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活在陽……
離婚證和結婚證一樣,辦得相當順利。
也同當初領證時一樣,裴應許的話少得可憐,不是非必要時,絕不開口。
好在今天是離婚,從表面上看,要比結婚時這種反應正常得多。
并沒怎麽費事,離婚證就辦好了,兩人自此,不再是夫妻。
這世上的關系,大都如此脆弱,即使與生俱來的血緣親情,也可能還不如一張紙。
門政局門口,裴應許的司機正将車緩緩開過來。
裴應許:“怎麽來的?”
邵雲上:“坐地鐵。”
他點頭:“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
裴應許又點頭。
邵雲上無意久留:“那,再見。”
裴應許沒吭聲,只看着她。
今天是陰天,難得比較涼爽的天氣。裴應許臉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說。
邵雲上其實并不想聽,也懶得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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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的話,沒必要告訴我。”
裴應許很淡的笑了一下,說:“現在告訴你,也沒事了。你已經自由了。”
這話雲裏霧裏,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
邵雲上以不變應萬變,幹脆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我沒有愛過王思瑜。”裴應許說。
邵雲上陡地瞪大了眼睛。
裴應許神色無比冷淡,好像是在說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事。
“我沒愛過她。她對我,可能的确是有一點愛的,可是更多的是因為能帶給她的那些利益。當時在別人眼中,我應該已經差不多算是個死人,在她眼中,可能也是。之所以想結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順理成章繼承我的遺産。我不想結婚,所以有一天,我在和沈筠聊天時,有意讓她聽到我說的話。我告訴沈筠,我不愛王思瑜,我對她連最基本的生理沖動都沒有。”
“王思瑜氣得跑下樓,開着車跑走了,連安全帶都沒系。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的車,撞到了另一輛車。對方的司機和她,送到醫院就沒救了。我假裝去追,沒想到引發我的病。當時我有很嚴重的心髒病,一直在等合适的心髒來移植,如果年底還找不到,可能就沒救了。誰知道,我命大,竟然等到了。”裴應許的嘴角,露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強調一般,“非常匹配的心髒,簡直可以和原裝媲美。”
邵雲上的心頭猛的一跳,一個奇怪的念頭從她的腦中飛快閃過。
“我偶爾會覺得王思瑜可憐,可是絕大部分時間,我是覺得輕松。終于不用再去扮演‘男朋友’這個角色。我只要表現出懷念,适當關照一下她的家人,就能博一個深情的人設,可笑吧?”
邵雲上一點都沒覺得可笑。
明明這麽熱,她卻起了一身的雞皮。
“我從來沒覺得你像王思瑜,只不過恰好你們有那麽一丁點像,其他人才做了這麽個奇怪的猜測。我們第一次那晚,我知道是你。我沒喝醉,我故意叫她的名字的。”
邵雲上輕輕地後退一步,離裴應許更遠一些。
“怕我?”裴應許看了眼她的腳,嘴角浮起一點冷笑,“我沒被愛過,也不知道怎麽去愛別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能為我做到什麽地步?”停了停,他垂下眼,很輕很輕的,“全心全意付出,不求回報,至死不渝,這就是我理解的愛情。”
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裴應許擡起頭,上前一步,握住邵雲上的一只手。
邵雲上的身體微微打了個顫。
“以後,別随便去握一個男人的手腕,別随便跟他說‘你別走’。第一次見你,你攥着我的手腕,一直哭,一直讓我別走,當時我就想,‘好,我不走,我別哭’。西西,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可是,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你想走,我給你自由。”
邵雲上完全呆住了。
裴應許一點點松開她的手,彎下腰,很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
“你走吧,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活在陽光下……我好像有個弟弟,雙胞胎弟弟,應該是,從小弄丢了。前一段時間,沈筠告訴我,被王思瑜撞死的那個人,和我長得很像。我在想,他或許就是我弟弟,我身體裏的那顆心髒,或許就是他的。可是,我根本不關心。我對他沒有感情……我只會慶幸,最後活下來的人是我。”
剛剛閃過的那個念頭,終于被抓住了。
眼淚從邵雲上的眼中洶湧而出。
她死死地盯着裴應許心髒的位置。
器官捐獻。
榮許生前,是做過器官捐獻志願登記的。
然後,他出車禍後,裴應許就得到了足夠匹配的心髒。
裴應許的手輕輕撫上邵雲上的臉,不停去抹她的眼淚。
“你別怕,你已經自由了。我知道我是個怪物……西西,你以後,別随便出現在我面前。我怕我控制不住。”
裴應許轉過身,大步走向車邊,上了車,絕塵而去。
邵雲上反應過來,想去追時,那輛車早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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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裴應許讓司機送了一個很大的盒子過來。
非常大的一個盒子,但是并不重。
司機說,這是裴應許送給她的禮物。
“裴先生說,如果您不喜歡,扔掉,捐掉,或者賣掉,都随您的喜歡,只是,他送出的禮物,不會再收回。”
邵雲上抱着盒子,癱坐在門後。
解開盒子外面的帶子,拿開盒蓋,才發現裏面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造型,不同材質的盒子。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個,打開,是一枚鑲鑽胸針。
裏面還有一張小小的字條,裴應許的筆跡。
邵老師,節日快樂!
落款是還沒到的九月十日。
邵雲上逐一打開那些盒子,今年的生日禮物,情人節,新年,元旦,聖誕,去年的教師節,大大小小的節日,一個沒落下。
最早的日期,是他們第一次親吻那個日期的,字條寫着:西西,你的嘴唇好軟。盒子裏面裝的是一顆紅的像血一樣的心型寶石。
最特殊的,是他們第一次那一天,只是一張簡筆畫,Q版的,兩個被被子緊緊裹在一起的小娃娃,只露出胖乎乎的小臉,和兩雙胖嘟嘟的小腳。旁邊是裴應許寫的:裴應許和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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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邵雲上發現她找不到裴應許了,所有聯系方式,也被統統拉黑。
其實就算找到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而該做的事,始終要去安排。
首先,就是請辭的事。
學校那邊倒還容易,反正沒有編制,只是代課。這也是陳梅覺得邵雲上屈才的原因。
反倒是張顯文那邊有點棘手,這是導師介紹的,而且張顯文明顯十分喜歡邵雲上,這個時候離開,十分不負責任。
邵雲上先給以前的導師打了個電話,表達了心中的顧慮之後,她同時承諾。
“如果張老願意,以後也可以通過視頻和他聊聊天,不收費,就當是多個忘年交。”
這應該算是一個比較好的解決方法。
“這樣也可以。”導師嘆了口氣,“不過小邵啊,我覺得我很失敗,你跟在我身邊好幾年,我也沒辦法真正開解你。說出去都要被人笑話,自砸招牌。”
邵雲上內疚不已:“不是,不是,和您無關。是我的問題,真的和您無關,我現在能這麽平靜,完全得益于您。”
只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榮許,他不在了,這個結,就再無人能解。
後面,就是回老家的安排。
這其實也是一件麻煩事。
無論是她還是榮許,兩家的人丁都十分單薄,到了今天,已經只剩下邵雲上一個。
以前的那幾個玩得好的朋友,自榮許離開後,也被邵雲上有意疏遠了。
因為她實在不想別人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一遍遍提醒她,榮許已經不在了。
如果回老家,都是熟悉他們兩個的人,可能就不得不面對那些同情。
假如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陌生地方,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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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雲上還沒想好到底在哪裏定居。
好在也不急于一時,這套房子是租到年底的,暫時不會無處落腳。她手上暫時也有一點錢,辭了工作後,猶豫到年底都不至于無法度日。
九月十日那天,教師節。
邵雲上想到去年剛去學校,雖然那幫學生不太上進,其實也有可愛之處。
他們送了她很多卡片,有些還是自己親手做的,然後還有一大捧花,是某個班學生集體湊錢買的,每個任課老師都有。
玫瑰,百合,康乃馨,洋桔梗,滿天星,湊了一大捧,邵雲上将之帶到租屋裏,香了整整一個禮拜。
今年,收不到了。
手機響,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邵雲上放下手中的菜,洗幹淨手,在牛仔褲上随意擦了把,接通。
“邵老師。”裏面是一個細聲細氣的女孩子的聲音。
因為是電話裏,有一點點失真,可是邵雲上還是一下子聽出來,是她教過的某個學生。
她記得這個小姑娘是難得上進的一個學生,乖巧斯文,可惜卻總是找不到好的學習方法,家裏還一直在拖她的後腿,希望她讀完義務教育就出去打工掙錢補貼家用。
邵雲上還在學校時,因為小姑娘經常來問問題,就格外留意她,有時候會主動給她開一點小竈。上學期期末,小姑娘的數學成績已經有了很明顯的提升。
“今天是教師節,雖然您離開了,不再教我們,不過我還是想給你打一個電話。邵老師,祝您節日快樂。”
邵雲上瞬間淚目,心中隐隐覺得內疚,就好像她對張顯文內疚一樣。
這種內疚,并不因為對方是富貴或者貧窮就有所區別。
“謝謝。”邵雲上說,習慣使然,明明是她主動離開,卻又忍不住老師的本能,傳授了一些學習技巧。
其實都是以前說過的,不過是揀重點再強調一遍。
小姑娘一個接一個的“嗯”,然後,沉默了片刻,她小聲問:“邵老師,你真的不再教我們了嗎?你為什麽不教我們了啊,是我們不聽話,不上進嗎?”
邵雲上連忙否認:“不是。是老師私人的問題……老師打算回老家。老師也會想家的,對吧?”
小姑娘畢竟小,馬上開心起來。
“太好了,邵老師果然不是有意抛棄我們的。”
小姑娘開開心心的挂了電話,邵雲上的心頭,卻莫名其妙的發沉。
這時,紅姨忽然上門來找她。
她沒有邵雲上的號碼,不知道怎麽聯系她,還是拜托了司機,才找過來的。
一見面,紅姨眼圈就紅了。
“太……邵小姐,你去看看先生吧。他病得很重,你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