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結束擁抱,納西索斯才注意到他們剛剛的舉動引來了衆神的關注。
此刻,他們就是衆神的焦點。
納西索斯有時候會在一些小的地方別扭,覺得不自在,此時被衆神看着,卻大大方方。他是冥後,冥王是他的伴侶,抱一抱又怎麽樣?
納西索斯對于自己全新的身份接受得很快。
哈迪斯似乎也從他的行動中感受到了他的态度,他試探地伸手,去牽納西索斯的手。
納西索斯沒有拒絕,指尖與哈迪斯冰涼的手指相觸,像過了電似的,一股古怪的,說不明道不明的情緒瞬間攫取了他的心髒。他下意識縮手,抿唇,片刻後又把手指伸了出去,像蝸牛探出兩只觸角。然後,他的手指被捉住了,試探的心飄飄忽忽落了地,開出一片繁花。
納西索斯笑了。
他不笑的時候就已經足夠明豔,哪怕是以美麗著稱的阿芙洛狄特都搶不了他的風頭,此時他倏忽一笑,笑容裏竟然帶着點甜意,那眼角眉梢的風景愈發迷人,看得衆神愣怔,心裏又像被羽毛搔動似的,細細密密的癢。
不同于衆神的癡迷,素來擅長僞裝的赫爾墨斯在看到納西索斯重新回來以後,不免暴露了心中的急切和氣惱。他沒想到納西索斯竟然會回來,他竟然會回來!好不容易把握住機會,他為什麽要回來!
一向長袖善舞的神使看上去是急狠了,他給納西索斯使眼色,見他不看自己,就要大步向他走去。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從旁伸出,将他抓住,是睿智的光明神阿波羅:“赫爾墨斯,你是富有巧智的神明,你應該清楚,那朵花帶着刺,他的旁邊還守候着一只猛虎。”
赫爾墨斯想說,那朵花就不該盛開在猛虎的旁邊,他必然是不願意的!
但是,他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想要相信自己的看法,但是他的眼睛不會騙他,他看見納西索斯正注視着哈迪斯,他的眼神是那樣專注,容不得其他。
于是,那番回答哽在了赫爾墨斯的喉頭,他再也說不出口。
或許,是他看走了眼……
他發現的那朵玫瑰,早已不在是生長在野外的玫瑰,他現在已經被人采撷,有了歸屬。
Advertisement
赫爾墨斯又往納西索斯那兒看了一眼,與哈迪斯冰冷的目光相接。
他倏地收回視線,沒有再看。
納西索斯想要離開,哈迪斯就決定帶他離開。但是這場宴會雖然名義上是為他們舉辦,但真正的舉辦人是宙斯,他們在返回冥界前總該和宙斯打聲招呼。宙斯先前就因為冥王的不敬,心中很不爽快,納西索斯也不希望他再招惹沒必要的仇恨。
然而久等宙斯也不來,甚至神後赫拉也不見蹤影。
波塞冬又來找納西索斯說話,被哈迪斯不鹹不淡地擋開了。兩位男神都不喜歡宴會上的紛雜,幹脆攜手出了神殿,打算在外面走走。
納西索斯想起珀耳塞福涅在北方的橄榄樹林,就想帶着哈迪斯往南邊走,省得被那無禮的女神打擾了散步的興致。卻聽一陣哭叫,伴随着又急又重的腳步聲,漸漸向他們靠近。
納西索斯定睛一看,認出綠發的寧芙有些熟悉。
他仔細一想,是種子女神珀耳塞福涅的侍女——山林寧芙妮可。
珀耳塞福涅出事了!
妮可帶着滿身慌亂回來,因為摔了一跤,她身上還沾着髒污,神色間全是惶然。她看見了納西索斯,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猛地撲過來:“納西索斯——”
哈迪斯擋在納西索斯的前面,妮可只能剎住。
她一雙盛滿慌亂的眼眸依舊緊緊盯着納西索斯:“納西索斯,哦不,冥後殿下,冥王陛下,請你們救救種子女神,救救種子女神吧!”納西索斯就沒見過,求救求到險些被害的神身上的。
他不想去救,便問:“發生了什麽?”
妮可情緒激動,大喊大叫,半天也說不清楚。
幾個好事的神明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悄悄附耳過來細聽,起初他們還以為事情和納西索斯有關,看那模樣,不乏有好事者以為是納西索斯玩弄了綠發的寧芙,現在他和冥王結成伴侶,被抛棄的寧芙決定報複,所以當着冷面的冥王的面進行控訴。
——真是活膩了。
衆神也都活膩了,有這樣的熱鬧怎麽會不看?
然而聽着聽着,他們聽出了不對,原來,是有好色的神明在北邊的橄榄樹林的方向意圖奸|污一個勢單力薄的女神,這位忠心的寧芙侍女是趕回來求救的!
在奧林匹斯衆神中,有很多感情關系很亂的神祗,他們哪怕結為夫妻,也還有很多地下情人,甚至與情人生兒育女,只要不放在臺面上說,倒也沒人在乎;但也有些神明特別貞潔,如發誓成為處|女|神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之流;同時還有一批在婚姻上追求貞潔感的神明,譬如以善妒聞名的赫拉。因此,出現這樣的情況在衆神看來并不奇怪。
畢竟,神界是允許搶婚的。
像他們俊美的冥後,不就是冥王搶去冥界的?
喜歡挑事的戰神阿瑞斯一聽這話,義憤填膺:“還有這種事,走,我跟你去制止!”
衆神唏噓,都知道,他哪裏是真心想做正義的使者,只是想找人打架罷了!
阿瑞斯跟着妮可匆匆忙忙走了,納西索斯對此很滿意,他正好不想過去摻和。
然而,他不想去湊熱鬧,熱鬧也會找上他。
只見美麗雍容的谷物女神德墨忒爾從宴會廳款款走出,她聲音沉沉,帶着不悅:“發生了什麽?”
衆神剛吃了新鮮的瓜,七嘴八舌跟她說了。
“還有這回事?”
換做以前的德墨忒爾,未必在乎一個身份卑微的女神的死活,但自從她有了女兒,又從先知普羅米修斯那裏得知,她的女兒會成為劫掠者的羔羊,被搶婚,嫁給不想嫁的人。從那以後,她夜不能寐,天天想着這件事,到現在也對這種情況深惡痛絕。
她平時就不愛笑,突然攏眉,眉心有幾道褶子:“走,過去看看。”
衆神聞言,都來了興趣,有谷物女神德墨忒爾帶頭,他們也要過去看看!
那時候的德墨忒爾,只是想随手救一救即将被玷|污的女神,來得及,她總歸是做了好事,就算來不及,那也是命運的作弄。至于帶了這麽多神明過去,讓遭遇不幸的女神怎麽有臉見人,這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身為血脈高貴的克洛諾斯的女兒,她即使仁慈,也透着股高高在上。
還沒到橄榄樹林,衆神先聽見了一陣怒罵,然後是一陣雷電從天空中劈落,劈焦了樹葉,被劈斷的樹枝嘩啦啦落了一地。
衆神赫然,竟然是雷電!
看來這事又和好色多情的神王宙斯有關!
忽然一聲嬌斥傳入耳朵,衆神又驚訝不已:“是神後赫拉!”
那位善妒的女神竟然也在現場!
再往前走,只看到神王宙斯和神後赫拉打成一團,戰神阿瑞斯都沒有插手的餘地,被他們擠到了一邊。然而沒辦法參戰,他也毫不關心讓他“義憤填膺”的可憐的女神,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終盯着交戰的兩位神明。
忠心的妮可大着膽子跑了過去,扶起地上的珀耳塞福涅。珀耳塞福涅吸入的花粉太多,現在也才恢複一點點力氣。她倚靠在妮可的身上,胸口劇烈起伏,帶動雪白的胸|脯上下滾動。
妮可忙把她的禮裙往上拉,去擋她上身被撕破的地方。然而她把禮裙往上,珀耳塞福涅的大腿又露了出來。她身上的裙子幾乎被神王宙斯撕成碎片,梳得優雅美麗的盤發散成了稻草,脖子,胸前落着星星點點的吻痕,手上腿上還有宙斯捏出來的淤青,有被赫拉用雷電劈傷的至今冒着糊味的焦黑。
她皮膚很白,像雪似的,此時看起來更慘烈,好像遭受了淩虐。
德墨忒爾從人群中走出,看到的就是愛女這樣的慘狀。
“珀耳塞福涅!”
雍容,莊嚴,此時被都她抛開,高貴的女神摘下頭上的金麥子編織的頭冠,也不過是一個疼愛女兒的母親。她拎起裙擺疾步上前,解下身上的披肩裹住女兒身上慘烈的痕跡,然後無比愛惜地把她擁進懷裏,恨聲問:“誰幹的,是誰幹的,誰對你做了這樣的事!”
其實,答案不言自明,只是德墨忒爾不敢相信。
她的女兒,她和宙斯生下的女兒,險些被宙斯侮辱!
德墨忒爾的手指顫抖,她的手指落在珀耳塞福涅淩亂的頭發上,她替她理好頭發,任女兒在她懷裏放聲痛哭。同時,她的眼睛也在顫抖,顫抖的雙眸裏積蓄着淚水,是疼愛女兒,為女兒謀劃了很久,卻還是讓女兒遭遇不幸的母親,淌下的悲痛的淚水。
“宙斯——!”
德墨忒爾安撫好女兒,把她推到妮可那邊,又用通紅的眼睛掃一圈周圍的神明,掃得他們大退幾步,然後用神力幻化出收割麥子的鐮刀——她的武器,揮動武器向神王宙斯殺去。
神後赫拉正與宙斯打得難分難舍,德墨忒爾突然加入,她卻沒和她聯手一致攻擊宙斯,反而揮動雷電,去劈德墨忒爾。
“好你個德墨忒爾,你對宙斯的心果然一直不死,竟然龌龊到讓你的女兒來勾引我的丈夫!”
牛眼睛的神後氣得渾身顫抖,攻擊德墨忒爾毫不留情。
德墨忒爾又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污蔑?
她怒斥赫拉:“是非不分的赫拉,活該你天天捉|奸,卻捉不住丈夫的心!我的珀耳塞福涅一直被深藏在恩納的森林裏,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意圖勾引宙斯?她的侍女剛剛都去喊人救命了,是你好色的丈夫宙斯,要玷|污我的女兒!”
她直接把自己和宙斯劃開界限,甚至不願承認好色的神王也是她的丈夫。
赫拉自然是不信的,她只看到宙斯被神神秘秘的綠發寧芙叫走,匆匆來到攢聚綠雲的橄榄樹底下,看到躺在地上,好像獻祭似的,意圖獻上自己的女神,猛撲過去,撕破她的衣襟……
這分明不是宙斯的搶占,而是珀耳塞福涅的勾引!
赫拉把自己的所見怒罵出來,頓時驚呆了衆神。
德墨忒爾揮動鐮刀,還要去砍赫拉:“你胡說——”
她的鐮刀卻被宙斯擋住。
“夠了!”
宙斯被看了這麽一場熱鬧的大戲,臉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自認為雖然風流,但也不是完全不挑嘴。要不是最近赫拉盯他太緊,又得到珀耳塞福涅的主動示好,他還未必看得上這個女兒。
幹幹癟癟,一看就沒勁。
宙斯把這話大概說了,言語裏透着股輕賤。
赫拉高興了,像鬥勝了的雄孔雀,恨不得把尾巴全部打開,招搖過市。
德墨忒爾卻是咬碎了銀牙:“無恥的宙斯,你在胡說什麽!”
珀耳塞福涅在妮可懷裏哭紅了眼睛,她怎麽都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她明明是要坑害納西索斯,讓納西索斯被宙斯玷|污,她在引冥王哈迪斯來捉奸,看他們怎麽再毫無芥蒂的繼續做夫夫。可怎麽會,她怎麽會反而被納西索斯算計了!
當色眯眯的神王帶着仿佛巡視領土的笑沖她撲來的時候,她幾乎要窒息。她的衣服被撕碎,與此同時被撕碎的,好像還有她的驕傲和羞恥心。滾燙的手在她身上揉捏,惡心——惡心!
他現在還在污蔑她,她明明沒有勾引他!
“不是這樣,不是!”
珀耳塞福涅狠狠抓着自己的頭發,仿佛溺水的人,即将窒息。此時她完全顧不上高興自己已經恢複行動力,她只想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勾引宙斯,我沒有這個意思!”
宙斯瞪大眼睛,覺得珀耳塞福涅就是有意颠倒是非。他伸手一指:“你還狡辯,就是你身邊的侍女叫我來的,她說得那麽暧昧,告訴我,橄榄樹林裏有愛慕着我的神在等我,我來了這裏,你就躺在地上!”
嗬——
衆神怎麽也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這麽有看頭。
是是非非,這怎麽辯得清楚?
赫拉聽宙斯這麽一說,妒火中燒,要是她的眼睛能化作尖刀,她已經把衣着淩亂的珀耳塞福涅片做了十七八塊。即使現在忌憚着德墨忒爾不好動手,她還是以極輕賤的目光瞥她,輕飄飄地罵了一句:“賤|人!”
德墨忒爾可不相信宙斯的說辭,聽赫拉罵人,她痛罵回去,又催促女兒,要她趕緊解釋。
珀耳塞福涅被催得六神無主,這事确實是她牽頭,她一時哪裏想得到什麽圓謊的話?又因為自己的遭遇倍感委屈,被這麽一追問,就把納西索斯牽扯了進來:“我原本是要設計納西索斯,都怪他坑害我,我才會躺在這裏!我沒有要勾引宙斯!”
人群中的納西索斯嘴角抽動。
……沒見過這麽蠢的。
衆神一時沒反應過來納西索斯是誰,他們基本沒聽過這個名字,認識納西索斯的時候,也只記住了他冥後的身份。只有赫爾墨斯心裏一咯噔,朝納西索斯看過來。
哈迪斯也在看他,他捉住他的手,問:“怎麽不告訴我?”
納西索斯當時就想到了哈迪斯曾經說的,要給他撐腰的話。
“怎麽,你要給我撐腰?”
他只是說笑,不料哈迪斯煞有介事地點頭。
認真得有幾分可愛。
納西索斯就笑了。
“謝謝你的心意,不過你不用擔心,你看我這仇,當場就報了。”
此時被牽扯出來,他也一點兒都不慌張。
理虧的又不是他,他有什麽好慌的?
珀耳塞福涅卻顯得有些瘋狂,她像一頭負傷的母狼,用兇狠的眼光掃過人群攢動的衆神,想要找出她的仇人,她要把他拉下水,好讓人知道他的險惡用心——可惡的納西索斯!
珀耳塞福涅以為納西索斯會躲,不料他竟然主動往外走。
她的眼睛頓時就亮了,伸手一指:“在那裏,他就在那裏!”
衆神齊刷刷看過去,就見俊美的冥後施施然站在那裏,原來,他就是納西索斯!
衆神原本還想着,那個叫做“納西索斯”的神明他們都沒有聽過,想必是個籍籍無名的小神。沒想到那個納西索斯身份不高,脾氣倒不小,被坑害了,哪怕是谷物女神的愛女,他也要報複回去。
這種事怎麽能賴受害者呢?明顯誰害人誰有錯!只可惜珀耳塞福涅背靠不好惹的谷物女神,那個叫做“納西索斯”的神明怕是要遭殃了。
可萬萬沒想到,所謂的“納西索斯”竟然是這場宴會的主角——冥王的伴侶,冥界新來的冥後殿下!
這下倒好,珀耳塞福涅這個坑一挖,把宙斯,赫拉,德墨忒爾,哈迪斯都埋進去了!
與珀耳塞福涅的瘋狂相比,納西索斯顯得格外鎮定。确實也該是這樣,畢竟他沒有被坑害。但如果被坑害的是他……神後赫拉的妒火和冥王哈迪斯的怒意,哪裏是他能受得住的?
在此刻,衆神通通站在了納西索斯這邊。
他是受害者,他身份高貴,他還好看。
他們怎麽能不支持他?
納西索斯倒是沒從衆神的目光裏汲取到支持的力氣,他出來,就是為了回應珀耳塞福涅,所以目光直接鎖定了狼狽的種子女神:“種子女神,照你這個說法,誰倒黴誰可憐,不管那個倒黴鬼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珀耳塞福涅氣短,她堅持:“總之是你害我!”
納西索斯發現和她說不通:“嗯,是我害你。”
他直接承認,讓衆神倒抽了一口氣,德墨忒爾更像是抓住了把柄,當時就怒吼着,要替女兒報複回去。
納西索斯站着沒動,他态度大方,毫不畏懼,果真有冥後的風範。
德墨忒爾的鐮刀從他的頭上劈過,被哈迪斯擋住。
哈迪斯冷冷看着德墨忒爾:“德墨忒爾,保護好你的女兒,像我保護我的伴侶一樣。”
他站在那裏,把納西索斯擋在自己的身後,只是一人,就站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讓人深深震撼,不敢再逼上前。只聽他仿佛威脅:“否則,你的女兒随時可能變作塵粒,消失在無邊的大地上。”
德墨忒爾氣急:“哈迪斯,你這是和我作對!”
哈迪斯啓唇,被納西索斯攔住,納西索斯從他的身後探出頭,剛剛還高大得不行的冥後形象,因為這個動作變得十分可憐可愛。納西索斯指出:“這不都是種子女神逼的?”
珀耳塞福涅瞪大眼睛,要說些什麽,被納西索斯搶了個先:“我害了種子女神,這要多虧種子女神跟我來到這片橄榄樹林,朝我發動攻擊,試圖用大量的神秘花粉使我失去行動力,又煞費苦心叫來神王宙斯,要展開一段豔遇……沒有她的這些準備,我什麽都沒有布置,只是反擊,又怎麽能害得到她?”
德墨忒爾被說得啞口無言。
她早知道珀耳塞福涅那番話是往納西索斯手裏遞刀,但那是她親自養育的女兒,是她可愛的珀耳塞福涅。她為了保護她,費了那麽大的苦心,怎麽忍心看她受委屈?!
德墨忒爾把自己說服,她還要強辯,不料納西索斯的矛頭又指向了她。
“至于與您作對,”納西索斯用同樣的方式進行了解讀:“尊貴的德墨忒爾,如果您多開導您女兒的心靈,她就不會怨恨上我,找我的麻煩;如果您多疏導她的情緒,她就不該設計這樣惡毒的陷阱,最後害了自己;如果您多關心她的蹤跡,就不會等她作了這麽久,才發現她受了委屈……您這麽費盡心思,想要我們和您作對,我們不如了您的心意又怎麽行呢?”
德墨忒爾只看到納西索斯的嘴唇一翕一合,他說了那麽多,好像忙于采花的蜜蜂,發出嗡嗡的聲音,響在她的腦袋裏,似是而非。她不禁對自己的立場産生了懷疑——
真的是她錯了?她的珀耳錯了?
“母神,您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珀耳塞福涅的聲音喚回德墨忒爾的心神,她不管不顧,決定站在女兒這邊:“你不要跟我說那麽多,現在是我的女兒受了委屈,我必須替她報複回來!”
不等納西索斯說話,哈迪斯将他護進臂彎,像一頭猛虎小心呵護着他的玫瑰:“德墨忒爾,如果你一定要這樣說,我向你發誓,我絕不會讓我的伴侶受一點兒委屈!”
他這是決定要站在她的對立面了,為了一個卑微的小神!
德墨忒爾難以接受,怒瞪哈迪斯,她還要放下狠話,被宙斯喝止了。
“夠了,德墨忒爾,趕緊帶走你不知羞恥的女兒,奧林匹斯神山不歡迎她!”
神王出聲,給這件事定了性,是珀耳塞福涅不知羞恥。
他看向哈迪斯和納西索斯,他的表态就是對他們的示好:“冥王和冥後是我請來的客人,今天的宴會就是為他們舉辦,你看你這沒出息的女兒,淨在這裏攪局。請你馬上帶她離開,否則我要請衆神将她驅逐!”
德墨忒爾氣狠了:“宙斯,你——”
赫拉打斷她的話,揚聲道:“我親愛的阿瑞斯,你看谷物女神似乎聽不懂神王的話,你還不趕緊替你的父神辦事,把影響宴會進行的垃圾清掃出去?!”她看上去十分得意,用睥睨的眼神蔑視着德墨忒爾,至于她心思扭曲的女兒,她連看都懶得看——嫌髒!
戰神阿瑞斯可不喜歡掃垃圾,但只要能打架,被這麽說他也不介意。
德墨忒爾倒是介意得不行,她才不是垃圾,她的女兒更不是!但她不敢再繼續蠻橫,宙斯已經表态,她再不走,肯定會再起沖突。她倒是沒關系,大不了大鬧一場。但是她的女兒,她可憐的珀耳衣着淩亂地在這裏,接受衆神的拷問,被他們的眼神羞辱,她無法放任這樣的情況!
她咬牙,沖綠發的寧芙踢了一腳:“愚蠢的家夥,還不把種子女神扶起來!”
妮可吃痛,眼中泛起了淚花,她忙去扶珀耳塞福涅,自己痛得厲害,還要顫着手給珀耳塞福涅掖好披肩。
德墨忒爾在前面開路,被她目光掃過的衆神紛紛讓開一步,給她騰出空間,讓她帶着她的女兒離開奧林匹斯神山。她走的時候,還是那樣趾高氣昂,好像高高在上,然而衆神誰不清楚?她們這是被暴怒的神王驅逐出去的,倒是臉皮夠厚,還能強裝沒事。
經過納西索斯身邊的時候,德墨忒爾像一條淬了毒的蛇,用幽幽的目光将棕發的男神鎖定,她聲音冷冷,帶着恨意:“卑賤的家夥,你給我等着!”
納西索斯就沒見過這麽窮嘚瑟的神,他冷笑:“我不卑賤,倒是有些人,思想龌龊,人就卑賤!”
“你——!”德墨忒爾又被激怒。
納西索斯揚眉看她,渾然不怕:“您不想走?正好,我也不想等着,您要是想讓您的女兒繼續在這裏丢臉,惹得神王大怒,把你們趕出去。那麽,您盡管折騰。”
德墨忒爾已經弄清楚局勢,又怎麽敢再繼續糾纏?
那只會讓自己丢人。
沒想到放狠話都沒放成,德墨忒爾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又狠狠剜了納西索斯一眼,終于調轉了頭,帶着珀耳塞福涅和妮可揚長而去。
對于她最後那恨恨的一眼,納西索斯只有一聲嗤笑。
——無能狂怒,不足為懼!
趕走了盛怒的德墨忒爾,還有她狼狽的女兒珀耳塞福涅,神王宙斯撣去長袍上的灰塵,端出神王的架子,走到哈迪斯的面前。
“哈迪斯,珀耳塞福涅心思陰毒,我現在已經把她趕出奧林匹斯神山,希望這個小插曲不會影響你們夫夫在宴會上的快樂。”宙斯一臉正氣,說起珀耳塞福涅時,臉上滿是不屑。
納西索斯心想,裝得這麽誇張,不是更奇怪麽?
如果鍋都是珀耳塞福涅的,與他無關,怎麽那麽短的時間裏,又有綠發的妮可阻攔,又有善妒的赫拉攪局,宙斯還能撕破種子女神的衣裙,在她身上留下那麽多痕跡?
色中惡鬼,還在為自己強行開脫。
不止是神王宙斯,就連他的妻子神後赫拉也在丈夫的眼神示意下,替他開脫:“是啊,不馴的珀耳塞福涅那是自作自受,我替神王陛下派發邀請函,邀請函裏可沒有這位不請自來的女神!”
納西索斯又看向赫拉,她剛剛還像一頭暴怒的母獅子,現在成功打擊情敵,就換了一張面孔,明麗動人的臉龐上滿是得意。她是手握權柄,和宙斯共享神界的女神,目光竟然這麽短視,只看得到宙斯的愛情?
奧林匹斯的天空那樣藍,那樣高,這是空氣最潔淨的地方,連綿的綠樹手牽着手,播撒着植物的清香。然而納西索斯站在這裏,站在茂密的橄榄樹底下,卻感到了一股幾乎讓人窒息的惡臭。
他不喜歡這樣。
他皺起了眉。
宙斯還要裝作若無其事,邀請衆神回到宴會上。衆神看了個熱鬧,現在也紛紛開始裝傻,應和尊貴的神王陛下。哈迪斯卻不然:“宙斯,你們繼續,我和納西索斯要回去了。”
宙斯一再挽留,哈迪斯仍舊堅持。
宙斯心裏就有些不愉快,他一直記恨着哈迪斯上次拒絕他的邀請,不參加他舉辦的宴會的事情。但是這一次,他沒有立場發作,畢竟在他舉辦的宴會上混進來一個心思叵測的女神,他自己也跟着出了醜。哈迪斯不願意僞裝和平的表象,但好歹沒有找他麻煩,他只能裝傻,把人送出了神界。
冥王的戰車踩着朵朵白雲,往人間疾奔。
納西索斯松了一口氣。
哈迪斯看他一眼,說:“下次我們不來了。”
納西索斯聽他好像安撫自己的語氣,點了點頭,又嘆氣:“這種宴會真令人讨厭!”
不止是宴會,心高氣傲的珀耳塞福涅母女,放浪虛僞的宙斯,還有迎合着他的衆神,都讓納西索斯感到不适。換作曾經,或許他會拿自由的恩納森林與之對此。然而珀耳塞福涅就是他在恩納招惹的,那驕傲的種子女神蠻橫至此,也離不開恩納的寧芙們的恭維!
反倒是冥界,陰暗昏沉的冥界,因為有一位正直的主宰,所以下屬的冥神們也都簡單直白,真好,他喜歡這樣。
納西索斯看向哈迪斯,眼裏盈滿了融融暖意:“哈迪斯,我想回冥界了。”
他用的“回”。
以前的納西索斯一定想象不到,他竟然會愛上那片陰冷的冥土。
回到冥界以後,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又好像一切還是原樣。
哈迪斯會陪着納西索斯吃飯,雖然沒有了明塔,但還有其他擅長烹饪的寧芙,睡神修普諾斯替冥王神殿物色了一位,做出來的糕點非常香甜。吃完飯以後,他們就各做各的事情,冥王忙于公務,直到吃飯前基本見不到人。
偶爾,他們會一起散步。在納西索斯去訓練場的路上,又或者陪納西索斯去地獄門外投喂可憐的,曾經被納西索斯欺騙的地獄犬。他們還繼續了上次的射箭比賽,哈迪斯為了讓納西索斯高興,在決勝的時候故意放水,結果惹納西索斯更不高興了。
為了這件事,死神塔納托斯多拖了十袋屍體,因為馊主意是他出的。
這樣的生活很平穩,很平和。
但納西索斯有些納悶。
記得他剛來冥界的那晚,哈迪斯就把他摁在床上,要做夫妻才做的事情。現在呢,他們的關系漸漸融洽,哈迪斯反而不主動了。導致過了這麽久,他們的肢體接觸還只停留在偶爾碰觸對方的手指。
納西索斯不是喜歡往心裏藏事的性格,他也不埋怨哈迪斯的不主動。他認為,哈迪斯不主動的話,就該他主動一點。好像冬天的魚兒像探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總要有一只率先鑿冰。
然而,想是這麽想,做別的事情雷厲風行的納西索斯,在談戀愛這方面卻很苦手,按照他腦袋裏的進程,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坦誠相待了,但實際上,他們還停留在牽手……
納西索斯苦惱地鎖眉,最近哈迪斯好像更忙了,他連主動出擊的機會都少了,“更進一步”這個目标,就這樣擱置了。
又是一天。
訓練場上,一排排冥府士兵站得筆直,好像守衛冥界的高大白楊樹。他們把箭搭在弓上,結識的手臂拉滿了弓,只等冥後殿下一聲令下,就射出一支支被神射手阿波羅祝福過的羽箭。
“射——!”
只聽納西索斯一聲低喝,嗖嗖嗖一陣箭雨。
塔納托斯定睛一看,鼓掌贊嘆:“你們是冥界的驕傲,好樣的士兵們,你們都射中了靶心!”
衆士兵大聲歡呼,有人大喊:“多虧了冥後殿下!”
“冥後殿下!”
“冥後殿下!”
士兵們自發彙成一片洪流,向納西索斯湧來。他們猛然把納西索斯舉起,剛剛還一臉驕傲的納西索斯好像受驚的貓,被他們聚得懸空,想要趕緊下來。
然而衆士兵熱情高漲,他們簇擁着冥後,把他抛高,又抛高,進行着軍隊的熱血士兵們常做的慶祝。
忽然,沸騰的空氣驟然變冷。
塔納托斯有意提醒這群不怕死的士兵,扯着嗓子大喊:“冥王陛下,您怎麽來了!”
冥王來了——!
衆士兵七手八腳把納西索斯放下來,又擺出最整齊的陣勢,迎接他們的王。
“冥王陛下!”
聲吼震天。
士兵們的态度可以說非常恭敬,非常端正,但是冥王哈迪斯并沒有被取悅。他沒有忘記自己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衆士兵把他的伴侶往空中抛的樣子。
納西索斯似乎受了驚,瞪大眼睛。那時,他想要阻止,卻看到納西索斯倏忽笑了。他好像被衆士兵的熱情感染,臉頰也泛上了一點紅,眼睛更是亮得出奇,滿臉都是高興。
他都沒有這樣做過。
他也想要把他心愛的冥後抛高,再接住他。
他有些期待,在他的懷抱裏,納西索斯會不會露出更快樂的表情?
當然,他不會在訓練場裏做這種事,他只是冷着臉,告訴衆士兵還有他們的頭領,膽大包天,縱容下屬抛舉冥後的死神塔納托斯:“我來接冥後。”
果然,又是來接冥後!
衆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為冥界的兩位主宰如此恩愛而感到高興。
納西索斯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哈迪斯。”
他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淡去,眼睛依舊明亮,好像哈迪斯見過的最幹淨最瑰麗的寶石。
哈迪斯忍不住擡手,想要碰碰他的臉頰。
但他沒有忘記,納西索斯告訴他的“尊重”,還有第一夜他試圖親吻納西索斯時挨的那一巴掌。納西索斯不喜歡那些親昵的動作,他可以不做。
他修長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落在納西索斯的頭頂,幫他理了理弄亂的頭發。
“走吧,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看着他轉身,肩背寬闊,像一堵巍峨的城牆。他忽然想起,在恩納的時候,曾經有采野果的孩子迷失在森林裏,最後是他的父親找來,将他接走。
“回家吧,兒子。”
如出一轍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