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更】
恩納像一顆漂亮的翡翠石,遍處都是茂密的森林。但在森林之中,也有被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地。納西索斯此刻就站在一片草地上,只是枯黃的冬草被白雪覆蓋,看不清原本的樣貌。
納西索斯彎腰,抓起一大把雪。
草地上的雪很厚,不像林中,有常綠的樹葉支起涼傘,把雪花留住。納西索斯伸手下去,挖了個洞,都沒看到半點草色。
他将蓬松的雪花捏在手裏,捏成緊緊的雪球,扣在一只手掌上,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一點點戳碰,規範它的形狀。
哈迪斯對于玩雪興致不高,走得慢些,才走到他的跟前。就聽他說:“哈迪斯,給我兩顆小糖豆!”
哈迪斯随身給他帶了糖,聽他一說,取出兩粒糖豆。紅色的,草莓味。說是糖豆,其實比豆子要小,落在哈迪斯的掌心,要不是他小心護着,只怕要滾不見。
納西索斯伸手來取糖豆,冰涼的手指落在哈迪斯的掌心裏。
哈迪斯微微皺眉。
納西索斯若有所覺,對他說道:“我不冷!”
他的臉頰紅撲撲的,那是冬風吹過,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
哈迪斯微微蹙眉,忽然揚手,送給冬風神一道黑色神力,逼得肆意吹弄的冬風神不得不繞道走。
風停住,納西索斯手裏的小雪團也捏好了。
他把掌心裏的雪團送到哈迪斯的面前:“這個送你。”
哈迪斯低頭,一只紅眼睛的兔子就蹲在納西索斯的掌心,正無辜地看着他。兔子是雪捏的,眼睛是嵌了糖豆,納西索斯的手很巧,小兔子看起來很可愛。
“不喜歡?”
納西索斯看他遲遲不收,緩緩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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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的手腕被哈迪斯捉住,掌心驟然一空。
“不,我很喜歡。”
小兔子到了哈迪斯的手裏,他用兩只手指輕輕拈着,生怕把這個雪做的小東西碰碎。喜不喜歡不是嘴上說說,納西索斯通過他的動作,能夠得到答案。
“喜歡就好。”
納西索斯戳戳小兔子的腦袋:“這是獎勵。”
他看着小兔子笑,話卻是對哈迪斯說的:“你做得很好,我不喜歡和你相處的時候被打擾。”
哈迪斯聞言,十分坦誠:“我的心情和你一樣。”
“哦。那就不該給你獎勵,你那是替自己解決問題。”納西索斯作勢要奪回小兔子,手才擡了一半,忽然往上,蹭了蹭哈迪斯的臉頰。
“但是,你做的另外一件事也值得嘉獎——”
他笑,眼裏仿佛浸透了碎金般的陽光,化作潋滟的海洋。
“你看,我的手是不是不涼了?”
冬風神走後,陽光毫無阻礙地播撒下來,納西索斯感覺身上暖意洋洋。所以,他蹭了蹭哈迪斯的臉頰,像哈迪斯對他做的一樣,以碰觸代替親吻,表達自己的親昵。
看,這樣也挺好。
哈迪斯把納西索斯捏的小兔子收好,也抓了一把碎雪,要給他捏個小禮物。然而做什麽都很容易的冥王陛下在捏雪球的時候卻表現得格外笨拙,他捏出了個成品,醜醜的,塌塌的,看不出像什麽。納西索斯猜了半天也猜不到。
“這是什麽?”
納西索斯戳戳那個小雪團,好奇地問。
哈迪斯微微蹙眉,沒有回答。
納西索斯又看了看:“這是什麽呀,我真的猜不出來。”
哈迪斯聞言,收攏手指,作勢要把那個雪團捏碎。
納西索斯攔住他:“你幹什麽!”
哈迪斯抿唇,半晌才道:“我給你再做一個。”
納西索斯一愣,然後噗嗤笑出來了。
哈迪斯又要收攏手指,被他一根根掰開。
“好嘛好嘛,不是笑話你。”納西索斯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到底沒忍住,又補了一句:“哈迪斯你真是太可愛了。”
可愛?
哈迪斯覺得自己并不适合這個評價,反倒是眼前棕發的伴侶,他就像是為這個形容詞而生。笑的時候可愛,說話的時候可愛,無論做什麽,都可愛。
“是玫瑰。”
哈迪斯終于揭曉了答案。
“不像麽?”
納西索斯又對着那團雪看了看,鄭重點頭:“像!”
他們彼此交換禮物,把那兩團白雪送進了儲物空間。儲物空間是永遠靜止的,在那裏,小兔子會永遠豎着耳朵,玫瑰花會永遠盛放。
對于神明來說,“永遠”并不是難事。
只要彼此的心不變,他們就能牽手到永遠。
冬天的恩納別有一番趣味。
離開那片覆蓋皚皚白雪的草地,納西索斯又領着哈迪斯去了他從前常去的小溪。小溪的水已經被凍住,納西索斯帶着哈迪斯鑿穿冰面,從裏面捕了魚,在大雪天裏用冥火烤魚吃。
冥火熾熱,烤得兩位男神頭頂的枝丫間,那一簇簇白雪紛紛化成雪水,淅淅瀝瀝落了一地。好像天撕破了口子,驟然下一場雨,把那好不容易烤出點焦香的魚又打濕了。
“吃不成了。”
納西索斯有些郁悶,卻被哈迪斯帶到了他的小屋。
在木屋的屋檐下,哈迪斯又一次生火,給他另烤了一條魚。
“給你。”
尊貴的冥王陛下纡尊降貴,蹲在低矮的屋檐下烤魚。但他渾然不覺得丢臉,在他給納西索斯遞魚的時候,他的眼裏只有棕發的男神。
那一刻,納西索斯真要被迷惑。
……他的哈迪斯,似乎已經回來了。
吃完烤魚,天色已經不早了。納西索斯直接邀請哈迪斯在恩納住下,哈迪斯沒有拒絕。
小木屋的床很窄,本來就是納西索斯給自己打造的單人床。
他先在床上躺下,床上就只容下半個人的位置。
換了個姿勢,納西索斯側躺着,枕着手臂問哈迪斯:“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冥界吧?這床實在太窄了。”
哈迪斯正換着睡袍,他脫下白日穿的黑袍,露出半截勁瘦的腰身。
“沒關系,我抱你睡。”
那一刻,納西索斯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麽。
他們都不是沒有夜間生活的愣頭青了,雖然哈迪斯丢了一份熱愛,但是他的記憶沒有丢失。納西索斯看着他披上亞麻色的睡袍,掩住寬闊的肩膀,驟然想起某次歡|愉結束後,他曾在那蜜色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牙印已經消失了。
他是不是應該補上一口?
喉頭突然漫上難以抑制的幹渴,他有些想他了。
哈迪斯走到床頭,俯看着他:“你怎麽了,納西索斯?”
他伸手,碰碰他的鼻子,沾去他鼻頭不安分的汗珠。
“你很熱?”
如果熱的話,确實不能呆在這裏。
床太小,他得抱着他睡,會更熱。
哈迪斯思忖着,沒察覺做這個動作時,他和納西索斯靠得多近。
是熱的吧?
空氣像一杯沖泡好的牛奶,變得粘稠,變得熱燙。
理智在這一刻插翅飛走,納西索斯想不起白天決定的保持距離,他的心裏升起另一個念頭——既然說了要教哈迪斯,他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
他愛哈迪斯。
哈迪斯也愛他。
所以,他有什麽好顧慮的?
納西索斯沒再猶豫,他攀住哈迪斯的肩膀,将他壓向自己:“是有點……吻我,幫我降溫。”
這是邀請。
他的動作毫不遲疑,猝不及防的哈迪斯被他往下一拉,險些壓倒在他的身上。幸而哈迪斯反應及時,用一只手撐住了床側,沒有整個人壓下去。
他應該吻他的。
他的伴侶,他親愛的納西索斯,就躺在他的身下。
他在邀請他。
但是,哈迪斯沒有那樣做。
他的心裏好像有張漏網,明明湧起那樣強烈的,想要回應納西索斯的感情。還來不及在他的心上翻騰,就通過那張漏網,稀稀拉拉,漏了個幹淨。
這樣的他,怎麽能擁抱他的愛人?
他拒絕了他。
“納西索斯,我很抱歉。”
納西索斯頓住,他扣在哈迪斯脖頸上的手緩緩松開。
哈迪斯順勢起身,以近乎逃離的速度。
他的聲音依舊冷靜,神色鄭重,語氣裏滿是珍惜和尊重:“我不能在此刻擁抱你,沒有欲沒有愛的結合,不會是我們想要的。”
納西索斯滿頭棕發散亂在枕頭上,他的思緒也是散亂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回答了什麽,似乎理智清醒,又似乎語無倫次:“嗯,我懂,你說的有道理,你還沒有拿回你的熱愛,我知道的。”
是啊,他分明是知道的,為什麽還要這樣?
……大概是因為,愛本就是情不自禁。
他深愛着他,所以情不自禁。
但是哈迪斯被拿走了熱情,所以他能夠控制自己的情|欲。
他不怪他的。
這不是哈迪斯的錯,他也不想。
可是難過的情緒又漫了上來。
納西索斯不願意坐以待斃,他不能被這種沮喪,悲傷的情緒吞沒。他從床上爬起來,抱住沉默的哈迪斯。他能感受到哈迪斯的歉疚,但他本不需要歉疚。
“沒關系的,哈迪斯。”
“我沒有生氣,沒有傷心。”
“我可以等,我會陪你,直到你找回自己的熱情。”
“我們還有漫長的神生,我不急的。”
他說了好多好多,沒有什麽因果邏輯,想到哪裏說到哪裏,似乎是在寬慰哈迪斯,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哈迪斯努力回應他,他擁抱着他,緊緊的,一聲聲應答。
“嗯,沒關系的,納西索斯。”
“我知道。”
“謝謝你願意等。”
“好,我們不急。”
但是他們都很清楚,這叫做“言不由衷”。
原來,很多事不是交付承諾就可以,他們可以彼此堅信,但是過程中的艱難與曲折一點兒也不會減少。
愛情,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