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唐規擡眼,正巧對上司機瞥過來的打量目光。
中年司機見他神色淡淡,不由咂舌:“你這小兄弟看着年輕,沒想到膽子這麽大,估計能與住在裏面的老頭有的一拼。”
唐規在聽到‘住在裏面的老頭’幾個字,眸子一閃。
這神情落在中年司機眼裏,錯認為是詫異,笑道:“怎麽的,是不是沒想到這兒被成為兇宅的道觀還住了人。”
唐規敷衍的嗯了聲。
過了半分鐘,他問:“你對那個老頭熟悉嗎?”
“也談不上熟悉,我沒和他接觸過,但聽別人說這老頭以前是學校老師,後來不知為什麽辭職跑去火葬場做了個火化工。”
“按理說火化工的工資不低,再加上屍體火化時,死者家屬都會給個紅包去去晦氣,這一個月下來少說也有兩三萬,可很多人都說他很摳門。”
“不光對別人摳,對自己也摳,平時買衣服都是地攤上九塊九、十九塊九,一件衣服恨不得穿半輩子,很多衣服洗脫絲了還不舍得扔。”
“不過煙瘾挺大,有幾次我見他在路邊溜達,手裏一直握着個煙杆鍋子,邊走邊吸,都不帶停事的,這麽多年我沒見過他家裏人,一直都是老頭獨來獨往。”
“要我說這人也是糊塗,每個月掙那麽多錢,怎麽連十塊錢一盒的煙都不舍得買,這大年紀了,留那麽多錢做什麽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話畢,司機還啧啧兩聲,一副提他惋惜的模樣。
等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這麽多,一直都沒有得到後座人的回應。
他擡眼朝後視鏡望去,就瞧見年輕人正冷着臉,側頭看向窗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眉頭蹙起,嘴角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中年男人心知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後面就沒敢再吱聲。
到了地方,唐規微信給他掃了五十塊錢,臨下車時,他擡眸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問:“你每天坑騙這麽多不義之財,有想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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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一愣,轉瞬變了臉色,降下車窗就沖着他的背影大罵。
唐規權當沒聽到,邁步朝地鐵口裏走去。
阍合站的地鐵空無一人,一眼望過去,幾節車廂就只有他一個人。
他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帶上耳機,閉眼休憩的一瞬間,眼角滑下兩行清淚。
其實在他印象裏,爺爺就是個十分摳門的怪老頭。
因為他的工作,周圍的親戚朋友不願跟他們家來往,連小孩都不跟唐規玩兒,嫌他晦氣。
當時他還質問過爺爺,為什麽不能做個正常點的工作。
爺爺說是為了掙錢,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也沒見家裏富裕起來,他衣服、鞋子、學習用品全都是奶奶買的。
為了支撐家裏的開銷,奶奶一天打兩份工,經常工作到深夜,以至于身體被掏空的厲害,早早去世。
種種事情積累下來,他對爺爺的态度越來越冷淡,幾乎不想跟他交流,考上大學後,兩人的聯系就更少了。
大學三年,唐規靠着兼職掙錢養活自己,從不給爺爺要生活費,甚至每個月還會打錢給他。
不是唐規又多孝順,只是奶奶臨終前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囑讓他好好照顧爺爺,還說爺爺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當時他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現在後悔已經于事無補。
很快,地鐵到達下一站,在其他人進來之前,唐規伸手将眼裏拭去,神情恢複平日的冷淡。
旺盛街,原名往生街,是專門賣喪葬用品的地方。
這會兒街上沒什麽人,唐規直接去了之前給爺爺買壽衣的門店。
店裏沒什麽人,唐規一進來,老板起身相迎,客氣的問他想要什麽?
壽衣、香、金箔紙、大燒紙……
唐規列出一堆東西,店老板一邊聽一邊麻溜的準備。
不到半個小時,唐規就提了一個大黑袋子從店裏出來,坐地鐵回了西郊。
從阍合站地鐵口出來,那個中年司機依舊坐在路沿上等客,瞧見有人出來,立刻起身笑迎,看清是唐規,他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轉身坐了回去,嘴裏叼着煙,抖着腿,一副我是大爺的架勢,等着唐規上前主動與他搭話。
可惜,唐規根本沒搭理他,直接将黑袋子往肩上一甩,朝着那片樹林走去。
見此,中年男人瞬間站起身,詫異的盯向唐規的背影。
我去,這小子……竟然知道這條近路!
剛才他就是仗着對方不知道才敢那麽嚣張,想着對方若不想徒步走過去,只能搭乘他的出租車,沒有第三選擇。
沒想到,反被這人将了一軍。
說起來他什麽時候知道這條近路的?
知道自己給他繞遠路,怎麽一點都不生氣?
而且他總往那兇宅跑什麽?
中年男人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個子醜卯酉來,幹脆不想了。
管他是怎麽回事,反正一百塊錢掙到手裏了。
八、九百米的路程,也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唐規剛邁步進入院子,一陣陰風倏然吹了過來,耳邊傳來某位祖師爺的調侃:“呦,還挺守信用,我還以為你要試試我的追蹤符有沒有用呢。”
唐規沒理他,徑直走進主殿,從黑袋子裏拿出一捆香,從中抽出三根點燃,持香至額頭,對着畫像三鞠躬,然後插入香爐。
褚旸倚在主殿的門框邊,眉眼帶笑的滿意道:“你這小東西,還挺虔誠。”
說完,他飄到供桌旁,湊近那點燃的香,猛然吸了一口。
“咳咳咳!”褚旸猛然後退幾步,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指着那燃着的香,驚呼:“這是什麽東西!”
唐規愣愣的看着他,道:“香。”
褚旸氣道:“這鬼東西也敢稱為香!”
唐規感覺到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知道這位祖師爺生氣了,開口安撫道:“抱歉,我不知道之前爺爺用的什麽香供奉您,既然你不喜歡這個,那我明天再去買其他的香回來。”
褚旸等了這麽久,怎麽可能因為他這麽一句話就消氣。
唐規見他臉色陰沉,重新打開黑色塑料袋,說道:“要不你先看看衣服?”
聞言,褚旸的臉色緩和了幾分,周圍的溫度也有所上升,但下一秒主殿的溫度再次驟降,唐規只穿了個短袖,不由打了個哆嗦,擡起頭就瞧見一張黑如鍋底的俊臉。
褚旸指着他手上花團錦簇的紅色壽衣,一字一句的問:“這—是—給—我—的?”
唐規見情況不對,趕緊将壽衣塞回黑色塑料袋裏,輕咳一聲說道:“不如您告訴我喜歡什麽樣的,我照着去買,行嗎?”
褚旸冷哼一聲,沉着臉,完全沒了剛來時的友善。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一道‘咕嚕嚕’的聲音在殿內突兀響起。
褚旸朝聲音來源瞥去,瞧見唐規捂肚子的動作,挑眉道:“你也餓了?”
唐規:“嗯。”
這會兒已經過了下午三點,他還沒吃午飯,剛才只顧着買東西,完全沒想起吃東西這回事兒。
“看在你這麽積極辛苦的份兒上,這次就先原諒你,再有下次,我把你插香爐裏去。”
唐規:“嗯。”
褚旸不滿道:“你就只會這一個字?”
“我知道了。”
随後,唐規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那能說說平時我爺爺都用什麽香供奉您嗎?”
褚旸一怔:“這兒我哪知道,你去問他。”
“我爺爺已經過世了。”
“那就去地府問他。”
“……”
你是祖師爺,我敬着你,但你要這麽蹬鼻子上臉,我……!
呼——
“算了,明天我自己去找。”
大不了他将旺盛街不同類型的香買回來一遍。
“那衣服呢,您想要什麽樣子的?”
褚旸沉思半秒,随後将目光轉到他身上:“和你身上一樣就行。”
唐規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加起來不到兩百塊的衣服,問:“你确定?”
“嗯。”
早知道這麽好打發,他就不費那麽多錢買壽衣了。這兩套可是花了他小兩千塊,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退。
事情解決,唐規将手機裝進口袋,把黑色塑料袋收到供桌下,道:“那您早點休息,我先回學校了。”
褚旸詫異:“你要走?”
“嗯。”
“你不在這住嗎?”
“不住,我明天買好香再過來。”
“不行,萬一你明天不來呢。”
唐規伸出右手道:“你不是在我掌心弄了追蹤符嗎?”
”那也不行,我晚上還想抱着你睡覺呢。”
我擦,作為祖師爺輩份的人物,請你要點臉,那麽大一只鬼,說這話不嫌害臊嗎?
“我們兩個都是男人。”
”我知道。”褚旸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道:“不過沖你身上的味道這麽好聞,我不嫌棄。”
我嫌棄,死色鬼!
唐規努力讓內心的火氣平靜下來,耐心哄道:“您先忍忍,明天我就把洗衣液……”
褚旸懶得聽他解釋,直接上前将人抱住,還俯身将腦袋埋在他脖、頸處蹭了蹭,滿足道:“真香~”
一股火氣直沖唐規大腦,他已經顧不上會不會把面前的鬼惹怒,就算下一秒被他撕碎,好像也不是那可怕了。
他冷着臉用力将身上的鬼推開,大罵道:“你他媽給老子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