他把話說得漂亮,其實清楚這種私事冥王不會真的交給他做。
不過,冥王陛下要找愛哭的神明做什麽呢?
米諾斯瞄他一眼,又瞄他一眼,還真有點好奇。
哈迪斯沒打算滿足他的好奇心,他開始思考米諾斯所說的感□□哭的神明都有哪些。然而他一向不愛交際,對衆神的逸事毫不關心,思來想去都沒有合适的目标。
忽然,一個神明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頭腦。
雖然那不是什麽感□□哭的神明,卻是他的最佳目标。
哈迪斯是個天生的行動派,他拍案決定,不再遲疑:“米諾斯,你回去吧。”
“啊?”米諾斯愣了一下,沒走:“不需要我幫您一起想辦法麽?”
只聽哈迪斯說:“不必,有辦法了。”
米諾斯走後,哈迪斯去了哭河。
哭河的上空,濃郁的死氣吞吐着,好像沉睡的巨龍吐出死亡的龍息。不止是植物不敢在這裏生長,天空高懸的明珠也不敢把光輝灑到這裏。只有沖天的哀哭,在漆黑的夜色裏顯得凄厲又恐怖。
哈迪斯走近河岸,還沒等他開口,暴躁的哭河之神科庫托斯就急哄哄沖了出來。
河水激蕩,身材結實壯碩的科庫托斯就站在水浪之中。他瞪着雙眼,像一頭發怒的老虎,不客氣地質問:“了不起的冥王陛下,您半夜來我哭河岸邊,是又想害我哪個女兒,折辱我這可憐的河神?!”
他乍一出現就這麽生氣,愈發襯托出哈迪斯的淡定從容。
淡定得幾乎目中無人:“我沒有那樣的打算。”
科庫托斯嗤笑一聲:“這話說給你手下的忠犬們聽吧!在我面前,你只管說出你歹毒的心思——”
“你會滿足我的要求?”
和納西索斯呆久了,哈迪斯竟也學會搶話了,還挺嗆人。
科庫托斯哽了一下,更怒了:“你癡心妄想!”
哈迪斯依舊情緒穩定。他很清楚,在敵對方面前失态,就是給對手機會。雖然科庫托斯還算不上他的對手,但他此刻暴跳如雷的模樣,是真的丢人。當然,他沒有義務提醒他,只道:“我們可以做交換。”
“交換?”
科庫托斯怒極反笑,神色間滿是輕蔑。
哈迪斯權當沒看到:“是的,交換。”
科庫托斯見他這麽執着,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腳下的白浪震顫,拍開幾朵水花:“交換,好,哈哈哈,我很樂意和你做交換——你只管提要求,大方的冥王陛下,我先說我的要求,我的要求只有一個,要你複活我的女兒明塔,為你們當初的咄咄逼人向我和我的女兒鞠躬致歉!”
說這話時,科庫托斯滿臉狠意。
顯然,他沒有一刻忘記對哈迪斯的仇恨,沒有要求納西索斯一起道歉已經算他大方。
哈迪斯卻說:“我不會那樣做。你的女兒因嫉妒獲罪,你應該認識到她的錯誤。”
科庫托斯只當他在替自己開脫,聽了這話冷哼一聲:“既然這樣,什麽都不必說了,無論你提什麽要求,我都不會答應你。省省力氣,快離開這裏!”他完全認識不到明塔和他自己的錯誤,在他眼裏,錯的永遠都是別人,哪怕事件的另一方是備受衆冥神崇拜的冥王。
見他無法溝通,哈迪斯抿緊薄唇,微微下壓的弧度。
小心眼的哭河神就樂意看他這副樣子,又放肆狂笑起來。笑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你不能這樣!”
他一雙虎目張得更大,但是憤怒褪去,多了幾分忌憚。
只見冥王哈迪斯的手裏凝起黑色的神力,他竟然準備動手。
科庫托斯敢在哈迪斯的面前叫嚣,是算準了冥王是個講原則的神明,明塔受罰是有因由的,但只要他不多做什麽,嘴上嗆幾句,哈迪斯不至于對他怎麽樣。沒成想哈迪斯竟然凝聚了死亡的神力,他是動真格的!
見他害怕,哈迪斯也沒有一絲得意,依舊神色淡淡,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能這樣。交換必須進行,你不肯,我只能自己拿。”他很講原則,承諾說:“我會給你回饋。”
這就是強買強賣!
科庫托斯沒想到冥王陛下的“講原則”竟然是有彈性的!換做別的事情,哈迪斯未必會這樣強硬。但那事關納西索斯。只是想想納西索斯這幾日的情緒跌宕,哈迪斯就覺得片刻也等不得。
他逼近科庫托斯,科庫托斯想遁回水裏,被他用黑色的神力綁住了雙腳。
科庫托斯使勁掙了兩下,不僅沒掙開,還冒了一頭冷汗。他咬牙,不敢遲疑,變化出武器,要砸斷神力的綁縛。然而不等他揮下銅錘,他的手腕也被冥王的神力綁住。然後一股大力将他往岸上一拽,冥王依舊是淡定從容的樣子,他卻摔在了他的腳下,一身狼狽。
“你——!”
科庫托斯恨極,怒聲罵道:“哈迪斯,你欺人太甚!”
為此,哈迪斯誠懇道歉:“使用這種手段,我很抱歉。”
就連道歉都像是高高在上的施恩。
然後他問:“你現在願意交換了麽?”
科庫托斯想說他不願意,大聲地說,堅定地說。但他心裏清楚,他不能這麽說。他不能和哈迪斯硬碰硬,他不是冥王的對手。就算要報複,也要忍過這一時。不能沖動。
科庫托斯咬緊牙關,咬到嘴裏沁出鐵鏽味。
哈迪斯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他又問:“要做交換麽?”
科庫托斯握緊拳頭,用嗓子眼裏擠出屈辱的回答:“要,我要!”
等到科庫托斯從哈迪斯那裏得知,他要的是一滴眼淚,是用哭河的悲傷催生的一滴眼淚時,他的羞憤更是到了極點。他想不通哈迪斯要這一滴眼淚做什麽,但是他要想流淚不會自己哭麽?居然跑來哭河欺辱他!他是真的要氣哭了!
偏偏哈迪斯還在逼問:“你,可以催淚麽?”
科庫托斯還能說什麽?
他大聲道:“能,我當然能!”
催生眼淚畢竟不在哈迪斯的能力範疇,他也無法鑒別科庫托斯有沒有盡心盡力,有沒有像厄洛斯那樣偷偷動手腳。他幹脆又向科庫托斯要了一道誓言,要他發誓催生眼淚的時候不摻一點兒壞心思,如有違背,接受守誓之河的懲罰。
形勢所迫,就算科庫托斯再不願意,也只能發誓。
哈迪斯終于得到了那一滴眼淚。
伴着哭河裏的哀鳴,那滴眼淚落在了他的手背。
透明的,輕悠悠的,幾乎沒有重量。
哈迪斯用神力将那滴眼淚保存好。他神色漠然,沒有一絲傷悲。盡管他掉了一滴眼淚,但那眼淚是科庫托斯從哭河中提取的,并不是他的情緒,他并不會産生共鳴。
“可以了。”
哈迪斯收起眼淚,問科庫托斯:“你想要什麽?”
他堅持“交換”,沒有反悔。
科庫托斯呵呵兩聲,聲音涼飕飕的。
他說:“我真正想要的你不會給,你願意給什麽,就給什麽吧!”
哈迪斯瞥他一眼,給了他一顆碩大的明珠。
科庫托斯捧着明珠,不喜也不悲。明珠的光彩照在他的眼睛裏,好像一把把尖刀,割碎他眼裏的情緒。他把惡意藏好,藏得妥妥帖帖。他不會忘記這次羞辱,他要報複!報複!
哈迪斯沒有錯過科庫托斯眼底的惡意,盡管哭河神難得隐忍,有意掩藏。但是他并沒有繼續警告。該發的誓言,科庫托斯已經發過。如果他想用其他手段報複,大可以來。哈迪斯清楚自己這件事做得并不妥當,所以科庫托斯如果有怨氣,他允許他發洩出來。
但是,哈迪斯以為,科庫托斯至少應該是個有分寸感的神。他應該清楚,這是他們倆的恩怨,不應涉及旁人。那時候的哈迪斯根本想象不到,科庫托斯會選擇那樣報複。憑着滿腔恨意,他幾乎颠覆冥界……
當然,那是後話了。
哈迪斯得了那一滴眼淚,便要去找修普諾斯。濃濃的夜霧漸漸被涼風吹散,天上的明珠光輝黯淡,另外有一片亮光即将掙破黑雲,刺穿冥土。天要亮了。時間正好。修普諾斯織完夜裏的夢境,正好幫他編一個夢,和情|愛神厄洛斯見面。
黑雲鑲嵌了一層金邊,那是天火在雲朵的邊緣燙出的淡淡的光點。
哈迪斯加快了步伐。
要盡快。
在納西索斯醒來以前回去。
睡神殿已經近在咫尺,哈迪斯大步踏上臺階。
修普諾斯得到神殿的房頂上,栖息的鴿子的報信,匆匆出來迎接。然而不等他給哈迪斯編織夢境,黑發的冥王就感受到了厄洛斯的召喚。他倏然阖上雙目,進入了厄洛斯的幻境。
幻境之中,盛開着大朵大朵的紅玫瑰。目之所及,熱烈的紅幾乎要燃燒到碧藍的穹頂上。這幻境太真實,真實到玫瑰花被陽光染上的金邊,含在花苞裏未幹的露珠,還有那馥郁的香味,都呈現在哈迪斯的眼前,萦繞在他的鼻尖。
厄洛斯依舊高高在上,展開金色的翅膀,幾乎要遮蔽陽光。
他的手裏,拈着一朵紅玫瑰。
是朵花苞,将開未開。
他把那朵花舉到鼻尖嗅了嗅,好像在問哈迪斯,又像是自言自語:“為什麽紅玫瑰能代表愛情?”
哈迪斯沒打算解答他的疑惑,只道:“情|愛神,我把眼淚帶來了。”
厄洛斯不滿于自己的疑問被忽略,他用同樣的方法回敬哈迪斯,對他說的話置若罔聞,又問了一遍:“這樣嬌弱的花,為什麽能代表愛情?”
哈迪斯指出:“它用尖刺保護自己,算不上嬌弱。”
因為納西索斯的緣故,他對于這嬌美的紅玫瑰總歸有幾分好感。
見厄洛斯金色的眼眸朝自己望來,他又耐着性子,把紅玫瑰的故事說給他聽:“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曾為植物神阿多尼斯墜入愛河,然而植物神在打獵的時候被野豬殺死。愛與美的女神聞訊趕去,被白玫瑰的尖刺刺破了皮膚,鮮血把白花染紅。所以人們用紅玫瑰象征愛情。”
厄洛斯聽完,歪了歪頭:“哈迪斯。”
哈迪斯與他對視,明晃晃的陽光刺入他黑色的眼眸,他的眼神依舊平靜。
只聽厄洛斯說:“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沒有講故事的天分?”
明明應該是很動人的愛情故事,被他用那樣平淡的語氣說出來,又省略了無數細節,聽起來幹巴巴的,就像嚼了一塊麥餅,硬,還哽喉嚨。
所以厄洛斯完全沒覺得感動,反而兀自笑了:“多癡情的愛與美的女神,她當時就有丈夫吧?在奧林匹斯神山上,還有她那麽多的情人。”
這段故事感人在哪裏呢?
一個女神為她的情人意外亡故而悲痛,流下幾滴鮮血,染紅一朵玫瑰。
然後,她投入其他情人的懷抱,汲取安慰。
在往後的幾百年裏,她擁有了更多的情人。
愛情,就是這種東西麽?
厄洛斯掐斷手中的花莖,那花莖上有刺,卻紮不傷他。
看來心硬的神明,就連玫瑰花刺都會避讓。
厄洛斯放過這個話題,續上哈迪斯之前的話:“你把眼淚帶來了?拿給我看吧。”
哈迪斯從儲物空間取出那滴眼淚,被神力封存的眼淚乘着微風,被送到了情|愛神的手上。
拈住那滴眼淚,厄洛斯對着太陽看了看:“多美的淚珠,在陽光下好像閃着光。”
可是——
他緊接着,把那滴眼淚碾碎在指尖:“這不是我要的眼淚。”
他俯視着哈迪斯,眼神犀利,像一把尖刀,要插到哈迪斯心靈的縫隙裏:“這滴眼淚裏蘊藏的,不是你的感情。”他的聲音平靜,藏着山雨欲來的恐怖。
哈迪斯渾然不懼,他的心靈格外堅定:“這滴眼淚确實從我的眼眶裏流出,我已經完成您的要求,請您兌現諾言。”
厄洛斯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像個惡作劇的孩子,天真又殘忍:“你要這麽說也沒錯,那我只能撕毀諾言。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滴淚,那我就問納西索斯要。”
哈迪斯聽他這麽一說,頓時皺蹙雙眉。
他似乎要說些什麽,但是厄洛斯沒耐心去聽。
金色的翅膀忽然打開,強風吹拂,玫瑰花在風中不勝嬌羞地低頭,仍抵抗不住,被吹得花瓣亂飛。在漫天的花雨中,哈迪斯的頭腦一陣陣暈眩,盡管他及時反應,要抵禦這股強大的神力,卻來不及。
花香撲鼻,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現實中,睡神殿。
修普諾斯正守着突然閉目出神的冥王,他大概猜到了冥王的神魂可能是被情|愛神厄洛斯請走了。沒料到久等等不到冥王回來,反而眼看着那一襲黑袍往地上倒去。
“冥王陛下——!”
納西索斯得到訊息,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睡神殿。
“怎麽會這樣?”
繞過迎接他的修普諾斯,納西索斯先去看了被睡神安置在床榻上的冥王。黑發的男神躺在柔軟的被褥中,閉眼的樣子好像沉溺于酣甜的睡夢,舍不得醒來。但是納西索斯卻聽修普諾斯說,他無法将他從睡夢中喚醒。
睡神無法喚醒的夢,是什麽樣的夢?
納西索斯想象不到。
他握住哈迪斯的手,抵在唇邊,好像親吻,又像在汲取哈迪斯的溫度:“哈迪斯,怎麽會這樣,你還好麽?哈迪斯。”
沒有回應。
冥王沉默地躺着,好像框在了畫框裏,變成了一幅了無生機的畫像。
納西索斯不是很明白,他只是睡了一覺,怎麽伴侶就變成了這樣。他的心裏好像放了個沙漏,沙子不斷往下漏,帶走他的力氣,那沙沙的聲音響在耳畔,讓他心慌。但他不能心慌,他要保持理智,才能幫助哈迪斯。
納西索斯連着幾個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把哈迪斯的手放回去,放進被子裏,妥帖地替他掩好被子。才回頭去看修普諾斯:“把你知道的,說給我聽。”
棕發的男神并不是鋒芒畢露的性格,除非惹惱了他,會從他形狀優美的嘴唇裏聽到一大串動聽的,怼人的話語。更多的時候,他是懶散的,只在冥王的面前會露出一點不一樣的光彩,笑會變燦爛,目光也變專注,時刻追随。
這是第一次,修普諾斯看到他嶄露鋒芒。
那一刻,他赫然發現,納西索斯沉靜的樣子像極了一位神明。
——他們的冥王。
修普諾斯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雖然冥王來到睡神殿以後沒來得及和他說些什麽,就被拉進了幻境。但是冥王的來意不難猜測。納西索斯也是聽修普諾斯說了,才知道哈迪斯在金箭神力解除以後聯系過厄洛斯。
他為了什麽,一目了然。
納西索斯只覺得心沉甸甸的,好像被什麽緊緊攥住。然而那被攥住的心髒是柔軟的,熾熱的,它一下又一下跳動着,酸澀中藏着歡欣。
就像他努力奔向哈迪斯。
原來,哈迪斯也在奔向他。
在兩位男神說話的時候,三位冥府判官并死神塔納托斯都來了。他們是冥王的心腹,也是在失去冥王這根支柱以後,能夠撐起冥界的神。
納西索斯以一種極度冷靜的态度面對他們,與他們商讨,确定他們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同時定下了冥王短時間無法蘇醒,該怎麽維持冥界穩定的萬全之策。
幾位冥神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态度,但正是這樣的男神,才配得上他們的冥王。他們紛紛心悅誠服,分配好了各自的角色。然後,他們聽見納西索斯對修普諾斯說道:“修普諾斯,為我織夢,我要去接哈迪斯的神魂回來。”
他說,他要把冥王的神魂接回來。
明明他比誰都清楚,情|愛神厄洛斯是何等強大又反複無常的神明,但他沒有半點猶豫,滿眼寫着堅定。
那一刻,他身披榮光,是花田裏最驕傲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