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止什麽。
突然,一個大眼睛少年坐到了他的對面。大約十五歲上下,和當年初見時的葉孤城差不多,他的雙眉既黑且濃,雖是個少年人卻留着不算濃的胡須,形狀竟似極了他的眉毛。
少年笑道:“我知道你,你是皇冕旒。”
皇冕旒道:“我也知道你,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一愣:“你認識我?”
“這句話該是我來問。”皇冕旒疑惑道:“我應該隐藏的很好才是。”
“你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公子哥,武功不高,相貌不俗。”陸小鳳笑着搖搖頭道:“但是你手中的劍出賣了你。”
皇冕旒一愣,随即失笑。這是一把雪白如玉沒有半分雜色的劍,劍鞘連同劍柄,皆是一片雪白。這劍從他十五歲起就跟着他,早已成了習慣,完全忘了隐藏。
“你很奇怪。”陸小鳳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酒為自己倒了一杯:“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劍客。”
皇冕旒皺眉道:“哪裏奇怪?”
“你完全不像一個劍客,身上的氣勢或許可以遮掩,但是血腥味卻是無法完全掩蓋的。”陸小鳳不可思議道:“很難想象,你竟然是個劍客,還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皇冕旒很無辜,這樣的話玉羅剎說過,葉孤城說過,很多和他決鬥過的人也說過,如今便是陸小鳳也如此說。他并非是不肯染上血腥,而是因為他有一個很敬愛的姐姐,他的姐姐告訴他,劍是殺人的兇器,但他雖欲修成“劍”,卻到底還有着“人性”,他的姐姐希望他殺人時,想想自己也是人。
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他學劍的第一日,他的老師告訴他的。
所以他可以殺人,也殺過人,卻不輕易殺人。
“公子!公子!求求您放過我家花兒吧!求求您了!”
正說着,那邊賣唱的父女卻出了些事情。老父在一邊哀求不已卻無所作為,少女梨花帶雨嘤嘤哭泣,然而面對他們面前衣着華貴的男人,他們卻是連反抗的念頭都不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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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嘆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看了看皺着眉頭別過眼的皇冕旒,問:“我以為似你這種劍客應該是最看不慣這種事的。”
“為什麽看不慣?”皇冕旒看着陸小鳳不解:“我為什麽要幫他們?而且就算我幫了一次,也不可能永遠幫助他們。”
陸小鳳漠然。
皇冕旒的眼中沒有嘲諷更沒有不屑,他是真的不明白的。他說的并沒有錯,即使出手幫了他們,那麽除非殺了那個公子哥甚至公子哥的家人,否則事後倒黴的還會是這對父女。而天下無論何處,總是少不了這些敗類的。
只是這種宛如孩子般的不解卻讓陸小鳳感到了殘忍。
因為他明白了,面前的人縱然劍術無雙,但是他只懂得劍,只懂得弱肉強食。他有憐憫和同情,卻不會為此打破自然的規則。他不懂得人,更不懂人心。
“可惜陸小鳳卻總是喜歡惹得一身腥的。”
他笑着站起身,端起杯酒就朝着那桌人走去。冕旒也沒有什麽興趣再看。他轉過頭有些無聊的看向樓下,對面街的窄巷之中那個小乞丐還在那裏。皇冕旒默默的點着着桌子,看着那孩子再一次和別的乞丐搶剩飯失敗,手指輕輕敲着自己佩劍的劍柄,低聲道:“宗主說過,弱小本來就是種罪,不是嗎?所以我想要變強,并沒有錯。我想要更接近姐一點,希望能一直跟随着她,那麽我必須變得更強。”
自然不可能有任何人回應。
突聞得哈哈大笑聲,皇冕旒轉頭看去,陸小鳳已然和那公子哥稱兄道弟,賣唱的父女也不知道到了哪裏去。只見陸小鳳指了指他,與那公子哥說了兩句,便向他走來。
他看着陸小鳳又坐回他的對面,笑着喝了杯,道:“你看,救人的方法不止一種。”随即又搖搖頭道:“但是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每次都救得了她,也不可能救她一世。”
皇冕旒正色道:“但是你的确是個好人。”
陸小鳳哈哈一笑:“好人難為啊。”
然而對面的皇冕旒突然面色一變,陸小鳳一驚,這個長得甚至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人雖然面色變化并不大,身周卻突然充滿了戾氣,那股尖銳的宛如劍一般的殺氣讓近前的陸小鳳渾身汗毛倒豎,幾乎忍不住要拔腿狂奔。就連酒樓上一時間都是鴉雀無聲。
然而這個時間并不長,只見皇冕旒食指伸進酒杯,擡起手反手一彈,便聽樓下一聲慘叫,竟是一個攤口的男人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右腿鮮血淋漓。
感受到殺意漸消,陸小鳳嘆道:“那人不過只是欺辱了那小乞丐罷了,你何苦廢了他的腿。像他這種腳夫,瘸了腿只怕比死更痛苦。”
卻不料皇冕旒轉過頭看他,目光無比冰冷:“你的意思便是乞丐可以随便欺辱?”
陸小鳳忙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他看着那小乞兒已經受驚跑了,嘆了聲氣道:“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陸小鳳見他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又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的茶很好喝,雖然那是間賭坊。”
皇冕旒搖搖頭道:“若是想喝,你自己去就行,叫我做什麽?”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皇冕旒一愣,身周寒氣消散,随即笑了起來:“啊,當然。能成為陸小鳳的朋友,我很榮幸。”
陸小鳳哈哈笑道:“像我這樣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卻被皇冕旒榮幸結義,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有誰能真正讨厭陸小鳳這樣的人呢?他自是也不例外,或許這就是身為這個世界主角的魅力。想到此皇冕旒有些好笑:“你為什麽要認識我?”
陸小鳳笑道:“好奇而已。”
“好奇?”
“‘千波流水萬波風,不抵一劍寒九州’。皇冕旒的絕技‘光寒九州’震懾天下劍客。”陸小鳳道:“我一直都很好奇,擁有這樣評價的天下第一劍客是什麽樣的人。”
皇冕旒笑道:“很失望?。”
“怎會。”陸小鳳搖頭道:“若用外貌來看你,這不僅是對你的侮辱,更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皇冕旒正要說什麽,酒樓突然地寂靜讓兩人同時回頭看向樓梯口。
首先看到的,是一襲白衣。
他一步步走上樓梯,卻好像踏在九重坍臺之上,一步步都仿若帝王親臨,一步步都宛若飛仙踏行,全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壓迫感。那一襲白色讓人自慚形穢,而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柄長劍,他的手很白,甚至有些蒼白,手指是極為修長的。
陸小鳳的眼瞳微微收縮。
這是一只跟身邊的男子一樣的手,晶瑩修長略帶薄繭,是一只屬于絕代劍客的手。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看到這個男子的第一眼,腦中浮現的竟是這樣的詩句。
毫無疑問,眼前的人是誰。
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少年劍客,飛仙島白雲城的城主。
葉孤城道:“冕旒,事情有變。”
皇冕旒站起身皺眉道:“怎麽了?”
葉孤城沒有說。
皇冕旒看了看陸小鳳,點頭道:“抱歉,不能和你去喝茶了。後會有期。”
陸小鳳站起身笑道:“後會有期。”
二人出了酒樓,葉孤城道:“那是何人?”
皇冕旒笑道:“他叫陸小鳳,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葉孤城回憶了下,似乎并未聽過這個名字。
“現在的他或許默默無名,但在不久的将來他定會名揚天下。”皇冕旒笑道,“而且……”
而且,他會是你和西門吹雪共同承認的朋友。冰冷如劍的西門吹雪會對他笑、會對他開玩笑、承諾用兩條胡子就會幫他做任何事;而你甚至在死前,都選擇與他一談心事,即使他害你計劃全毀,你也依舊當他是朋友。
死……前…………
葉孤城道:“冕旒?你的氣息亂了。”
“呃……沒什麽。”皇冕旒搖了搖頭:“到底怎麽了?”
“我要去江南一趟。”葉孤城道:“私鹽的事,是平南王做的。”
“平南王……”皇冕旒道:“……孤城,你不可以,不和平南王他們有交情嗎?”
鬧市之中,葉孤城停下了腳步看向皇冕旒的雙眼,他并沒有避退:“不可以嗎?”
葉孤城微垂下眼睑:“你如何得知。”
皇冕旒只是堅持道:“不可以嗎?”
葉孤城只是道:“因為我是葉孤城。”
皇冕旒突然無話可說。
是的,因為他是葉孤城,是前朝遺族的後代,背負着整個葉氏的使命。即使他無法明白所謂的家族使命,更不懂得那樣延續不斷的執着,但是他無法去阻止。十年後他或許可以在那場紫禁之巅的決戰中最終得以放手,卻并非現在。
“我會幫你。”看着對方難得驚訝的琥珀色眼眸,皇冕旒笑道:“我會盡全力,幫你。”
葉孤城什麽話也沒有說,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中宛如溫玉流光,那冰冷的似乎不會彎折的嘴角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淡然道:“走吧。”
皇冕旒笑道:“嗯。”
他們之間,并不需要言謝。
*******
他們走的是水路。
來得時候皇冕旒的姐姐給了他幾樣東西,在他初來世界時可謂幫了大忙,包括那一身古裝和增發藥劑。其中一樣便是一枚空間戒指,其中儲存着大量的黃金。冕旒并不享受奢侈的生活,甚至更多的時候為了挑戰極限他形同苦修。金錢于他而言從不是必需品。
只是空間指環這種東西明顯已經超脫了現實,從中午想到晚上也沒想出什麽好借口,他并不擅長思量,更不會對朋友撒謊,于是幹脆自暴自棄直接往葉孤城房裏沖。
門被皇冕旒一使勁打開,葉孤城正在拭劍。他擡起頭,琥珀色的眸中疑問:“冕旒?”
“這個給你。”皇冕旒将手中的空間戒指給了對方,深呼了口氣道:“別問這是從哪裏來的,我不會害你,只是我不能說,也不想騙你。”
葉孤城接過戒指,這是一只造型簡單的戒指,銀制的,上面有一顆小小的紅色寶石。
皇冕旒道:“這個是空間戒指,懂?你可以将他理解為乾坤袋。将它戴在手上,然後想着‘看戒指裏面’就行。”
葉孤城心中一驚面上卻是分毫不顯,他雖然疑惑,但他是相信冕旒的。他戴上戒指,照着他說的方法去想。然後,他看到了連他也不禁震驚的財富。
滿目滿目,看到的只有金色,璀璨奪目的金色。
他睜開眼,霍然起身:“冕旒?”
皇冕旒只是笑了笑:“你別問了,我是不能說的。總之,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在白雲城住了好些年,我還從未送過禮物給你。”
葉孤城皺眉。
“開玩笑的。”皇冕旒拉住葉孤城讓他坐下:“我雖然武功不弱,但終究只是一人之力,能幫你的也僅僅只有這些。”
葉孤城緩緩道:“這些,都是真的。”
皇冕旒笑道:“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心裏想,就可以把它們弄出來。或者把別的死物弄進這裏。只是大小有限,裏面的地方全部都塞滿了黃金了。你要裝其他東西必須要拿出些黃金來。”
葉孤城看着他道:“冕旒,是神仙?”
“是未來的神仙。”皇冕旒笑道:“追求劍道的最高處,這是我畢生的目标。以劍入道,破碎虛空,成就真身。”
葉孤城并未說明信或不信,只是淡淡道:“所以,你去挑戰天下高手。”
“我在到處旅行,尋求突破的方法。”冕旒淡笑道:“你可知我為何姓‘皇’?”
葉孤城淡然道:“我曾猜測是你不願暴露真名,你或許複姓皇甫,只是取其中一字而已。”
冕旒又問:“那你可知我名字的由來?”
“九天阊阖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葉孤城回答:“王摩诘的詩句誰人不曉,無論冕旒二字是否有指代之意,這般的名字都是大逆不道,卻也配得上你。”
冕旒笑道:“這個姓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是姐給我的。”他頓了頓道:“我曾向天立誓,總有一天會練就王者皇霸之劍,破碎虛空,成就真身!如此,即便三界九天,亦有我一席之位。”
那一刻皇冕旒嘴角的笑容是何等耀眼,自信而盛氣淩人。葉孤城并未回答,他的食指微微一動,撫上了腰間劍鞘。
随即冕旒有些沒落道:“雖然現在的我還做不到——我很希望孤城能和我一起,我相信這也是你想要追求的。可是我也知道……”
葉孤城淡淡道:“我不能。”
“是啊,你不能,因為現在的你還無法看破一些事。”皇冕旒笑道:“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等。即使現在等不到,以後也可以。”
葉孤城撫摸着那只銀色的戒指,沒有說話。只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了不該屬于葉孤城的溫暖。河風吹進窗,皇冕旒披散的長發四散飛舞,有些粘在了臉上。葉孤城伸手,修長的手指帶着薄繭,擦過他的臉,将發絲擄至耳後。
皇冕旒無奈道:“五年未剪,雖說向來長得慢但也有這麽長了……哪天剪了吧。”
當年他借用生長劑有了及背的長發,然而過了五年,他的頭發已經真正達到了腰腹。
葉孤城搖頭道:“留着吧。”
“嗯?”
葉孤城輕笑道:“很适合你。”
葉孤城并不是愛笑的人,也很少笑,或許正是如此,每次他笑起來,皇冕旒都覺的這是最好看的笑容,讓人怦然心動。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留着吧,以後實在太長了再剪。”
第四回花滿樓
夜風徐徐,河上的夜晚比岸上要涼許多。皇冕旒本就不勝酒力,俗稱三杯倒,偏偏要和葉孤城硬喝了七杯,不一會兒就醉的不省人事。
葉孤城無奈的嘆了嘆息,冷淡的臉上帶了分溫和的意味。起身将皇冕旒抱到床上,他坐在床沿上,靜靜地看着他。
即使在昏黃的燈燭下,他的臉依舊紅的很,呼吸之間帶着酒味,卻依舊平穩。不同于葉孤城,皇冕旒雖是劍客,但他平日裏的神色很是柔和,在酒醉的狀況下又更多了不少溫暖的意味。
皇冕旒覺得臉上有什麽東西在動,身邊的氣息卻很熟悉,只是喃喃道:“姐,別鬧了……”
葉孤城收回手。
五年的時間,曾經不止一次聽聞皇冕旒談論過這個姐姐。他的姐姐教會他仁慈,教會他果敢,教會他擔當,也教會他“劍心”,葉孤城也是好奇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才能教養出皇冕旒這樣的劍客。
劍,是兇器,是為了殺人了存在,未沾過血的劍不配被成為劍;劍,是冰冷的,只有誠于劍,才能控制住這般冰冷。初見到皇冕旒時葉孤城是驚訝的,在之後修為更進一步時更覺如此。難以想象,皇冕旒的劍是兇器,是為了殺人的存在,更見過無數鮮血,然而他的劍卻是也溫暖的。他誠于劍,更誠于自己。
葉孤城做不到。
身為白雲城主,身為葉氏遺族,他不能誠于人,更做不到誠于自己。
風吹亂了他的發,有發絲粘在了他的鼻尖。葉孤城再次伸出手将那绺發勾到耳後,然後緩緩地,低下了頭。
“冕旒……”
葉孤城的體溫偏低,連嘴唇也是如此,而皇冕旒卻是溫暖的,喝了酒之後更是如此。葉孤城并沒有什麽猶豫的情緒,他的雙手撐在他的頭兩側,就這樣看着他,緩慢地低頭,與他的唇一觸即分。
帶着酒的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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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州到江南,走水路很快就到了。葉孤城與皇冕旒分別,閑暇無事,皇冕旒去了茶館,聽說書先生口若懸河的談天說地。
他坐在窗邊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突然,他的左側有藍光一閃而過,緊接着就響起了鳥類拍打翅膀的微微聲音。廳中一位十二歲大小的少年側耳聽了聽,一臉莫名。身邊的男子奇道:“七童,怎麽了?”
花滿樓奇道:“五哥,我好像聽到鳥在扇翅膀的聲音。”
男子環視四周,笑道:“可能你聽錯了吧,這房裏哪來的鴿子。”剛一說完便自覺失言,花滿樓只是笑了笑:“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另一邊,皇冕旒将紙鶴打開,裏面包着個小小的布團。他拿出布團将打開的紙鶴一捏,竟是再度變成了一直精致的紙鶴,轉瞬之間就消失了。
[冕旒親啓:
今日安好焉?半年未見,吾甚思之,雖與君互有書信,亦感不足。日前知君出海,吾心大悅,又逢君書信,倍感心安。吾不日至江南,望與君共飲。
鹫泓上]
兩人書信不斷卻再未見過面,知道鹫泓要來,皇冕旒心情好了許多,那說書先生的故事在耳中越發好聽了起來。待到日已西斜,冕旒放下茶錢,出了茶樓。
他帶着微笑走過長街,拐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下了身。
霎時,四道銀光從前後兩方豁然擊出,飛向皇冕旒!
他的手扶上了劍。
他用劍的時候,神色是沉靜而凝重的。
銀光在剎那間已近了身,皇冕旒突然拔劍,雪白的劍身急速揮舞,幾聲脆響之下,數枚發着幽光的鐵釘便掉落在地。面對飛身而來的黑衣人,他只是淡淡道:“誰派你們來的。”
自然無人回答他。
那一瞬間,是仿若萬千光華聚集!雪白的長劍揮出耀眼的白光,光凝聚成弧形,似乎凝滞在了空氣中,然而又快得不可思議。黑衣人大睜着眼睛,他們沒有一個人反映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實在是太快!不過是瞬息的時間,方才還是會動的活生生的人,此時已是沒了聲息。
那柄劍是雪白的,此時依舊雪白如白雪,沒有沾上半分血漬。而倒地的四人脖頸間慢慢透出一條細細的血絲,突然噴出鮮血!
皇冕旒沒有收劍,他側過身看向後方,淡淡道:“出來。”
“‘千波流水萬波風,不抵一劍寒九州’,好一個‘光寒九州’!”一個男子喃喃着從巷口走入,他的左手還拉着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晚輩乃江南花家五子花錦樓,攜幼弟七童見過皇前輩。失宜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皇冕旒一愣,随即收了劍:“江南花家七童……你是,花滿樓?”
男孩一愣:“晚輩就是花滿樓,皇前輩認識我?”
“當然認識,很認識。”皇冕旒收了劍,神色漸漸平和,不解道:“你們為什麽在這?”
花錦樓道:“之前在茶館,七童聽到動靜,有人想對皇前輩不利,便要晚輩前來相助。不過現下想來,若不是這幾人被前輩發現洩了氣息,七童也是發現不得的,到是晚輩們多事了。”
皇冕旒一愣,随即失笑。這的确是花滿樓會做的事,這般善良的人,自是不願有人死去的。
皇冕旒看了看身邊死去的四具屍體,多少覺得有些尴尬:“沒那回事,謝謝你們了。”
花錦樓連道不敢。
皇冕旒轉身離去,突聞花錦樓道:“皇前輩請留步!”
皇冕旒轉過身:“怎麽了?”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花錦樓抿了抿唇:“相信皇前輩也看出來了,七童雙目失明,晚輩懇請皇前輩能收七童為徒,教授七童一身武藝,不求将來橫行江湖,只求能強身健體,堪能自保。若能得皇前輩垂憐,江南花家必不忘前輩恩德。”
“為什麽找我?我相信以花家江南首富的本身,不難找到适合花滿樓的師父。我也感覺得到,花滿樓是有武功的。”皇冕旒不解道:“而且,我的劍是殺人的劍,花滿樓天性和善,并不能用。事實上,我倒覺得我并不配做他的師父。”
“晚輩方才親眼見識到了前輩的‘光寒九州’,驚為天人。晚輩覺得,能使用這般劍招的人,絕不是喜好殺人之人。”花錦樓道:“更不論,若天下第一的皇冕旒無資格做七童的師父,這天下誰還有資格?”
皇冕旒搖搖頭:“你不懂。”
花家五子一愣:“不懂?”
皇冕旒微笑:“嗯,你不懂。”
陸小鳳曾說過,花滿樓是一個善良到有時讓人生氣的人。他熱愛生命,珍惜生命,也愛護生命。若以花喻人,較之花滿樓,梅花失之溫和,蘭花失之柔軟,牡丹失之清雅,蓮花失之恬靜。這,就是花滿樓,一個真正的君子。
這并非是資格的問題,而是沾染了鮮血的他,不配做他的師父,他不希望,如花滿樓這樣的人沾染到絲毫血腥的味道。
一直沉默着的花滿樓突然道:“敢問前輩,為何不願收晚輩為徒?”
皇冕旒搖頭:“不是不願,是不能。我說了,我的劍是殺人的劍,而你并不适合殺人。”
花滿樓卻道:“可是,晚輩卻是渴望成為皇前輩的弟子的。”
皇冕旒驚奇:“嗯?”
花滿樓笑道:“晚輩确實不喜歡殺生,而晚輩學武的目的也是因為不想給家裏的人添麻煩,希望未來有一日能夠自己生活。但是,皇前輩的劍雖是殺人的劍,晚輩卻感受不到您的殺伐之氣。您有劍氣,可是您的劍氣不同于晚輩見過的任何一人,您的劍氣,是溫和的。”
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幼子,此時的他甚至沒有十年後那種聞聲辨位的本事,只能靠着家人的幫助。然而此時的花滿樓卻擁有了十年後的他所擁有的君子之氣:“皇前輩的劍,就像晚輩想要學習的武。”
皇冕旒不明白:“我的劍,像你的……武?”
花滿樓點頭:“人的武功若是高了,自然有能力殺人。但是皇前輩的劍雖是殺人的兇器,卻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兇器。就如同晚輩所渴望習得的武,可以殺人,卻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
皇冕旒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麽。他看了看手中通體雪白的劍,喃喃自語:“我的劍,是殺人的兇器……但是,卻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兇器。”
一瞬間,胸中那股隐隐突破卻始終不動的濁氣在瞬間疏開,耳請目明,多年的堵塞在瞬間被化開,這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可以看到空氣中飄散的分子,他的氣完全晉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冕旒不禁狂喜!
體內的紅世聖決真氣竟然突破到第七層!
皇冕旒一生修習《紅世決》,六歲習劍,修行三十餘年,如今他終于進入走進被譽為門檻的第七層,也算是真正有了問鼎那個他所渴望的位置的資格,修為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察覺到原本就很是淡薄的氣勢已經收斂至無,此時的花滿樓幾乎不能感受到皇冕旒的存在:“皇前輩?”
“謝謝你,謝謝你……我自六歲握劍的那一刻就已有踏上修羅之路的覺悟,自十三歲殺了第一個人時就已決定真正成為‘兇劍’,只要我能夠有資格站在她的身後……自十數年前起,我困于《紅世決》第六層不得近進,我甚至一度絕望……而今卻因你一席話而得以突破……”
皇冕旒走到花滿樓面前,激動狂喜道:“我為了獲得這個資格而化身為劍,誠于劍,從此踏上真正的劍道之路,浴血前進……可是我竟然在不知何時忘記了,我成為‘劍’的原因,并不是為了殺人……”
花家五子笑道:“恭喜前輩了。”
花滿樓笑道:“恭喜前輩。”
皇冕旒笑道:“謝謝你,花滿樓……我欠你恩情,我願意教你武藝。”
花滿樓行拜師禮,微笑道:“徒兒拜見師父。”
“用不着師父什麽的,畢竟我不會在這兒呆太久。”皇冕旒高興道,他是胸口甚至不曾停止的劇烈起伏:“我會在江南呆上兩個月,這段時間我會盡我所能的幫助你的,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道:“父親從小便教導弟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教弟子武功,便是只有一日,也是弟子的師父。”
皇冕旒看着對方——即使失去了光明,花滿樓的生命卻從未失去陽光。
他笑。
“花滿樓,若有朝一日你有所求,縱是刀山火海,皇冕旒也決不推辭。”
※
晚間下起了雨。
葉孤城回來時發間微潮,用過晚膳後兩人對弈。席間聽了皇冕旒的話後微微一笑:“恭喜。”
皇冕旒得瑟了。
葉孤城落下一子問道:“可需閉關?”
“不了。”皇冕旒左思右想,開始後悔為什麽一時得意會選擇和葉孤城下棋自虐,最後幹脆自暴自棄胡下一子:“這次的境界很奇怪,不需要靜心感悟。”
“自殺大龍。”葉孤城的神色依舊的清冷的,但熟悉如皇冕旒從那雙琥珀色的眼中看到了戲谑的神色:“劍境高了一層,棋藝卻是更差了。”
皇冕旒不滿:“我本來就不喜歡這些費腦力的東西。”
葉孤城搖了搖頭,略勾了唇角,放下一子,為這盤開始不算久的棋局做了終結。
皇冕旒道:“平南王的事處理完了嗎?”
葉孤城淡淡道:“不會很久。今日刺殺你的幾人有什麽發現?”
皇冕旒道:“沒有,不過十有j□j應是與白雲城有關。對了,我答應會在這裏留兩個月教滿樓更好的掌握內力,你呢。”
“花家嗎……”葉孤城頓了頓,淡然道:“一起。”
第二日,皇冕旒清晨如約至花家。花家衆人自是熱情響贏,待都見過了面,已是接近了正午。
花如令看着身邊的幼子,突然躬身道:“皇少俠,七童就拜托了。”
皇冕旒轉過身鄭重道:“必盡我所能。”
待兩人離得遠了,花如令沉吟道:“皇冕旒嗎……也好。”
花錦樓道:“七童一心想要離家,如果成為皇冕旒的弟子,加上白雲城和花家本身,想來也就再無危險了。”
花如令搖搖頭:“也或許,就是因為和這三者有關才更加麻煩。”
花錦樓皺眉道:“爹……”
花如令搖了搖頭,突然笑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