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神雕俠侶完)(2)
第51章(神雕俠侶完)(2)
冕旒的表情也不對勁。
衛莊清楚的發現這個青年漂亮的臉蛋微微扭曲,額頭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他微微眯眼,卻見冕旒微微喘息着來到太子丹的頭前借着頭發将它拿起,轉過身一步步朝外走去:“立刻……撤離。”
衛莊皺眉道:“什麽?”
然而冕旒沒有回答,他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站在了香雪海之上,雪白的長劍淩空而起,将他拖到了天上。這個面容精致的青年不過這麽片刻臉頰就已經慘白,就連脖子都被細汗沾滿。
蓋聶震驚道:“這個世上……竟真有飛仙存在?!”
冕旒已經快沒有力氣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距離他進入第十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雙九”之日就已經到來!
紅世決小成之後,每年一日,九陰九陽,經脈逆轉,冰火并濟,九死一生!
居然這麽快!
他再不故衆人,飛身離去:“呆在這裏死了……可別怪我!”
衛莊與蓋聶之間相距不過十步,他們或許都想在此刻做一了結——先不論蓋聶,衛莊一定是這樣想的,甚至想的都已經成了執念。
可是他的本能告訴他——必須快走!
赤練也在身後道:“衛莊——”
衛莊微微眯眼,然後他笑了,狂傲又冷酷:“師哥,希望下次我們相見,你不會如今日一般狼狽如喪家之犬。撤!”
看着流沙衆人離開,蓋聶也知曉他也必須立刻走。那個疑似劍仙的人最後的話給了他很大的不詳預感,無論如何,他必須快點離開這歷經兩百年風霜,終究要零落成沙的機關之城。
盡管他已經很累了,可他必須活下去,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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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命運。
而冕旒已經禦劍到了機關城的最上方。他擡頭看去,太陽再差分毫就要升到正中,那時才會是滅頂之災。
他深呼一口氣,将太子丹的人頭別在了腰間,高喝一聲:“孤城——!!”
随即,他突然跳下香雪海,在落下的瞬間一把握住了香雪海。他落的越來越快,恐怖的加速度将他的長發扯成了直線。不過轉瞬之間他就落到了機關城的正中央。此時冕旒距離龐大的機關城足有數十尺之遠,但是對于冕旒而言,這樣的距離是他曾經不敢想象、現在卻一如反掌的劍距。
他深吸一口氣,高舉香雪海,仰天長嘯!
“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見紫色的巨劍包裹住香雪海,在空中凝成半實的劍影。巨大,宏偉,鋒銳,恐怖!竟是比那龐然大物般的機關城還要大上數分!
正是瓊華派的上級劍技——尚清破雲劍!
只見紫色光華閃爍,長劍劈下的瞬間,巨大的煙塵伴随着爆炸的恐怖轟鳴将冕旒狠狠擊飛!靜立百年的墨家精髓在這一劍之下徹底摧毀!
就在冕旒眼看着就要被撞死在那塊碎石上時,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出現。白衣的劍仙抱住冕旒一腳踩在香雪海之上,妖劍淩空輕吟一聲,飛向了鹹陽宮城。
“雙九之日是今天嗎?”葉孤城有些嫌棄的将冕旒腰間的人頭提在手中,他無奈的看着昏睡過去的人被煙塵弄的烏黑的臉蛋,微微一嘆:“只望不會又是一個十六年。”
禦劍之術瞬間千裏,兩句話間二人就已經到了鹹陽宮上方。
第三回何為正義
“旒師兄,抱歉……”
——是誰如此聒噪?
“天青此生行事,不求世事皆對,卻求心中無愧……只是如今天青對得起自己的良知道義,卻注定要辜負師兄和旒師兄你們的深情厚望……天青對你們,此生愧矣……”
——天……青?
“天青師兄,快走吧。”一個宛如冰石相擊的清冷嗓音道:“望舒撤去,羲和劍定然支撐不久,若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羲和劍支撐不久……?羲和劍……玄霄師弟?
“……嗯,夙玉,我們走吧。”
——夙玉……師妹?天青……玄霄……?
冕旒的意識猛然清醒,他一把抓住面前已經站起來的人的手腕,一開口嗓子卻是無比嘶啞:“天青……你和夙玉二人……要去何處?”
“旒師兄?!”
“玄旒師兄?!”
面前的人正是雲天青與夙玉二人,那麽他便是又來到瓊華派了?冕旒舉目四望,這是一間極大的石室,周圍刻滿了微微發亮的藍色符文,他盤坐在地,并不冰冷的流水漫過他的腰腹,水下幽藍的符文所發出的光随着水波浮動,當真好不漂亮。
比起面前師兄妹二人的狂喜,冕旒卻是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自他突破第十重之後便是正式列入仙神之列,縱然道行依舊微末,卻也遠超普通仙人。他心中既然如此不詳,那麽就證明……他二人的離去,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你們……要去……哪裏……”
在瓊華派的身體算是他的一個分身,恢複能力自然不如本體。而魔尊重樓的力量實在太強,強大的魔氣與體內本就霸道的紅世決相互碰撞摩擦,竟是将身體的經脈破壞了又重塑。這般來來去去固然最終的結果是讓他的力量突飛猛進,但是其中痛苦也是不言而喻。饒是以冕旒的精神力和意志力,竟也疼的雙眼發黑,這石室只有符文的幽光本就昏暗,此時他連站的遠點的夙玉的臉都看不清了。
“……旒師兄,天青愧對于你。”雲天青突然跪在冕旒面前,石室到他小腿的流水瞬間沒過了他的腰腹。他朝着冕旒扣手,便是連臉都被水打濕了:“旒師兄今日清醒,天青無比喜悅。旒師兄為救我三人而受傷,我三人本該悉心照料。只是我與夙玉……卻注定不能償還了。”
夙玉在身後緩緩道:“玄旒師兄,救命之恩,栽培之恩,夙玉今生無以為報,只願來事銜草結環以報玄旒師兄今生大恩。”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冕旒莫名其妙,他不禁惱怒的一揮手,随意從身邊抄起了什麽一把将雲天青從水裏拍了起來:“說——清楚!”
雲天青素來牙尖嘴利,最是能說,然而此時他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夙玉微微一嘆:“玄旒師兄,我與天青師兄今日之後,再不是瓊華弟子。”
“什麽?!”
“修煉雙劍,經脈逆轉之痛,夙玉能忍;寒苦之地,日日苦修之痛,夙玉能忍;夙玉在瓊華派三年,雖不算久,也不算短。衆位師兄師姐對夙玉皆是友善,其中更是……更是以玄旒師兄、天青師兄與……玄霄師兄待夙玉不薄。”夙玉的雙眼仿佛凝結着一層寒冰,她說着說着,似乎最後的猶豫也随着這些話而抛去:“可是我卻無法忍受自己被師父當做工具,只為了捆縛妖界。而那妖界又何其無辜,只因懷璧之罪,便引來殺身之禍。瓊華派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行的卻是強盜之舉。夙玉雖無大德,這些卻還是懂得。”
冕旒怔愣一瞬,突然啞聲喝道:“我睡了多久?!”
天青緩緩道:“已經快三年了……如今,‘這一刻’已經來到,瓊華與妖界已經打了數日了。便是師父……師父也已經死去了……”
“太清真人與我何幹!”自從進入第十重,往日高的仿佛座山峰的瓊華掌門太清真人如今在他眼中已經微如蝼蟻,再激不起半點浪花:“我師父呢?執劍長老宗煉真人呢?!”
夙玉頓了頓道:“除了師父,長老們都還好。只是……玄震大師兄也去了,門派中別的師兄姐們,更是十去五六,活着的也有兩成下山離去了。”
冕旒想試着起來,可是全身經脈斷了又連連了又斷,竟是除了右臂和脖頸以上外,全身完全沒有半分能動!冕旒心中大恨,然而紅世決越發運轉,體內的魔氣便越發與之驅逐交戰,兩股力量猛地爆裂開來險些讓冕旒眼前一黑昏過去。天青連忙扶住冕旒急道:“旒師兄請勿動怒!天青自知師兄之恨,只是你體內魔氣煞氣縱橫,師父與宗煉長老想盡辦法也只能将你至于五靈劍閣下方的石室之中,以昆侖清氣解除你體內污濁。本……若是能舉派升仙,旒師兄傷勢自是不難……天青愧對師兄。”
冕旒心中煩悶,那個潇灑恣肆的雲天青,偶爾搞笑古怪,偶爾氣的人牙齒發癢偏偏反駁不出,更多的時候他玩世不恭,卻又自含了一番道理。冕旒能如此快的進入第十重,雲天青幾次開導功不可沒——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應該是永遠笑着的,笑着,仿佛沒有什麽可以難倒他,沒有什麽可以打敗他,沒有什麽……可以摧毀他!怎能……如此朝他卑躬屈膝!
“給我……站直!”
這一聲吼出來冕旒當即吐了一口血,卻是覺得肺腑舒暢不少,說話也流暢了。雲天青卻是驚道:“師兄!”
“我沒什麽恨的,哪怕到了天界,魔尊重樓的魔氣又豈是那麽容易消弭的?靠那些剛剛飛升的無用仙神,我不如靠自己。再者瓊華妄圖借昆侖天光飛升本就是絕無可能,只是師父與掌門一意孤行,斷不允許我做任何節外生枝之事。”冕旒理順了氣,緩緩道:“成與不成,皆由天命。只是羲和望舒卻乃神兵,給予霄師弟與夙玉師妹并無不妥。雖然修煉困苦兇險,但成大事者自不會因這點小事而避退,是以我從未阻止,反而贊同人劍雙修之舉。因為一旦你二人修成大循環至不需要借由彼此平衡之際,便能擁有不遜仙神之力!但是——”
他怒道:“天青可以離開,這本就是你的自由。但是夙玉不可!你與霄師弟雙劍修行都未到極致,陰陽尚未圓通,你二人若是分離,便是陰陽失衡大禍便成!不僅霄師弟會陽炎噬心神智狂亂,你也會變得寒毒入體嗜血無情!這些你可知曉?”
“夙玉知曉。”夙玉緩緩說着,方才那一習話仿佛已經耗盡這個冷淡寡歡的女子最後的熱情,她不僅僅是雙眸,似乎連心都已經被冰封一般:“夙玉自是知曉。”
“那你還要離開?!”
“嗯。”
“你——”冕旒怒道:“你可知霄師弟會怎樣!”
“師兄方才都說了,我又怎會不知。”夙玉淡淡道:“玄霄師兄之痛……便讓夙玉用命來嘗吧。只是我意已決,絕不會留在瓊華再造殺孽。若是玄旒師兄強求,夙玉也只能自裁于此。”
冕旒不解:“那些妖魔與你何幹?你為了它們要舍棄你最親近的師兄?放棄自己的生命?!”
“……旒師兄。”雲天青突然苦笑一聲道:“我們……終究是不同的。”
冕旒在那一瞬間竟然啞口無言。
說什麽呢?是的,雲天青沒有說錯,他們的道德觀,世界觀,甚至于善惡觀都是不同的。只是以往的沖突都以兩人互相退讓而消弭,那是因為冕旒不在乎,而雲天青不想因這些事而毀了二人感情。只是這一次死掉的人太多,死掉的妖也太多。雲天青這一次……不願再讓。
“旒師兄曾與我說過,自己曾馳騁沙場,萬夫莫敵。”雲天青輕笑道:“殺一是為罪,屠萬即為雄,屠得九百萬,方為雄中雄——如此之言,便是讀出便覺的霸氣天成。只是這霸道之後的慘劇,天青……無法認同。”
“你……”
“旒師兄用的是王者皇霸之劍,霸氣天成唯我獨尊。但是天青的劍……”他恢複了往日的笑容,指着冕旒右手道:“只是這樣而已。”
冕旒微微一愣,他這才發現手中拿着的并不是香雪海,也不是在瓊華慣用的佩劍,而是一把青綠色的,樸實無華的劍。沒有光鮮的外表,甚至劍柄的鑄造很是粗糙。但是上面的圖案一勾一劃,皆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這柄劍或許在凡間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但是在仙山門派,特別是瓊華這種劍仙門派之中,他便是連垃圾都不如的。
但是冕旒第一眼就知道,這是雲天青鑄造的。
因為它……就好像雲天青一樣。
——【我叫雲天青。白雲自在的雲,雨過天晴的天,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青。】
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一天,完全迥異于身邊面冷心熱的玄霄,這個自來熟的師弟湊近了他,如此介紹着自己。
“……走!”
“旒師兄?”
“走!我今日從未見過你們!”冕旒怒喝道:“在我改變主意之前……給我滾!”
“……旒師兄。”雲天青穿着濕噠噠的衣服,朝着水中的他深深躬身:“辭去一別……再見無期。”
“給我滾!”
夙玉淡淡道:“天青師兄,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雲天青應了一聲,最後道:“旒師兄,請你替我向師兄……說一聲對不起。”
“我不會說!”冕旒冷冷道:“這種話……你自己對他說!好好活着,自己對他說!”
天青微微一笑,突然又止不住大笑:“旒師兄,再見!”
再也……無法見到了吧。
藍光縱橫的石室再一次恢複了平靜,連水波都不在蕩漾。冕旒坐在石室正中,明明被清氣洗滌着全身,被清泉浸泡着身體,他卻覺得萬分燥熱,心中煞氣縱橫。
他甚至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生氣,雲天青只是選了自己的路,夙玉用自己的命去償還對玄霄的歉疚……明明……明明似乎很正常很公平,可是他……為什麽會怒?為什麽……會恨?
最終他忍耐不住,體內紅世決再度激蕩縱橫,與重樓魔氣交鋒厮殺,整間石室竟被這仙神之力震得轟鳴不斷,細小的碎石從天頂簌簌落下。最後冕旒再也無法宣洩心中的煞氣,縱聲長嘯,直到身體再也無法忍受那經脈斷裂重塑之苦,生生昏迷過去。
然而這般異動,卻沒有任何人發覺。
因為現在是瓊華派舉派大戰夢貘妖界的第五天,瓊華掌門太清真人戰死,執劍長老宗煉重傷,其他兩位也有所損傷,門下弟子均是受傷不輕。而身為望舒劍主的夙玉與雲天青二人奪取望舒劍出逃,早已疲憊不堪的羲和劍主玄霄一人再也無法支撐困住妖界的劍柱,終于走火入魔,重傷昏迷。而妖界也借此掙脫瓊華束縛,離開昆侖山。
原本郁郁蔥蔥的瓊華派已經破敗不堪,青石地板已經被染成鮮紅,一眼望去,夢貘的屍體與瓊華弟子的屍身到處可見。
這些對于縱橫沙場十幾年的冕旒而言什麽也不算。
但是對雲天青二人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人間煉獄。
而瓊華派第一次試圖網縛妖界奪取妖界紫晶借此飛升的計劃——慘敗。
第四回青山依舊
『不求福祿壽,不懼離別苦,只求走到頭來,笑言無悔』
※※※※※※※※
羲和望舒,究竟是成仙的至寶,還是害人的魔器?
雲天青一直都抱着這樣的疑問。
自從他與夙玉逃離瓊華隐居在青鸾峰之後,夙玉的身體越來越差,為人也越來越冷淡,甚至可以說是冷酷。失卻羲和輔佐的望舒劍的陰寒之氣再也得不到壓制,即使是炎熱的夏日,寒毒入體的夙玉都必須抱着火爐才過得下去。而雲天青則時常外出尋找傳說中的寶物“陰陽紫闕”中陽的一面,以求可以治愈夙玉的寒毒。
……自然,若是有陰面可得,他哪怕會被瓊華派的人萬箭穿心,也定要将它帶給玄霄。
然而一日他再一次失望歸來,卻愕然地看着手持望舒的夙玉站在變成一團碎肉的野獸屍體面前,再也不是記憶中那清澈似仙的模樣,她的雙眼很冷,像劍一樣的冷酷,聞聲望向他的時候,雲天青毫不懷疑,夙玉想要将他變成同樣的肉塊。
好在夙玉總算是恢複了過來,代價是雲天青險些廢掉左臂。
清醒後的夙玉愧疚萬分,雲天青卻只是笑笑,并未在意。
他只是在想,失卻羲和輔佐的望舒宿主夙玉變得越來越冷酷,不近人情;那麽失卻望舒輔佐的羲和宿主玄霄是否也變得越來越瘋狂,再無理智。
……終究,是他和夙玉愧對了師兄。
……但是,有“他”在的話,多少會好的吧……
畢竟在他的影響之中,這個看似單純純粹又神秘莫測深藏秘密的人永遠都能幫助他解決任何難題。
旒師兄……
※
之後雲天青鮮少再離開夙玉,每當發現對方有寒毒發作的征兆時雲天青都會以自身靈力調和,如此确實避免了數次發作,只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望舒寒毒通過流通的靈息,也傳入了雲天青的身體。雖然不會像夙玉一般越發冷酷,但他開始越來越的怕冷,在炎夏也需要厚重的棉衣才過得下去。
有一天雲天青終于找到了陰陽紫闕中陽的一面,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個不滿半歲的嬰兒。
“天青師兄……”夙玉奇道:“這是……”
“是我叔父的孫子,我路過太平村,才得知我叔父一家在路上被強盜所殺,只剩下留在太平村的待産的兒媳婦。”雲天青搖搖頭,嘆道:“怎奈這我這弟媳卻是生下了孩子便離開了,今日他們見到了我難得露了好臉色,我還正奇怪,原來是将這拖油瓶給了我。”
夙玉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忍不住笑了:“天青師兄,我們留下他吧。”
雲天青苦笑:“那是自然。不過,叫個什麽名字好呢?”
“……天河。”夙玉沉吟半響,突然道:“就叫天河吧。”
“天河……”雲天青笑得更苦,“怎麽起了個像我兄弟的名字。”
不過他并沒有拒絕。
天河……天懸星河……那是玄霄最喜歡的景致。
雲天青一笑:“就叫他雲天河吧!”
※
夙玉還是死了。
望舒寒毒太過陰寒,便是陰陽紫闕的陽面也無法緩解。雲天青也身中寒毒,雖及不上夙玉的嚴重,身體也是一天比一天衰弱。
雲天青将夙玉葬在一個洞穴中,蓋住石棺的一瞬間夙玉體內的望舒寒氣徹底爆發,瞬間凍住了整座墓室。冰封的世界中,雲天青站在夙玉棺前許久,直到身體再也承受不住那寒意,才突然提起因為失去宿主而黯淡無光的望舒劍在石壁上刻下一首詩:
濤山阻隔秦帝船,
漢宮徹夜捧金盤。
玉肌枉然生白骨,
不如劍嘯易水寒。
他離開石洞時,突然給這石洞起了個名字。
石沉溪洞。
雲天青提着買回的蜜酒,邊喝邊咳,朗笑道:“石沉溪洞,洞悉塵世……然而這世間,便是到了死,又有誰可以真正洞悉塵世?……能求個問心無愧已是不易……”
他本擔心雲天河會因為他的關系也沾染上寒毒,卻不料自己兒子是百年難遇的奇身,不畏寒暑,也算是了了雲天青的心願。夏日時屋外烈日炎炎,他卻要裹着厚重的幾層棉被窩在床上也覺得冷。寒氣從骨髓中透出,一點一點侵蝕他的身體。好在雲天河如今已經四歲,天生一身大力,也能幫他用寶劍望舒劈些柴火點燃,讓他總算舒服些。
雲天青覺得好笑,瓊華歷經三代煉出望舒、羲和兩把絕世神劍,如今其中一把卻被他兒子當做了殺豬、劈柴、削頭發的工具,若是讓瓊華的長老們看見,不知會不會氣到身亡?
想着想着,雲天青就真的笑了起來——望舒劍害死了夙玉,他不久後也将因此而死,如今望舒被他兒子如此糟蹋,也算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吧。
寒毒漸漸退下,雲天青走出門外,站在懸崖邊遙望那看不見的昆侖山,雙臂環抱,默默出神:“師兄,旒師兄……你們可還好?”
玄霄必然也會被羲和所困,但瓊華所藏秘寶無數,又有至寶水靈珠,還有冕旒在,師兄雖是辛苦,但想來也不會像他和夙玉一般狼狽。
“師兄,旒師兄……”
真希望,在死前還能見你們一面……不過怕是你們根本不想再見到我吧?見到我這個叛徒。
雲天青站着,突然折下一根樹枝便在這懸崖邊翻身舞劍,一招一式皆是淩厲,體現出整個劍法的精華。他似乎又變成五年前那個瓊華派天資卓絕的雲天青,在一衆師兄妹身邊享受着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只是,終究是一場夢幻。
雲天青突然停□,咳了幾聲,朗笑道:“不知是瓊華派那位長老?天青如今也不過剩下一副空架子,何必再用幻術對付天青?”
一聲輕嘆,玄霄和玄旒的幻像在眼前消失。一個身負函靈劍匣滿頭華發的老者身穿瓊華上清劍袍,從樹後走出,冷哼道:“只剩下一副空架子?那你如何發現我?”
另一個白胡幾乎垂地的老者緊跟而出,他看了看雲天青,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天青,你……”
“原來是宗煉長老和青陽長老,咳咳,無礙,不過是為了幫夙玉抵擋望舒寒氣,被反噬罷了,”雲天青扔了手中樹枝,盤膝坐下,“我的心還未丢……兩位長老此來是要收回望舒,除了我這叛徒?不過夙玉已死,死者為大,長老還是不要去開她的棺木了。望舒此時毫無半點光華,已足以證明一切。”
宗煉看着他,突然發出一聲長嘆:“我此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鑄造雙劍,然我此一生,最大的罪孽,或許就是鑄造雙劍。”
雲天青挑眉:“哦?”
“天青,或許你和夙玉才是對的。”宗煉一聲長嘆:“我時常在想,當年所做的一切究竟對不對。妄圖升仙,屠戮妖界,血染紅了整個卷雲臺和劍舞坪……那麽多的弟子都已逝去,便是我們真的成功升仙,這也是我們贖不清的罪業。”
青陽長嘆一聲。
雲天青笑了笑,飲下腰間葫蘆中的蜜酒:“過去之事,已無反悔之路。你我那時理念各自不同,哪兒來那麽多對錯。是非功過後人評,何必庸人自擾。“
宗煉看着坐在地上的雲天青,青年如今不過二十來歲,兩鬓卻可見斑駁,臉上更有掩蓋不住的青氣。如此炎炎夏日,身上卻穿着一身厚重的棉衣,依舊瘦弱的可憐,再沒有半分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卻仍然笑得雲淡風輕。他喝酒或許是因為喜歡,或許是為了取暖,可這無疑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可即使如此,雲天青依舊是笑着的。
青陽想起他剛拜入瓊華的自我介紹:“雲天青,白雲自在的雲,雨過天晴的天,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青。”
或許正是如此,掌門師兄才未賜他道號,而是讓他沿用本名吧。
雲天青,當真是人如其名。如此心胸資質卻落得如此下場,他如何不心痛,不歉疚。
“我們對不起玄霄,而如今夙玉已逝,一切皆已無可挽回……”看着雲天青漸漸睜大的眼睛,宗煉這位原本年邁卻精神健碩的老者比之五年前老了不只二十歲:“玄霄陽炎噬心走火入魔,重傷門派弟子,火燒五靈劍閣,無人能擋。玄旒強行出關,為使玄霄清醒,以身抵擋羲和玄炎……而你如今也是風中殘燭,吾等愧矣……”
這一屆瓊華弟子出了四個天縱奇才:玄旒天資卓絕,玄霄驚采絕豔,天青胸容乾坤,夙玉冰心玉骨。千萬年來修道者不知凡幾,然真正成仙者寥寥可數。這四人本是最有可能升仙之人,卻因為瓊華的奢望,一個重傷瀕死,一個冰封沉眠,一個命火即熄,一個風華隕落……終究是瓊華,欠了他們。
雲天青豁然站起身:“你說什麽?你說師兄和旒師兄……”
青陽悲痛道:“玄霄如今被吾等冰封在禁地,以抑制羲和反噬,輔助瓊華至寶水靈珠護佑;而玄旒當年被走火入魔的玄霄用羲和重傷,之前被魔尊重傷的傷勢未複,本是必死之局……所幸玄旒天資縱橫,竟以雨散雲愁輔助歸元真訣護住身體,沒有被羲和之火焚化,卻依舊免不了深受重傷之局,昏昏醒醒不知終日,吾等只得将他重新封入五靈劍閣下的乾坤清海聚魂陣中,滋養神魂修複身體……不知是否還能醒來……”
雲天青倒退兩步,半響突然大笑:“也好,也好!就不知夙玉如今是否還在地府停留?若是,我們四個也好在陰間相會!”
宗煉難掩疲憊:“天青……”
他大口的喝酒,喝到咳出了血。漸漸地他平靜下來,突然笑道:“兩位長老到此,不會就是為了告訴天青這些吧?”
宗煉長嘆一聲,從懷中拿出一本書冊,緩緩道:“這是我總結了一生的鑄劍心得,包括望舒羲和的鑄造與毀滅之法。我離大限不遠,便将他留給你,以免被瓊華之中有心人利用。”
青陽長嘆一聲:“宗煉師兄……”
雲天青接過書冊,只是一笑:“兩位長老知曉天青住處,難道別人不知?何必呢。”
宗煉搖搖頭:“當年我們希望找到夙玉,再用雙修之法緩解玄霄陽炎噬心。可惜夙玉寧死不屈,青陽幾次心軟放過你們,後來玄霄再難保持清醒,我們無奈之下将其冰封。夙瑤便下令不必再尋找你二人……如今知曉你在此處的,只有我和青陽、重光三人。”
雲天青喝下最後的酒液,咳了兩聲,笑道:“天青知道了。”
宗煉退後幾步,長嘆一聲。
然後轉身離去。
青陽看着雲天青,閉上了眼睛,随即遞出一塊紅玉:“此乃暖魄,乃是當年鑄造羲和的材料之一……重光不願來此,拖我将它交給夙玉……如今便給你吧,多少也可延壽幾年。”
雲天青一笑:“不必了。青陽長老還是還給重光長老吧。”
青陽長嘆一聲,轉身禦劍而去。
宗煉在天上等到青陽,最後看了尚自飲酒的雲天青一眼,轉身離去。
雲天青和夙玉所做之事究竟是對是錯?許多人認為若不是二人出逃,他們此時已經飛升,而不是像如今讓一切犧牲化作泡影,自己當初甚至也這樣認為。
也有人認為二人是對的,大道含萬物,萬物包衆生,以屠妖之舉換飛升之路,本就是有違天道,繼續下去不過是更添殺孽,他們根本不可能成仙。他二人的出逃,反而減少了瓊華的損傷。
這場升仙從開始就是個錯誤,現在的自己也這樣認為。
究竟該是怎樣的呢?不,正如雲天青所言,理念不同,是非對錯自有後人評說,何必庸人自擾。
如今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何必計較。
這個本應該再活許久許久的老者,終究因為自責愧疚與悲傷後悔,只剩下寥寥數年的壽命。
不過這對宗煉而言,并不是什麽遺憾之事。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子玄旒。他大限将至,夙瑤并不可靠,他須得給他的弟子找個可靠的徒弟,他的徒孫。
見到宗煉遠去,雲天青随手将書冊和空了的酒葫蘆扔在地上,雙臂環抱,咳嗽着站在懸崖邊遠望。
“師兄……旒師兄……”
原來再相見,真的已是遙不可及的夢。
站了半響,雲天青突然高聲道:“臭小子,出來!你以為你爹是你抓的那些兔子,耳朵不靈光嗎?”
雲天河小心翼翼的出來,低着頭嚅嗫道:“爹……”
雲天河對自家爹爹,向來是又愛又怕的。愛不多說,怕,自然是更早以前他親眼看到爹怒殺擅闖娘墓室的兩個站在劍上的人。第一次看到雲天青如此憤怒殺人的樣子,被吓到了。
無論命運如何坎坷,無論身體如何壞敗,雲天青終究是雲天青,從不曾認輸。
雲天青佯怒道:“三百下揮劍揮完了?當真是膽肥了,敢聽老子的牆角。”
雲天河連忙道:“孩兒已經揮完了,爹你別生孩兒的氣,孩兒以後都不敢了!”
雲天青故意冷着臉道:“再去揮五百下!臭小子記住,武功練得不好不壞就行,也不需要你去做什麽大事,照顧好自己足矣。我雲天青的兒子,豈是能讓人欺負去的!”
他忍不住笑道:“劍術學得好又有什麽用……到頭來還是會失去,倒不如殺殺野豬來得實在……至少,不會餓肚子。”
尚四歲的雲天河自然聽不懂爹爹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他從不敢違抗雲天青的意思,只能乖乖的又去揮舞木劍了。
雲天青看着雲天河的背影微笑。雖說是個傻小子,但也是個孝子,是個聽話的好兒子。他總算是沒白養他。
陰陽紫闕的陽面可去除寒氣,縱然因為夙玉身為望舒宿主,寒氣太重難以鎮壓,但對于雲天青定然是有效果的。
但他沒有再去尋找。
至于為什麽……沒有人問,自然也就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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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雲天青最難熬的時候,衣服穿得再多、被子裹得再厚、火燒的再旺、酒喝得再多,他依舊是冷的仿佛下一秒都會被凍死。深入骨髓的痛苦模糊了他的神智,直到有一日雲天河看着昏迷過去的父親急得哭出聲上去抱住他,才算是緩解了一些。自那以後,每到冬天雲天青就抱住天河躺在床上,總算是能過下去了。所幸天河天賦異禀,并不畏寒,也算是上蒼的微末垂憐。
又一年春暖花開,整個青鸾峰被綠色覆蓋,瀑布如銀河般飛流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