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跑
危機解除,放下戒備的納西索斯瞬間被困倦的睡眠侵占,他發間還汗濕着,微微張開因為掙紮而變得殷紅的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哈迪斯說:“你休息吧。”
“那你呢?”
重複的相似的對話。
哈迪斯已經明白,這句詢問的背後掩藏着納西索斯對他的戒備。
他說:“我去辦公廳。”
新婚的日子,冥王陛下仍舊不忘辦公。納西索斯卻沒有生出不被重視的情緒,反而松了一口氣。
“您事務繁忙,我這邊您不用操心。”他馬上換了稱呼。
哈迪斯發現,如果他得以如願,說話也會客氣一點。不過伴侶之間,客氣本來就不是必須的,反而會使兩人距離拉遠。
他沒有多說,只是微微颔首。
足音漸遠,黑袍的哈迪斯消失在寝殿門外。納西索斯只覺得渾身的尖刺都在此刻被拆下來,他變成了一只軟乎乎的刺猬,懶懶地坐在床上,不想動彈。
……終于走了。
不過半天的時間,納西索斯已經經歷了幾百年的神生裏從沒有過的“精彩”,讓他覺得承受不來。
冥王竟然會搶他做冥後,換做事情沒發生前,無論誰這樣跟他說,一定會被他罵回去。那簡直是被夢魇住了腦子,一個智力正常的人都說不出這種話!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這不是夢,他現在就坐在冥王哈迪斯的床上,呼吸間都是黑袍男神那清清冷冷的味道。
不,或許以後還會更過分。像哈迪斯今天想對他做的那樣……他會讓他的身上沾滿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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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西索斯只是想想,就覺得滿心抗拒。他沒有把哈迪斯的承諾當真,作為冥界的主宰,他确實應該說話算話,但他是狡詐的克洛諾斯的兒子,他是把握着他的命運的神。他就算反悔,他又能怎樣?
想到這裏,納西索斯悚然一驚。
不行——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
納西索斯挺直背脊,那一刻,他感覺疲憊已經被意志力驅趕得一幹二淨,他沒有時間休息,他要趁着現在,離開冥界!
納西索斯對冥王神殿并不熟悉,但在被哈迪斯領到寝殿時,他有留意宮殿的路線。他要是從寝殿大門出去,必然會經過正殿。冥王的辦公廳就在正殿的旁邊。
不行,不能走門!
納西索斯環視寝殿一周,目光落在了黑洞洞的窗戶上。那窗戶偏高,只起到一個透氣的作用。在冥界,從來沒有陽光的涉足之地,開了窗戶也看不到陽光。
納西索斯并不在乎窗戶的高低,在他看來,那已經不再是一扇窗戶,而是他逃離冥界的最佳途徑。
他動作靈敏地從床上跳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向那窗戶,踮起腳,探頭往外看。
窗外,真理平原的陰霧正吞吐着。
太好了!
納西索斯眼睛一亮,他好像已經能夠看到自己重回恩納,在樹木茂密的森林裏自由自在地狩獵的場景。他已經不想再等待,正要付諸行動,突然聽到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
納西索斯頓了頓,停下動作,他豎起耳朵去聽,然而飛鳥的聲音已經遠去。
應該只是一只途經這裏的飛鳥……
納西索斯不敢心存僥幸,但是他想,如果已經驚動了哈迪斯,他更要快。只有搶在哈迪斯的前面,才有機會離開。
他可是來自恩納的納西索斯,他不會裝模作樣,迎合冥王。他不會用巧言麻痹那個劫掠者,他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會逃!
沒時間再猶豫,納西索斯搬來凳子,借着凳子讓自己踩高,攀過窗戶,毫不猶豫地往下一跳。
呼呼的風響在耳畔,納西索斯感覺自己在下墜,下墜……風裏都是自由的氣息。
“咚”一聲,他砸進了冥王哈迪斯的懷抱。
“唔。”納西索斯吃痛,發出一聲悶哼。
身體重新落回地面,哈迪斯把他放下,後撤一步,伸手擡起他的下巴,仔細打量他。
在如此陰森晦暗的冥界,皮膚白皙的納西索斯好像會發光。他的眼眸裏蒙上了一層受痛的水霧,鼻頭更是紅彤彤的,像土壤豐饒的雅典剛采下的新鮮的莓果。
“痛麽?”
哈迪斯問。
納西索斯的回答是不甘示弱的眼神。
只可惜他的眼眸濕潤潤的,直視哈迪斯的時候,看不出挑釁,反而像在撒嬌。
哈迪斯不為所動,只是深深注視他:“不想受痛,就乖一點。”
納西索斯可從來不是個乖巧的性格,他反唇相譏:“冥王陛下喜歡乖一點的,怎麽眼光不好,搶了我呢!”
他掙開哈迪斯的手,哈迪斯也不生氣。現在不乖也沒關系,如果他的伴侶是只野貓,他總能把他養熟。
哈迪斯沒有再交談的意思,在他看來,所有無益于解決問題的對話,都可以不用進行。今天他已經為納西索斯破例太多,現在也無意再多費唇舌。
黑袍的男神保持住沉默,往神殿的方向走去。他甚至沒有叫上納西索斯,因為不想繼續沒必要的争辯。但他知道,納西索斯會跟上來。因為現在的他,逃不掉。
納西索斯看着哈迪斯的背影愣了愣,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又氣又急,但又無可奈何。确實,已經被抓到了,現在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跑,怎麽可能跑掉呢?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懊喪,跟着哈迪斯往裏走。
哈迪斯直接去了辦公廳,納西索斯也不理他,憑着記憶往寝殿的方向走。今天是不可能跑了,那就養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氣偵查情況。
幾次頭腦發熱的反抗失敗,讓納西索斯深深認識到,他還需要一個更周全的逃跑計劃,像現在這樣由着性子來,是不可能達成他的目的的。
納西索斯回到寝殿,把自己摔在哈迪斯柔軟的床上,又扯過巧手的女神編織的絲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裏。
他很累了。
逃跑失敗加劇了他的疲憊。
他确實要睡一覺了……
忽然,足音接近。
納西索斯從被子中探出腦袋,看見哈迪斯冷着張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警惕地望他:“怎麽,一向說話算話的冥王陛下現在就準備踐毀承諾了?”
哈迪斯沉默着,他不清楚自己在伴侶的心裏到底是什麽樣子,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出爾反爾的神麽?
他抿唇,把手裏的公文放在床頭的案幾上。察覺到納西索斯還在緊緊地盯着他,終于吝惜地開口:“你睡,我辦公。”
他在床頭的木凳上坐下,捧起一本公文,認真批閱起來。
納西索斯還不安心,他側身,把手臂枕在腦袋下,審視着沉默的哈迪斯。
然而哈迪斯再沒有別的動作。
他看上去确實在專心處理公務,納西索斯心想,他不可能察覺不到他的注視,卻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啊……圖什麽。
這位做事一板一眼的冥王陛下,可不像是會把公務帶進寝殿的神。他應該公私分明,是一個很好的主宰者。
納西索斯閉了閉眼睛,覺得這樣的評價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他一個被俘虜的可憐神為什麽要誇贊一個劫掠者?真沒必要。
書頁翻動,納西索斯又悄悄睜開了眼睛。哈迪斯似乎沒看他,又似乎關注着他。他薄唇輕啓,給了他兩個字:“睡覺。”
——被人這麽守着,他怎麽睡得着?!
納西索斯瞪視他,發現昏暗的燈光下,冥王眯起了狹長的眼睛。寝殿的明珠光芒太微弱,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完成工作。
哈,真是自找的!
納西索斯如是評價。
一份公文處理完,哈迪斯沒有停歇,又拿起另一份公文。他垂首,凝眸,手中的羽毛筆就沒有停過。
納西索斯鬼使神差地從被子裏伸出手,一道神力注入床頭櫃子上的明珠,明珠瞬間有了更明亮的光彩。
溫柔的光明照進哈迪斯的眼眸裏,沉默的冥王沒有說話,處理公文的速度卻變得更快了。
納西索斯又在床上打了個滾,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自在:“冥王陛下,如果您去辦公廳,肯定能夠更快完成這些公務。”哈迪斯沒有接受他的建議:“就在這裏,很好。”
“你在這裏幹什麽?”納西索斯納悶,他從床上坐起,心中躁郁:“你是要把三頭犬的工作也攬到自己身上麽?沒有誰喜歡被人盯着睡覺,你在這裏我睡不着!”
聞言,哈迪斯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我讓修普諾斯過來。”
修普諾斯是睡□□字。
納西索斯沒想到哈迪斯還在跟他裝傻,他是因為他而睡不着,哪裏需要修普諾斯?!只要他走,他就能好好休息!
納西索斯不是藏的住話的神,他根本不顧這樣的話可能損傷冥王的面子,直接說了出來。
冥王哈迪斯也不生氣,也不離開。他看着納西索斯,想起剛剛從黑色的被子裏伸出的那一截,像白百合一般白皙的手腕,眼神微動。
“我不會走。”
明珠的光芒照耀着,讓他冰冷的眼眸有了一點溫度。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神為他點亮光明。
他說:“我守着你。”
這麽好的伴侶,他必須好好守候。
絕對,不讓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