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珣
章珣又失眠,章珒的話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回響,但他回答不了章珒那個問題,從章珒出生到現在,他們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次數到底有幾次,一年一次,還是兩年一次,沒有準确的數字,但唯一可以确認的是,少的可憐。
不知道章珒到底有沒有印象,章珣也是跟他一樣長大的,生活基本在學校,放學阿姨接,上學阿姨送,那對夫妻只有在惡劣天氣出現的時候才會在家裏多留一陣,章珣也叛逆過,這點跟章珒不一樣,他從未把這種生長痛外化成情緒撒到過任何一個人身上。
後來夜深了,章珣翻來覆去的想,章珒其實真的沒什麽錯。
周六那天天氣很好,章珣一大早将損壞的電視送走,重新買了一臺等價的,中午貨就送到了家裏。
安裝工走後,他給梁近舟打了個電話,電話裏有呼嘯的風聲,“沒事啊,我那就是個擺件,壞了就壞了買什麽買,你不沒錢麽。”
“弄壞了你的東西該賠還是要賠,你在哪呢,要不要過來吃晚飯?”
“不了,我這剛出海,明兒過來看你吧。”
“行,挂了。”
梁近舟咂摸着嘴皮子将手機從耳邊拿下來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海風吹過,襯衣鼓起,他幹脆解扣子給脫了,那會甲板上起了一陣腳步聲,他朝樓梯口看去,笑道,“怎麽樣,後勁兒挺大是不是?”
來的人穿着件浴袍,剛喝了酒小憩了一會,這會到了他對面坐下,又拿過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有事?”
“小人之心了吧,” 梁近舟傾身,手肘搭在桌子邊緣,“真沒事,那酒特意給你的。”
男人似有若無的點點頭,沒搭話,有一陣,梁近舟才接着道,“他是不是不記得你了?”
男人聽這話,手指在杯子外壁上撫了撫,“嗯。”
“想也肯定是不記得了,他剛到卡薩那會還小呢。”
“小麽?” 男人突然搭話,像是想起了什麽,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 梁近舟沒懂,他也不感興趣,轉而問,“诶哥,PE 那個項目的原材料供應商确定了嗎?”
“不清楚,” 男人起身,解了浴袍的腰帶往樓梯口去,“這事你跟 Meco 細談。”
梁近舟追随着他的身影趴在了圍欄上,朝下看去時,男人已經紮進了海水中。
章珒周日下午回校,章珣送他到了校門口,從出租車上下來,章珣本是想囑咐點什麽,可見他滿身是刺,到了只是說了句,“好好吃飯。”
“嗯,”章珒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湊近他,“那臺車臨海市沒幾輛,我知道是誰了。”
“我跟他沒關系。”
章珒溫聲道,“你養得起我?”
“章珒,你,”
章珣正要發火,人已經走遠了,章珣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到了保安亭,正要回身上車,餘光瞥見一群男的朝章珒去了,再回身看過去,那幫人将章珒團團圍住,一個個兇神惡煞,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找我有什麽用?我沒錢!”
章珣靠近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這句話,他扒開那些人過去,将章珒攔在了身後,“你們做什麽的?”
“你誰啊?” 為首的那光頭吊兒郎當的掀了他肩頭一下,“父債子還懂不懂?”
“我們家債務已經還清了,什麽父債子還,早就沒這個說法!”
“你就是章信他大兒子是吧?他醉駕撞了我弟兄,人都殘廢了,一百多萬就想息事寧人,你們他媽想什麽呢?”
“如果我沒記錯,除了那一百萬,第一筆付給你的賠償金是法院判下來的金額,一分也不少!”
“我管什麽法院不法院,終身殘疾,要不送你家去?你養到老,到死,你看看一百萬夠不夠!”
“你別不講理,你還要錢就去法院告我,法院怎麽判我怎麽付,但你這樣私下裏來騷擾我們,別天真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章珣能夠很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戰鼓,每敲一次都讓他仿若一個即将赴死的戰士,劍拔弩張的擋在章珒前面。
那人撲過來的時候章珣沒反應過來,領口被那人攥在手裏,身子也被提了起來,掙紮間,只聽章珒突然吼了句髒話,一根棍子從章珣面前掃過,那是章珒挂在背包上曲棍球杆,砸在那光頭頭頂,很快,血便洶湧了下來……
打給梁近舟的電話響了很久,但沒人接,章珣摁斷了等待音,将手機放回了兜裏。他坐在派出所裏,那光頭被送去醫院,章珒也已經被暫時隔開了。
“我們還在了解詳細的情況,如果像你說的,你弟弟是正當防衛,那這件事好解決,但如果不是,我想你要準備準備,請律師。”
章珣覺得這警官的每一個字都很鋒利,像一把刀在他心髒上一次又一次劃過,他很累,背脊也發軟,這樣靠着椅背,埋着頭看着自己沾了血水的衣服,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一小時後。
“章先生,章先生?”
“哦,”章珣回過神,看向他,“怎麽?”
“那位已經沒事了,做了縫合,一會兒過來錄口供,我們查了監控,詢問了當時的目擊者,加之你們雙方的糾紛關系,你弟弟是屬于正當防衛,但防衛過當。”
“警官,”
“你先別急,” 那警官跟他說,“他還未成年,心智發育不算成熟,肯定有沖動的成分,我們警方将不予刑事處罰,可對方畢竟是傷了,醫療賠付還是需要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謝謝你警官。”
天黑了章珣才從派出所出來,章珒跟在他身後十來米的距離,就這麽沉默着,一直到回了家。
“去洗澡,好好睡一覺,明早我再送你去學校。”
章珒嗯了一聲,剛握住卧室門把手,又停下來,道,“他們來找過我很多次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能怎麽辦?”
“章珒,”章珣要說什麽,到了嘴邊,“算了,趕緊洗澡睡覺。”
回國之後的每一個夜晚都很短暫,是短暫,章珣總是坐在床頭發起一陣陣思慮,等清醒過來,外頭濃郁的夜色已經漸漸暈開了。
他又在床上坐了一宿,早晨的霞光進來,在他手裏的名片上鋪開,許久,章珣打開手機,撥通了上頭的電話。
那頭的聲音傳來,是簡短又篤定的一聲,“章珣。”
“……”
“想清楚了?” 他問,
“嗯。”
“我今晚的航班,現在要見我嗎?”
章珣的手握拳緊緊抵着自己胸口,半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