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搶婚
“呀,女神,您快看,那朵野玫瑰真好看!”
綠發的寧芙一路小跑,在嫩綠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歡快的足跡。她指着一朵開得正豔的野玫瑰,示意貌美的女神将它采進花籃。
這裏是恩納,四面環山的恩納。
沒有人知曉,在這連綿不絕的山嶺中,藏着一片草木茂盛的平原。
平原上,花朵簇簇,溪水淙淙,誕生于山林原野的寧芙來往其中,侍奉着農業女神德墨忒爾的珍寶——美貌的種子女神珀耳塞福涅。
如果說女神的美貌是罪惡,珀耳塞福涅就像纏繞在橄榄樹上的粉薔薇。她分明清純,好像一朵不勝微風的花兒,卻散發着蠱惑人心的香味。受縛于高加索山的先知普羅米修斯曾經預言:她将因美貌獲罪,被實力強大的男神掠奪愛情。
為了保護她,德墨忒爾忍痛把她托付給了這片豐饒的土地,只在春耕秋收的閑餘時間和她見面。更多的時候,怕寂寞的女神只有寧芙們陪伴。
然而……
母神把她保護得這麽好,仍然逃不開命運的箭矢。
奔跑中,珀耳塞福涅想起冥王戰車上的颠簸,正如此時,微風拂過臉頰,撩動她金發的卷發。然後,她便告別了四季如春的平原,去往了死氣沉沉的冥界,與那個生性無聊的冥王哈迪斯結成了伴侶。
那是她不願回想的過去。在她被發髻華美的時序女神撥亂時間的線軸,重新回到恩納以後,她便刻意遺忘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但只是這樣還不夠……
珀耳塞福涅跑得氣喘籲籲,她撫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彎腰去采那朵野玫瑰。
她想,她還必須改寫那段命運。
她不要去冥界,她不要成為冥後,為此——她已經找好了替代者。
“嘶。”突然的刺痛喚回珀耳塞福涅飛散的思緒,她心中一悸,看着手指上沁出的殷紅,若有所覺。
Advertisement
快到時間了。
命運在催促着她,要她趕緊行動。
她偏頭,對身邊的寧芙說:“親愛的妮可,帶我去見納西索斯吧。”她的聲音清甜,像蜂巢裏剛剛取下的蜂蜜。她說話時,明亮的眼眸裏好像有星星在閃光:“我想早點見到他!”
沒有人會懷疑種子女神的感情是假的,她看上去對納西索斯情根深種。
事實上,珀耳塞福涅确實曾經愛慕着他,河神刻斐索斯和水澤女神利裏俄珀的兒子,常年在深林中狩獵的俊美的納西索斯。
然而,她已經嘗過納西索斯那殘忍如尖刀的拒絕,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夜晚。她默默藏好被踏碎的驕傲,還來不及報複,就被冥王哈迪斯搶到了冥界……然後,所謂的報複,無疾而終。
但是珀耳塞福涅沒有忘記,她沒有一刻忘記納西索斯的絕情。
眼高于頂的納西索斯,看不上任何追求者的高傲男神,他不是曾經把最傷人的話語送給她麽?她總該給他一份回禮。她已經為他挑選好了,那就是性格乏味的冥王哈迪斯的愛意。
想到納西索斯和冥王哈迪斯對坐在婚房裏,把最惡毒的話語和冷漠互相送給對方的場面,珀耳塞福涅很難控制自己不笑出聲。
重掌命運,她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快活。粲然一笑,眉眼張揚如一朵盛放的粉薔薇:“我們走吧,妮可,我已經等不及了!”
……
納西索斯正坐在溪邊。
蓬松的棕發堆在他的頭頂,被他用五指梳攏,拿一根藤編的發帶松松紮着。淺金色的陽光從濃綠的樹葉間探進來一些,好像溫柔的手,撫摸在他的臉上。他側着臉,眼眸微阖。雖然看不到那雙美得驚人的藍眼睛,但他天賜的容貌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比起在響晴的藍天下追逐獵物,納西索斯更享受夜間狩獵的刺激。白日的他往往懶洋洋地睡着,或者行走在恩納的山林中,自由散漫,毫無目的。
此時,他就懶懶地坐在葳蕤的草葉間,那草襯得他的皮膚更白了,好像野地裏盛開的純潔的白百合。他把雙腳伸在水裏,不時踢起一點水花。那被冷水沁過以後,如象牙般瑩潤的雙足微微揚起,好像精準地踩在人的心上,讓人心跳停滞,又叫人心如擂鼓。
妮可駕着鹿車,載珀耳塞福涅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真好看啊。
在看到納西索斯的那一刻,妮可學過的那些華麗的辭藻統統作廢。她想不到任何一個詞語,能形容出納西索斯的俊美。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戲水的男神。
這樣俊美的男神,确實應該被上天厚愛。妮可心想,也無怪乎種子女神那麽喜歡他。
不止是山林間多情的寧芙和貌美的種子女神,受大地女神的恩惠,被賦予生命的萬千生靈,無一不鐘愛于他。譬如此刻,橄榄樹伸長了枝葉為他遮陽,嫩草将自己鋪平不舍得紮在他的身上,溪水繞着他的腳踝流淌,小魚兒搖着尾巴啄在他的腳趾上……
癢。
他忍不住把腿往回一撤,微聳肩膀,眉眼間染上了絲絲忍俊不禁的笑。
那笑淺淺的,卻好像一把火,能把人的視野點燃。只要看着他,沒有誰能移開目光。
綠發的寧芙正看得入神,就感覺手裏一輕,珀耳塞福涅已經從她的手裏提走了花籃。她邁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不緊不慢地走向溪邊的納西索斯。
“送給你的。”
納西索斯沒有回頭,反而傾身向前,他在水裏看到了金發女神燦爛的笑臉。
看清來人的那一刻,他吝啬地收起了笑容,那仿佛明鏡的水面分毫不差地照出了他臉上的不耐。
“今天的山風不請自來,實在聒噪。”
珀耳塞福涅假裝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用腳尖觸了觸腳尖,故作羞赧:“我倒覺得這山風正好,遇見了你,就連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都變得好聽了。”
納西索斯從鼻子裏發出嗤一聲笑,實事求是地說:“你看,一個人的心情不一樣,看事物的感覺就不同。我現在看什麽都煩。”
他煩什麽,不言自明。
多好看的男神,偏偏長了這麽惹人厭的一張嘴!
珀耳塞福涅咬住嘴唇,氣惱地把花籃往他懷裏塞:“被我這樣受歡迎的女神喜歡,你有什麽不高興的?這花籃我送你的,你必須給我拿着!”
納西索斯自然不會收,他正要避開,卻被珀耳塞福涅一把推在身上。他怎麽也沒料到一位有教養的女神竟然會對一個陌生男神動手動腳,被推得措手不及,險些栽倒在地。
“這就是你受歡迎的原因?”納西索斯有些惱了,他一手撐在地面,繃住下颌看人,語氣嘲諷:“你這強迫別人的蠻橫,可真讓人大開眼界!”
“我很抱歉,納西索斯,我只是一時情急……”珀耳塞福涅突然加快語速,她的緊張看起來不像假裝。
“請你把手給我,我拉你起來。”
金發的女神伸出白百合般的手臂,納西索斯卻不願意接受她的好意。上次這位女神向他表白心意,就是如出一轍的自說自話,讓他厭煩。他沒興趣招惹一個莫名其妙的愛慕者。
珀耳塞福涅又伸手去拉他。
“啪”一聲。
納西索斯打開了她的手。
“你擋到我了,種子女神。”
他稍一使勁,就恢複了坐姿。眼看着小溪邊的安寧被破壞得一幹二淨,他準備起身離開,不料珀耳塞福涅再次開口,甜蜜的嗓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輕松和得意:“你傲慢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可是納西索斯,在絕對的強權面前,你以為你還有傲慢的資格?”
什麽意思?
納西索斯直覺珀耳塞福涅話裏有話,他偏頭看向珀耳塞福涅,沒錯過她嘴角牽起的神秘微笑。
忽然,又一陣山風吹過,樹葉簌簌地響。納西索斯隐約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然後從他的後背傳來輕微的痛楚。
“嘶。”
納西索斯皺眉,只聽珀耳塞福涅又道:“納西索斯,我以種子女□□義‘祝福’你,你必将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
她說着,把花籃一抛。一朵朵鮮花散開,被流水送走。
一朵白百合被溪水打濕,忽然染上了一縷黑氣。緊接着,漫天的死氣彌散開來,小溪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冥王的黑色戰車從裂縫中奔出,坐在車上的俊美陰沉的男人完全忽略了金發的女神和驚惶的寧芙,一把将納西索斯撈上了戰車。
嘩啦一聲,是納西索斯的雙腿抽離水面,濺起的巨大水聲。猝不及防的男神一頭撞進一個陌生的懷抱。那寬闊的胸膛十分厚實,撞得他頭暈腦脹。
“唔!”
納西索斯一時反應不及,像一條落網的魚,伸長了雙腿,半懸在戰車之外。一顆調皮的水珠從他貝殼般粉白的腳趾上滑落,滴進了水裏……
啪嗒。
那輕微的聲音好像某個特殊的開關,讓驚呆了的妮可回過神來。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懾于冥王強大的氣場,她竟然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納西索斯倒是比她勇敢得多,等他緩過勁來,就開始罵人,嘴裏罵着,手上也不閑着,竭力與冥王哈迪斯對抗,拒絕自己突然成為俘虜的命運。
妮可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麽個走向,就像她怎麽也想象不到,納西索斯長得那麽好看,罵人竟然那麽狠。他怎麽敢?那可是了不起的冥王哈迪斯啊!
妮可看得呆住,自然沒注意到珀耳塞福涅那佯裝失措的蒼白臉蛋上,閃爍不定的眸子透着一股看好戲的笑意。
納西索斯也沒有發現,他正奮力掙紮,想要掙開冥王的鐵臂。然而駕駛着冥王戰車的男神巋然不動,好像大樹被螞蟻攻擊,透着幾分憐憫和縱容。
汗水沁濕了納西索斯的發絲,有別于平常的性感。他像只不屈服的獸,在冥王的鉗制下掙紮不休。他脾氣倔強,棕色的發絲卻軟趴趴的,“叛變”在冥王的臂彎。
棕色的發絲與麥色的皮膚相襯,白皙的手腕又與黑色的長袍相沖,展現出別樣沖突的美感。
妮可看着看着,有些看直了眼。
忽然,讓她心驚的一幕發生了。只見納西索斯張開嘴巴,狠狠一口咬在冥王哈迪斯的手臂上!
糟糕!
納西索斯這樣做,一定會惹怒冥王的!
妮可心急如焚,以為納西索斯馬上就要挨頓收拾。沒想到冥王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在納西索斯的後腦勺上輕輕一拍。
好像警告,要他安分一點;又像安撫,無聲告訴他,要乖……?
妮可懷疑自己瘋了,不然她怎麽會生出這樣古怪的浮想?她睜大眼睛,目光緊緊跟随着納西索斯。只見黑袍的冥界之主将他擁住,驅策戰馬,折返裂縫的方向。
轟隆一聲,大地震顫。
冥王的戰車消失在恩納的美麗森林,帶走了這片土地上最俊美的男神——納西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