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重逢不相識沒-沒什麽,興許是我眼花……
小福子話剛落,就看沈玉要起身下榻,吓得忙上前阻攔道:“太子殿下!您-您這是要去哪?您有什麽事只管吩咐奴才做就行了,這可萬萬使不得啊!”
沈玉心裏牽挂着珠兒,他好不容易醒轉過來,自是要去見珠兒一面的,見小福子上前阻攔,便喝道:“讓開!”
什麽太子?什麽東宮?對他來說都如糞土,唯有珠兒才是最緊要的,他現在一刻也等不了,只想快點去見珠兒,向她解釋清楚。
他不想珠兒傷心,更不想令她誤會。
一想到那日分離的場景,沈玉就心如刀割,可更叫他傷心的,是珠兒那絕望的神色,她真的厭恨他至極了麽?
小福子看他那樣激動,傷口又再次裂開,把雪白的中衣染紅。
吓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沈玉磕起了響頭:“太子殿下!您金貴之軀,需好好靜養,可千萬別--別難為奴才了啊!”
若他有個什麽閃失,他小福子就算千刀萬剮,也不能贖罪啊!
沈玉咬着牙關,俊俏的臉越發蒼白了幾分,“我--不知你在胡說什麽?”
傷口撕裂的痛,讓他倒抽了口涼氣,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撐着身子,沒讓自己倒下。
他蹙眉,一字字道:“我叫沈玉,不是什麽太子。”
正在說話間,殿門被緩緩推開,殿外有太監尖細的嗓音唱道:“佥都禦史周大人求見!”
佥都禦史-周文宣?沈玉手撫着胸口,微微喘息着,黑亮的眸子暗淡下去,似乎明白了過來。
周文宣一身緋色官袍,進了殿對沈玉拱手行禮:“臣周文宣參見太子殿下!”
小福子看到周文宣,眼裏忽然一亮,就如看到救星一樣,忙擡袖擦汗,苦着臉道:“周大人您來得正好,奴才可全指望着您了,您就勸勸太子殿下吧?”
這人是周大人帶回的,理因由他勸說,最合适不過了。
“周大人?”沈玉身形一晃,虛弱的身子早已是不堪一擊,他疲倦的開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周文宣沒有立即回應,而是吩咐小福子:“還不快給太子殿下換身衣裳。”
小福子不敢耽擱,忙應了聲是,就去尋了身幹淨的衣裳過來。
周文宣才笑看着沈玉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容臣慢慢給你解釋,只不過--你重傷未愈,若不好生養着....”
說到末了,只是笑笑,就閉口不語了。
沈玉當然明白,如今他這幅身子骨,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的确不是逞強的時候。
他回身去了屏風後,小福子手發顫,小心翼翼的為他寬衣,血粘在衣服上,每剝離一分,痛苦就增加一分,沈玉只是咬着牙,默默承受着。
好不容易脫了衣服,便是上金瘡藥,金瘡藥裏的膽南星研磨成粉,有止血的功效,可撒在傷口上,還是讓沈玉忍不住皺眉,小福子顫聲道:“殿下,您忍着點,奴才慢點就是了。”
那傷口太大,太深,猙獰又可怕,他怕弄疼了沈玉,所以越來越慢。
沈玉等得不耐,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瓷瓶,沉着聲道:“不必,長痛不如短痛。”
小福子目瞪口呆,太子殿下可真是個狠人!
那微黃的粉末撒下去,竟吭都沒吭一聲,末了沈玉吩咐:“還愣住作甚!還不快收拾收拾!”
小福子才回過神來,忙連聲應是。
沈玉再次露臉出來,早已不是方才的心急火燎,他淡淡開口:“周大人-現在可以說了麽?”
周文宣颌首,笑了笑,這才不疾不徐道:“你自小就被人收養,那收養你的人家,便是淮陰縣的富商沈萬琏。”
提到沈萬琏,沈玉眉頭動了動,只是抿唇不語。
随後周文宣告訴他,當年仁宗皇帝帶着年幼的太子去了靈隐寺,便是為了國運興衰祈福,可誰知祈福完,小太子眨眼就不見了,當時跟在身邊的乳娘吓懵了,那些宮人也沒見過小太子。
太子失蹤一事,預兆着不祥,随行的宮人被牽連無數,仁宗皇帝龍顏大怒,正要下令殺了那幹宮人時,卻被傷心欲絕的慈安皇後勸下,慈安皇後心善,不忍再大動殺戮,說為小太子積德,就把那些宮人打發去了--永寧塔。
永寧塔位于西郊皇陵,那裏常年沒什麽人煙,雖是清苦之地,可也算是留下一命。
那些宮人自是感恩戴德,千恩萬謝。
就在數月前,那乳娘自缢了,還留下一封密信。
乳娘識的字不多,只留下三個字:“裕貴妃。”
裕貴妃便是康王的生母,也算是榮寵不衰的後妃了。
可乳娘臨死前誰都不提,偏偏提到了她。
這事不得不讓人懷疑,懷疑當年太子殿下失蹤的事,就是跟裕貴妃有關,這消息落入仁宗皇帝耳中,他一聲令下,要嚴查到底。
果然不出所料,小太子失蹤的事,就是裕貴妃指使的,她買通了乳娘,還以乳娘的兒子性命做要挾,那乳娘愛子心切,不得不為她所用。
至于乳娘後來自缢,也是因他的兒子得了重病,在她去之前的數日,已魂斷歸天了。
乳娘覺得這一切都是報應,所以忍了這麽多年,才把這件事抖出來。
順着乳娘的線索,一路又查到了她松陽老家,她家裏除了兒媳孫氏,再也沒有旁人了。
那孫氏本就是弱懦怕事的,她丈夫生前提過,曾去永寧塔看過乳娘一回。
乳娘跟他說,當年小太子是被她遺棄的,她雖然拿人錢財,可多少也于心不忍,正好當年沈萬琏夫婦求子心切,她無意聽到夫妻二人的話,便故意把年幼的小太子丢在那,就是為了讓小太子被好心人收留。
孫氏不敢隐瞞,這些話又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周文宣,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事。
這些切身之事,沈玉哪裏還記得,自是沒有感同身受的痛,可對沈家,對珠兒,那隐在心裏的執念卻終不能放下。
他眉頭越皺越緊,冷然打斷周文宣的話:“你想要我--如何?”
周文宣看他眉宇間的不耐,卻絲毫不懼,反而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是聰明人,應該懂得臣的意思。”
說罷這話,又對沈玉分析了現在的局勢和利弊:“太子殿下,今上年邁,如今朝中以陵王和辰王分庭抗衡,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康王,在朝中也頗有建樹,而太子殿下你自幼長在民間,你雖貴為太子,尊貴無比,可實為虛有其表,不堪一用。”
這話一出,聽得小福子心頭大跳,這周大人也忒膽大了,什麽都敢說。
沈玉黑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周文宣繼續道:“你如今是集寵于一身,也必然是積怨于一身。”
沈玉心裏明白,他雖自幼長在民間,可在沈家,勾心鬥角的事卻不曾少有。
皇權之争,更是殘酷,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長睫微垂,涼涼道:“周大人好口才,不說書去倒是可惜了!”
周文宣挑眉,笑道:“過獎!過獎!太子殿下若是聽得進去,那麽臣也能功成身退了。”
“只是----”周文宣頓了頓,神情又嚴肅起來:“沈家你-不能再回了。”
沈家--那個記憶裏的沈家,乍然聽到這句話,沈玉本是無波無瀾的心,卻猛地一抽。
周文宣正色道:“太子殿下,兒女情長的事,臣也明白,可如今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當務之急,殿下應盡快适應宮裏的環境,這才是正事。”
那時他記得沈玉相求,便是為了沈家的姑娘,在他昏迷之際,口裏喚着的,也是那個姑娘的閨名。
沈玉長睫顫了顫,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最終嗯了聲。
大殿裏的綠釉孔雀陶燈,星星火光入眼,沈玉的手攥了攥,最後冷聲道:“都退下吧!本宮想靜一靜。”
大殿門被阖上,沈玉眸裏的清輝轉眼消逝,唯留下的,是遮天蔽日的霾,除此外,什麽也看不清了。
(兩年後)
午後,朱雀大街上,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人影。
一輛疾馳的馬車飛快過去,風雪已經驟停,可天還是冷得人心裏發慌。
忽然聽到一聲:“沈姑娘小心!”
沈珠就被身旁的青年男子攙着,快速退到了一邊,原來方才那輛馬車跑得太快,地上的積雪混着污水濺起,差點把沈珠的衣裳弄髒了。
沈珠擡頭,對那雙明澈如鏡的眸子道謝:“多謝徐公子!”
那徐公子一身青衫,相貌堂堂,看着沈珠的神情極為溫和:“沈姑娘不用跟我客氣,你父親曾幫過家父,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
說罷這話,他忙松開了沈珠的胳膊,可他嘴上雖這麽說,可沈珠心裏知道,這徐公子對她有意,所以這一年來,幫襯了沈家不少的忙。
徐公子喚徐牧白,他父親也是淮陰縣的富商,只不過他自幼愛讀書,一心想要入仕為官,去年他考了個二甲進士,對他這樣的商賈之家而言,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徐牧白看着沈珠凍紅的小臉,躊躇了片刻,才緩緩道:“其實--你一個姑娘家,犯不着這麽辛苦,這麽冷的天還要出來。”
若是可以,他願意照顧她,讓她不必這麽辛勞,這是徐牧白內心的話,可是他卻沒敢說出口。
沈珠垂着眸子,脖頸間的狐裘毛茸茸的,襯得她的臉白裏透紅,更加嬌豔了幾分。
徐牧白眼睛不眨的看着她,知道她不願多說。
這兩年沈家大不如前,而沈萬琏身體也不好,聽人說她那個二叔,更是不着調,自沈萬安接管了和春堂,生意沒做成幾筆,錢倒是賠進去了不少。
沈萬琏因這事,氣得說了他兩句,沈萬安剛開始還聽,後來聽得煩了,幹脆破罐子破摔,也不管了。
沈家偌大的家業,不得不壓在了沈珠肩上,以至于她一個姑娘家,也要出來抛頭露面。
“對了。”徐牧白忽然想到了什麽,笑道:“聽說你曾有一個哥哥,我幫你去打聽過了。”
沈珠本一臉沉默,聽了徐牧白的話,不由擡眸:“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年哥哥被送去官府,沈珠本也想淡忘了這個人,就當沒他這個哥哥。
可偏偏在一年前,逃亡在外的邵德忽然回來,告訴了春燕,說哥哥是冤枉的,是她二叔拿錢收買了他,讓他故意嫁禍哥哥。
而二叔的目的,就是為了争奪家産,知道這一切的沈珠,心裏懊悔極了,這一年多來,她找人打探過哥哥的下落,可卻如大海撈針一樣,什麽也查不到。
徐牧白對上她如水的眸,忽然有些慌亂,堪堪避了過去:“是--是真的,聽說他被關押去了豫州一帶。”
豫州,那麽這些都是真的,哥哥還活着。
沈珠一年來懸着的心,終于安了下來,她喜極而泣,喃喃自語道:“那就好!那就好!”
遠處一雙清冷的眸子望過來,那眸裏的寒霜,叫人見了不寒而栗。
雪粒子落下,沾染在墨狐裘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那颀長的身影,立在那好半晌,就像被定住了一樣。
身旁的內侍弓着腰上前,就連大氣都不敢出了,捏着嗓子小心道:“太子殿下!時辰不早了,該回了。”
沈珠似乎也察覺到了,當她剛擡眸去看時,只看到那墨色的衣角,進了馬車裏。
“沈姑娘--”徐牧白看她盯着遠處的馬車,詫異道:“你怎麽了?”
沈珠恍惚的搖了搖頭,道:“沒-沒什麽,興許是我眼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