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侶
失重感侵占了納西索斯的感官,被風吹亂的棕發,灌滿風聲的耳朵,無處安放的四肢好像都不再是他的。
納西索斯能感覺到冥王戰車還在俯沖,好像羽翼豐滿的雄鷹,要一路飛進無盡的深淵。但他無法思考更多,他變成了一片雲,本能告訴他只有倚靠着巍峨的山峰,才不會被獵獵大風吹散。
他只能這樣做。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摟住了哈迪斯,緊緊的,把自己固定在陌生男神的懷裏。
被黑暗主宰的厄瑞波斯,看不到一絲光亮。那吞吐不定的黑暗掩飾了納西索斯的丢臉,等到疾馳的戰車恢複平穩,他悄悄撒開了哈迪斯。
理智在此刻占據上風,納西索斯心知自己的攻擊對于哈迪斯而言,就像微風給大樹搔癢,起不到任何作用——無論是他的語言還是動作。
他無意再浪費自己的精力,只能盡量使自己心情舒緩,語氣平和,向哈迪斯直接詢問他的身份和目的。
“駕駛着冥王戰車的男神,我是否應該稱呼您為冥王陛下?您用并不友好的方式将我帶到這裏,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為您效勞麽?”
納西索斯敬愛的父神母神并沒有煊赫的身份,因此他也沒有被邀請參加盛大宴會的經歷。他從未見過傳聞中的冥王哈迪斯,只能憑着冥王戰車和此時隐約嗅到的厄瑞波斯的氣息猜測他的身份。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猜錯了。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什麽緣由,能使身份尊貴的冥王親自出面,将他俘虜,帶到無盡的厄瑞波斯……
對于納西索斯的疑問,哈迪斯沒有立刻給出回答。他垂眸,在不可視物的黑暗中,審視自己的新婚伴侶。在搶婚的時候,他以為他的伴侶是只張牙舞爪的貓,他不應該是喜歡野貓的性格。像現在這樣就很好,乖一點,他願意為他解答。
“我乃冥王哈迪斯,這裏是厄瑞波斯。”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在納西索斯的耳朵裏嗡嗡作響,比缪斯女神的琴音更令人震撼。
不,不只是音色的緣故。哈迪斯的胸膛一起一伏,納西索斯這才反應過來,他竟然一直呆在對方懷裏!這個認知讓他尴尬不已,臉頰通紅,手腳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他伸手去推冥王,用惡聲惡氣掩飾自己的無措:“請放開我,有禮有節的冥王陛下,這不是您和陌生人交談時應該保持的距離!”
陌生人?
哈迪斯不喜歡這個說法,他不僅沒有放開納西索斯,反而收攏臂膀,把他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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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溫度驟然降低,面對沉默不語的冥王,納西索斯敏銳地察覺到他有情緒了。
可他有什麽理由不高興?
明明被擄的是自己啊!
納西索斯是個倔強的性格,他從不輕易服軟。冥王的情緒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他仍是該怼就怼。
“神力滔天的冥王陛下,您總不至于怕冷吧?”他哼笑兩聲,賦予這句疑問別樣的意味。繼而冷冷說道:“我不是您取暖的工具,請您把我放開!”
哈迪斯沒想到自己會給新婚伴侶留下這樣的印象,他不是愛說話的神,此刻卻耐着性子解答:“我不怕冷。”
“那麽請您放開我!”
哈迪斯依舊拒絕:“不行。戰車跑得太快,你會摔下去。”
納西索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在不斷流逝的黑暗中瞪視冥王:“你看不起誰?”
哈迪斯好像完全沒察覺到他的情緒:“不要逞強,我放開你,你站不穩。”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心好累,他懶得再說什麽,只道:“那麽請您放我下車吧,我本來就沒有去冥界的打算。也不必勞您辛苦,如果您能給我指點一條明路,我可以自己走回恩納。”
哈迪斯只回了他一個不容拒絕的答案:“不行。”
“為什麽?!”
納西索斯還要追問,忽然聽見了轟轟的水響。是怨河到了!
納西索斯雖然從未踏足冥界,但不代表他對怨河之名沒有耳聞。據傳,怨河是亡靈前往冥界的必經之路,這裏的水質比人間的水輕很多,哪怕是飛翔的烏鴉掉落一片羽毛,也會深深沉進河底。所以那些徘徊在岸邊的亡靈根本不敢擅自下水,只有撐船的卡戎能載他們抵達冥河彼岸。
當然,怨河的水流只能限制亡靈,并不包括冥界的主宰。黑袍的冥王從不需要像冥界的其他渡客一樣乘船過河,他的戰車直接沖上了天際,飛馳在怨河的上空。
怨河水裏,無數亡靈發出哀嚎。
納西索斯聽得頭皮發麻,忍不住探頭往下看。
哈迪斯将他抓緊:“會摔下去。”
納西索斯可不想摔死在怨河裏,他難得沒有回嘴,乖乖縮回哈迪斯的臂彎。
怨河河畔,撐船的卡戎正無聊地杵着竹篙,等待着他的渡客。不經意的一個擡頭,震驚使他瞪大了雙眼。
令人膽寒的冥界主宰,不近人情的冥王哈迪斯似乎帶回了一位客人!這是卡戎漫長的神生裏,第一次驚人的發現。
卡戎努力把脖子伸長,想要看清冥王的客人長成什麽模樣,然而飛馳的戰車已經疾速奔向了地獄門,把他的目光遙遙甩在了後頭。
到了地獄門前,納西索斯又遭受了三頭犬的目光洗禮。被那六只銅鈴大小的眼睛緊緊盯着,納西索斯有些不快:“你是一只忠實的看門狗,但你不必這樣急于表現。你的擔憂是對你的主人的不信任,要知道他就站在我的身後,親自把我看守。”
忠實的三頭犬:???
它是被誇贊了吧,怎麽又好像被罵了?
三個大腦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算了,還是繼續看美人吧!
納西索斯見自己由着脾氣怼了一句,就被三個狗頭盯得更緊了,那惡狠狠的目光好像在恫吓他,讓他煩惱不已。
他真不喜歡這個不友好的地方,他仰頭,再次向哈迪斯重申自己想要回到恩納的想法。
哈迪斯垂眸看他,終于不再是一口否決。他想了想,說:“等以後。”
等他的伴侶适應了冥後的身份,習慣了冥界的生活,他可以考慮帶他去恩納暫住幾天。
但那不是現在。
納西索斯并不明白哈迪斯隐含的意思,但他懂得見好就收。他不清楚哈迪斯為什麽要把他擄到冥界,但他清楚一點——俘虜沒有談判的資格。能讓冥王松口,已經實屬難得。他總算有了希望。
在三頭犬讓道以後,地獄門轟然大開,将冥王的戰車迎了進去。
森冷威嚴的地獄門內,是一大片黑色的白楊樹和不結果的椰子樹,黑壓壓的像一片烏雲,壓在納西索斯的心頭。見慣了恩納四季如春的美景,驟然來到這樣陰冷的地方,納西索斯實在難以适從。更讓他駭然的是,在他不經意擡頭的時候,高挂在白楊樹上的森森獸骨幾乎要攫取他的靈魂。饒是他一向膽大,乍然看到這樣的情景,也被吓得心髒亂跳。
穿過茂密的樹林,入目是一大片灰黑色的平原。雖然顏色單調,但好歹視野開闊了些,納西索斯心裏的陰翳也稍微散去了幾分。
冥王的戰車還在疾馳,哈迪斯給他介紹:“這是真理平原。”
納西索斯有所耳聞。
真理平原是冥府判官審判亡靈的地方。
納西索斯不是很明白,他應該是……俘虜吧?冥王哈迪斯親自擄劫他,将他扣在冥王戰車上,給他介紹冥界的布置,這是怎樣的“殊榮”?實在是莫名其妙。
正揣度着冥王哈迪斯的心思,納西索斯忽然聽見一陣甲胄碰響的聲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拖曳重物的吱嘎聲。他循聲望去,只見相貌英武的冥神也正瞪大雙眸,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冥王陛下,冥王陛下!”
片刻後,那位冥神追了上來。
納西索斯猜想他在冥府應該有些地位,因為冥王哈迪斯竟然為他停下了戰車。
“怎麽,塔納托斯。”
原來,身披甲胄的冥神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死神塔納托斯。那他拖拽的東西自然不必說了,納西索斯低頭一看,果然看見了灰白的布料下露出幾節烏青的手指——那是人類的屍首。
“冥王陛下,這是您的客人麽?”
塔納托斯毫無疑問是大膽的,或許他還有些粗線條。他似乎全然沒發現哈迪斯的不耐,用好奇的目光繼續打量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難得沒有怼人,因為這位威名不凡的死神很明顯腦子缺了根弦,他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和他計較。
想想可真是,一個頭腦正常,富有智慧的神明,怎麽可能得出這麽離譜的結論。
——他是冥王的客人?
——怎麽可能!
只見冥王哈迪斯啓唇,聲音淡淡:“不是。”
——哈,果然。
“不是?”塔納托斯抓了抓頭,一臉納罕。
哈迪斯見他依舊好奇,突然心思一動,告訴他真實的答案:“他是我搶來的伴侶。”
納西索斯暗道,就這樣沒錯。
他怎麽能算客人呢,哪有這樣請人做客的?他只是一個莫名其妙被抓的……俘,俘,伴侶???
納西索斯瞪大了眼睛,塔納托斯的眼睛瞪得和他一樣大,齊刷刷望着冥王。
冥王渾然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令人震撼的話,只道:“以後,他也是冥府的主人,你要叫他冥後。”
說着,哈迪斯好像想到了什麽,垂眸問納西索斯。
“你叫什麽?”
被哈迪斯深邃的目光注視着,納西索斯張了張嘴,還沒回過神來:“……納西索斯。”
冥王颔首:“從今天起,納西索斯就是我的冥後。”
這……好像太草率了吧?
雖然美發的納西索斯确實長得好看,但是冥王陛下很明顯連人家的名字都是剛剛才知道啊!
不過,大概,長得好看就夠了吧?
塔納托斯又看了一眼納西索斯,只覺得他連發愣都很好看。
塔納托斯心悅誠服,恭敬地施了一禮:“冥後殿下!”
他聲音洪亮,一嗓子叫得爽快,納西索斯差點沒被震懵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