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女娃什麽毛病?
在虞若卿嚴格的監督下, 不到半個月,陸元州便成功突破煉氣圓滿期,來到了築基初期。
這下子, 再也沒人敢小瞧陸元州, 像是過去那樣哄着他玩了。
而且因為切磋的對手是虞若卿和蒼寒淩,又有蘇景澤的照看, 陸元州的進步開挂一樣突飛猛進。
他之前煉氣圓滿期時能越境贏築基初期,如今渡劫成功, 打築基中期的弟子也不成問題。
然而想贏蒼寒淩與虞若卿還是遙遠無期的。
築基之後, 除了需要修煉刻苦,進步也要看弟子的悟性。
比如蒼寒淩一直都卡在築基圓滿期,遲遲沒有突破到金丹期, 可他擁有絕佳的戰鬥意識,也擁有自己的劍意, 其他築基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三人小組在各項試煉和秘境裏都拔得頭籌, 陸元州雖然已經足夠優秀,但在蒼寒淩和虞若卿的身邊更像是個小挂件, 本宗的親傳弟子們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其他弟子們叫苦不疊, 他們三個的小組實力太過變态, 還沒加上受罰的韓淺。
虞若卿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怎麽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我行我素,但随着訓練的進行,其他弟子們越發對她尊敬客氣起來, 完全不見最開始的抵觸。
然而親傳弟子們對蒼寒淩的态度就複雜了許多,如今無人再敢背後嚼舌,可他們的不善已經從眼神傳達出來, 似乎比過去更加讨厭排擠他。
蒼寒淩自是不在意的,他人排擠任他排,若是按照原著,估計這些弟子們已經全都上了他那記仇小本本的名單裏了。
虞若卿卻是不解,為何其他弟子們面對蒼寒淩的惡意總是這麽大。
他這麽優秀,哪怕是出于對實力的尊重,其他人也不應該讨厭他得這麽明顯吧,而且為何如今讨厭他比過去更甚呢?
虞若卿想不通這些彎彎繞繞,還是有一天在單獨訓練陸元州的空隙時,陸元州給她解釋了這些事情。
“之前那幾個弟子因為說蒼師兄的壞話被韓淺師兄重傷,結果兩方都被處罰,還被我師父訓斥了一通。”
此時是休息時間,二人坐在訓練峰後山的小溪旁邊,陸元州說,“他們敬重韓淺,又視那幾個弟子為自己人,這股火氣無處發洩,便只能全部加在蒼師兄的頭上。”
“為何?”虞若卿蹙眉道,“他們若是憤恨不服,難道不該厭惡韓淺嗎?”
“韓淺師兄是自己人呀,更何況他在弟子們之間威望很高,哪怕出了這種事情,其他弟子不敢也不想怪在他頭上。”陸元州說,“蒼師兄身上的異族标簽更重,他們自然會将邪火轉移給他,會覺得一切因他而起。”
說實話,虞若卿還是沒想明白事情為何會向這個方面發展。
親傳弟子們不論是怪罪那幾個人拖全體下水被罵,又或者怪罪韓淺下手太狠,她都可以理解,可将所有事情都怪罪給在整個事件裏保持沉默的蒼寒淩?
真怪。
任是以反派為己任的虞若卿不懂其中邏輯。
看着虞若卿蹙眉凝思的樣子,陸元州不知為何覺得她有些可愛。
平日裏虞若卿總是淡然少言的高嶺之花師姐的樣子,偶爾被他惹得不耐煩了,還有點暴力。陸元州對她心裏是又有點崇拜又想貼近的。
可如今虞若卿坐在溪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認真樣子,一下就拉近了她的距離,少了些師姐的威嚴,反而像是苦惱的小姑娘。
不過也确實如此,除了實力高深,師姐在某些方面本來就十分單純空白。
陸元州不由得笑道,“師姐,想不通就想不通嘛,別難為自己了。”
虞若卿覺得自己應該想明白這個邏輯。畢竟未來她要做一個壞人,壞人自然要懂得操控人的心理。
可是想來想去,還是不懂。
“真難。”虞若卿洩氣地說,“你是怎麽懂得這麽多的?”
“我在人間長大嘛。”陸元州笑嘻嘻地說,“人界是個大染缸,什麽樣的人都有,呆得久了,就懂了。”
虞若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按照書中設定,陸元州也是在人界底層長大的孤兒,而且還保護着一整個院子婦孺兒童,自然什麽三教九流都遇到過。
他如今的陽光善良,并不是因為未見過黑暗,而是因為經歷過那些不好的事情,反而更加堅定地選擇人性美好的一面。
不愧是升級熱血流男主角。
“有時間我應該也去人間看看。”她若有所思地說。
想成就偉大的事業,應當從基層做起。
“沒必要,師姐。”陸元州卻真心地說,“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了。”
師姐一直保持這樣的單純坦率就夠了,他甚至希望她永遠不明白這些陰暗肮髒的人情世故,這些事情不配被她明白。
陸元州暗暗地想,他要變得更強大,至少要像是師兄們那樣,才足夠在未來再出現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有解決和改變的資本。
晚上,虞若卿回赤煉峰,一進主殿,便察覺氛圍有些凝固,坐在主位的江元霜冰霜着臉,倒是有宗門弟子懼怕她的樣子了。
“師尊這是怎麽了,心情不好?”虞若卿自然是不怕的,她好奇地問。
“明日宗門又要舉行門內會談了。”霍修遠說。
虞若卿便了然。
師父一向厭惡與其他長老們交際,其他幾個長老平日偶爾會一起下下棋、喝個茶,然而江元霜卻幾乎不出赤煉峰。
每隔半年舉行的門內會談,是召集五位長老和宗主、以及各堂護法共同開會整理門內事務,如果有極其出衆的內門弟子,也會在這個時候推薦給長老們。
其他事宜江元霜都可以避而不去,唯有門內會談不行。
怪不得她情緒不好。
虞若卿看着師尊冷若冰霜地閉目打坐,她悄悄地蹭到霍修遠身邊坐着,然後傳音小聲道,“師兄,師父到底為什麽和其他長老關系不好啊?我這段時間見了宗主和清文長老,感覺他們似乎人都還可以?”
書裏只寫江元霜沉迷邪門歪道,脾氣越來越不穩定,甚至還差點重傷過弟子,所以逐漸和玄霜仙宗離了心。
然而現實發展中,江元霜并沒那麽壞,這些年她一直都在赤煉峰埋頭造純手工傀儡,也沒做過其他什麽事情,所以虞若卿覺得或許另有真相。
霍修遠卻只是用手指關節敲了敲她的額頭。
“你還小,不要過問這些事情。”
“我怎麽就小了!”虞若卿不服氣道,“在外面人家都喊我師姐的。”
真煩人,霍修遠總把她當小孩子,要是說出去估計都被人笑話。
誰能想到在親傳弟子裏作威作福、人人都要退讓的虞若卿在自己峰門裏竟然一直被師父師兄當做小孩子?親媽眼也不過如此。
“那個叫陸元州的宗主弟子叫你師姐?”霍修遠似笑非笑道,“小朋友喊小朋友,都是小朋友。”
感受到師兄逗自己玩,虞若卿頓時不想理他了。
有和霍修遠扯皮的功夫,還不如去修煉呢。
“訓練場不是那邊。”霍修遠了解虞若卿,知道她要去練劍,可眼看着虞若卿是往正門走的。
“我要去無念崖找蘇師兄,他答應要指點我劍法。”虞若卿道,“對了,師兄,那靈果還有嗎?我再給他帶一些。”
虞若卿不說還好,她一提蘇景澤,就瞬間打開了霍修遠的開關,酸水不斷往外冒。
“沒有。”他沒好氣地說,“靈果都被我吃光了。”
虞若卿微微驚愕,前幾日她還看見霍修遠收獲了一籮筐靈果,今日就沒了?
“你現在和他關系很好嘛。”霍修遠難忍醋意,怪裏怪氣地說,“那家夥當年一副要在山谷裏老死的頹廢樣子,劍都不願意碰一下,現在不過十二年就反悔了?還願意指點你,真有閑情逸致。”
“師兄,你不是說你金盆洗口了嗎?”虞若卿疑惑道,“怎麽又開始陰陽別人了?”
看着她正直無辜的樣子,霍修遠差點沒被自家師妹氣厥過去。
虞若卿有時某些地方太過天然一根筋,讓人吐血。
“行了,去吧去吧,趕緊找你蘇師兄去吧。”霍修遠酸溜溜地說,“反正我才金丹初期,是教不了你什麽了。”
虞若卿之前只覺得霍修遠可能不太喜歡蘇景澤,又或者對他态度很複雜。
他都酸到這種地步了,她方才回過味來。
虞若卿本來已經快要走出大殿,聽到他的話,便又回來,抱住霍修遠的手臂,嬌笑道,“我說怎麽聽得雲裏霧裏的,原來師兄吃味了。”
小時候虞若卿就喜歡這麽抱着他的手臂撒嬌,像是個磨人不懂生氣的小奶貓,等到她十六七歲之後,基本見不着這個樣子了。
她越長大越成熟內斂,如今這樣調笑他又撒嬌,倒是有點她年幼時嬌嗔可愛的樣子。
霍修遠有些無奈,可能是因為他的人生曾經是蘇景澤的對照組,所以對有關他的事情格外情緒複雜。
他并不讨厭或者恨蘇景澤,不然也不會最開始鼓勵虞若卿跟他交朋友。
可看着二人關系真的似乎越來越好,霍修遠的心裏又不是滋味。
但到頭來,霍修遠又不忍心真讓虞若卿為難。
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虞若卿的頭,無奈道,“好了,我是開玩笑的,你快去吧,別讓人久等了。”
“真的沒事?”虞若卿眨着眼睛。
霍修遠不說話,而是去掐虞若卿的臉蛋,這回虞若卿果然迅速地遠離了他。
“晚上記得回來,不管多晚都不許在外面休息。”霍修遠叮囑道,“記住,男人……”
“男人沒有好東西!”虞若卿都會搶答了。
她擺擺手,而後坐在飛鶴上離開了赤煉峰宮殿。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霍修遠不由得嘆息一聲。
他擡起頭,看向江元霜,淡淡委屈地說,“師尊,我要是也有師妹她那麽強的天賦就好了。”
霍修遠靈骨不好,能沖上金丹期已是勉強,若沒有這些年江元霜給他投喂的大量丹藥,恐怕他一生只能停留在築基圓滿期。
當年他以內門第一的成績被推給各位長老挑選,已然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虞若卿拜師時,霍修遠就是金丹初期。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撫養的師妹都從小豆丁變成漂亮的姑娘,同樣晉升到了金丹期,而他仍然停滞不前。
他早就認了命,有這個修為也知足,至少臉面上不難看。可現在逐漸跟不上虞若卿的步伐,對她沒什麽幫助,他方才惋惜自己實力有限。
自己長大的師妹,竟然要去找其他的師兄練劍,這算是什麽事啊。
“人各有所長,何必羨慕他人機緣。”江元霜在主位上,她淡淡地說,“你修煉沒有天賦,可下毒暗殺的功夫,宗門內怕是無人能敵。”
這倒是真的,霍修遠雖然修仙沒什麽天賦,但陰人手段這方面無人能敵,真要殺人,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他年輕時備受他人擠壓,也曾經動過日後暗中下毒害人的想法,可為了給師妹一個健康的環境成長,他這些手段是無用武之地了。
江元霜閉着眼睛,頭也不擡地淡聲道,“你若是後悔,也可以參加這屆萬宗大比。”
霍修遠吃醋是吃醋,但提起這個,他卻沒什麽猶豫,笑着搖了搖頭。
“卿卿長大了,該自己出去闖一闖。”他說,“她好不容易有了正派的朋友,我若是去,她又會依賴我。”
江元霜睜開眼睛,看向自己的弟子。
“真的?”她挑眉道,“我怎麽覺得某些人酸得牙都快要掉了?”
霍修遠:“……師尊!”
江元霜原本因為明日的會議而心中不快,逗弄了半天自己的弟子,看着他老臉擱不住的樣子,心情也轉陰為晴。
另一邊,虞若卿去找蘇景澤練劍。
蘇景澤在發生事故之前,也是金丹圓滿期,對劍道自有一套自己的琢磨。
這段時間雖然他的重點是教導陸元州,可虞若卿已經品出了蘇景澤的厲害之處,特地找了個時間單獨讓他給自己開小竈。
沒想到,虞若卿趕到谷中小屋,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家夥坐在裏面,捧着蘇景澤切的水果吃得不亦樂乎。
“師姐,你來了!”陸元州放下水果,他高興地說。
虞若卿:……
這小子怎麽陰魂不散,她去哪裏哪裏都有他的身影呢?
蘇景澤端着茶走過來,他溫聲笑道,“元洲也想看看你的劍法,旁觀對他而言很有益處。”
虞若卿太陽穴直跳。
原本設想她和蘇景澤練劍舞劍,應該是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和靈魂交流,多了一個陸元州,感覺畫風立刻跑偏。
倒也不是她煩陸元州——好吧,她确實有點嫌棄這小子,主要是之前半個月為了從他身上薅點數,她幾乎天天和他泡在一起。
如今虞若卿的點數快到兩千,她就立刻沒那麽大熱情看着陸元州了。
虞若卿走進屋,陸元州頗有顏色地為她拉開椅子,又親手奉茶,狗腿得不行,生怕虞若卿不帶他。
“陸元州,你說你放着你那大尊者的宗主師父不要,天天和我練劍算是怎麽一回事?”虞若卿接過茶,她費解地說,“你知道外人想求宗主點撥一句能有多難嗎?”
“我師尊實力太過高深莫測,師姐你這樣的水平與他學劍,一定會很有感悟。但我基礎太差,我師尊又脫離初級太久,教的東西我總是很難理解。”
陸元州拿起扇子奉承地給虞若卿扇風,“反而還是如今和師姐師兄們一起練劍,又被師姐細心指點,才感到受益匪淺。”
虞若卿本來是有點不願意的,結果被陸元州一頓熟練的操作順了毛,便輕哼一聲,大發慈悲地說,“那好吧,一會兒你在旁邊看着,不要打擾我。”
陸元州頓時笑了起來,他看向蘇景澤,蘇景澤也在微微笑着,似乎對這個場景見怪不怪。
“那便這樣定了。”蘇景澤緩聲道。
虞若卿從赤煉峰趕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逐漸暗淡了,怕拖得太晚,他們決定就近找個地方。
幸好玄霜仙宗財大氣粗,又劍修居多,所以擁有結界的訓練臺到處都是,距離無念崖附近的一座山上便有。
蘇景澤住的地方是仙宗內門邊緣,附近的山巒也被閑置着,除了陳列的各項設施正常運轉,附近這一片都沒有弟子,倒是方便了他們。
等到三人來到山頂訓練場時,太陽已經西下,重沉沉地懸挂在天地交際處,暈染得大半天空暗紅發橘,映照了一片火燒雲。
玄霜仙宗每個訓練場周圍都有石牆看臺,虞若卿站在場中央,蘇景澤和陸元州就坐在一邊。
虞若卿雖然對自己很有信心,但為了以防萬一,她又開了一層結界,兩個結界将看臺一前一後包裹其中,以免二人被她的招式波及。
“師兄,那我開始了。”虞若卿說。
她意念微動,劍身烏黑的本命空冥劍出現在她的手中。
虞若卿如今的招式已經學到更加高深的劍法秘籍,但想到陸元州也在旁觀,她便仍然使的是玄霜基礎劍法十九式。
基礎劍法原本是初級基礎、如今內門弟子都因熟悉而産生倦怠心,不願意練的初級招式,在虞若卿手裏卻是截然不同的樣子。
虞若卿出劍既有千錘百煉如教科書般的标準,又帶着個人性格特色的猛烈兇悍。
她的劍意就像是寒冬最悍戾的暴風雪,帶着極強的壓迫與危險,讓人在這份壯闊洶湧的劍法中難以呼吸。
虞若卿背後的天空夕陽如血,猶如鋪開的畫卷,映照得她舞劍的身影更加飄然若畫。
陸元州看着看着就癡了。
過去這段時間,他基本沒看過虞若卿使出真正的連招,畢竟他一直是被她随手一招便被揍得滿地打滾。
如今看着同樣簡單基礎的招式在虞若卿的手裏發揮出來,他方才發覺劍招竟然能如此之美,能蘊含着最兇猛的危險,也同樣有酣暢淋漓的快意。
陸元州呆坐一邊,直到虞若卿收劍,他還久久不能回神。
“不錯。師妹悟性極高,金丹初期竟然就能使出這樣的劍意,未來不可限量。”他的旁邊,蘇景澤開口道,“唯有一點,你的劍招仍然過緊,太過被模板束縛。若是遇到習慣破局跳脫的對手,恐怕會有苦戰。”
陸元州驚呆了,在他眼裏簡直完美的一套劍法,蘇景澤竟然真的能挑出毛病來?
“招式标準,難道不是好事嗎?”他疑惑道,“師父長老們不也要求盡善盡美,做到最标準?”
“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盡善盡美只是大衆水準要求的頂點,卻只是劍修大拿的起點。”蘇景澤緩聲道,“你師姐如今的水準足以橫掃一片仙門弟子,可她若是想向大宗師、大尊者前進,就要更好、更精深。”
蘇景澤說的問題,也是虞若卿目前被困擾的。
她在劍招上已經精進到極點,可想要繼續前進,卻要在劍法秘籍之外。
“師兄說得對,我如今确實感覺到瓶頸。”虞若卿嘆氣道,“若是能看到你的劍招就好了,可惜。”
“師姐,你已經很厲害了。”陸元州真心說。他看不得虞若卿失落否定自己的樣子,連忙道,“沒關系,韓淺師兄也是金丹圓滿期,等半個月之後他禁閉結束,我們可以請教他看看嘛。”
聽到二人的話,蘇景澤有些怔然。
從那次事件之後,他已經十多年沒持過劍了。
當年他有多麽意氣風發,出事之後便多像是個笑話。
尤其是他的劍,他曾經引以為豪的劍法劍意,在靈脈斷裂、褪回煉氣期之後也都煙消雲散。
更別提,還有那件事……
蘇景澤薄唇微抿。
被送回山谷後,蘇景澤在倉庫裏翻了許久,終于在壓箱底的地方翻出了一把木劍。
這把給新入門弟子練習用的普通木劍,是當年他的師尊贈與他的,希望他能從這把劍從頭開始。
蘇景澤卻在絕望下,将它扔到了角落,再也沒碰過。
時隔十二年,他又一次撫上劍身,修長蒼白的手指拂去上面的灰塵。
蘇景澤抱着木劍,在亂七八糟的倉庫裏坐着,怔怔地發呆。
他終究是被虞若卿和陸元州改變了。
聽到他們惋惜的聲音,想要去找韓淺,他竟然也會心裏湧起不甘的念頭。
蘇景澤不由得苦笑起來。
明明已經是個廢人,可他如今怎麽又開始有了不自量力的期盼?
……
第二日,便是仙宗裏管理層門內會談的日子。
江元霜提前一個時辰便抵達了主峰,她并不是有早到的美德,而是在會議開始之前,先去見了宗主雲天成。
此時天色還四亮不亮,陸元州抱着被子呼呼大睡,并不知曉外面發生的事情。
大殿中,雲天成看到江元霜前來拜會,也十分驚訝,随即又露出笑意。
“師妹,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總算願意來見我了。”雲天成緩聲道。
“別以為我是原諒你們了。”江元霜冷聲道,“我這輩子都不會與你們和解。”
她狠話說出口,才後知後覺自己前來是有事要求雲天成,似乎不該這樣的傲氣淩人。
倒是雲天成寬容地笑了笑,他道,“元霜,你說吧,既然是能讓你登門拜訪的事情,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你提出來,我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哼。”江元霜冷哼一聲。
雲天成的态度合格,她也不好再挑剔什麽,才冷聲道,“懲戒堂的首座,一直空閑着。”
她的話只說一半,然而雲天成已經與她是幾百年的師兄妹,對江元霜十分了解。
雲天成一怔,随即領悟道,“你是……想讓虞若卿做那懲戒堂的首座弟子?”
首座弟子,高于普通弟子,與首席長老身份平齊,只不過并不管教書職務,更偏向行政和執行。
韓淺便是主峰的首座弟子,這些年勞苦功高,解決了宗門大大小小無數事情,所以才在弟子們之間威望那麽高。
而懲戒堂的首座弟子便更特殊了。
懲戒堂本身便擔任着一視同仁的監護職務,然而除了堂內護法狄右與宗主長老等人是師兄弟之外,懲戒堂裏只有他招募的類似自己弟子的執行者。
懲戒堂一直游離于衆峰外,本該是香饽饽的首座弟子席位也空閑着,根本沒有長老願意将自己的弟子送過去。
原因無他,懲戒堂要求執行者為人正義,寧折不彎。而懲戒堂的首席弟子,要擔負看護警醒同門的責任,不論對方是外門弟子還是長老親傳,都要一視同仁。
這麽得罪人的勾當,又要耗費精神,根本是吃力不讨好,所以無人願意去,便一直空着位置。
“你為何想要她擔任此職責呢?”雲天成疑惑道。
“怎麽,我徒弟哪點配不上這個位置了?”江元霜就像是個刺猬,雲天成随口一問,她都要立刻刺來。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雲天成無奈笑道,“若卿這孩子我也是看她長大的,她心思純粹,一心修煉。從不結黨營私,不阿谀奉承。幹淨又正直,我很喜歡她。整個親傳弟子裏,唯有她最配這個職位。”
聽着雲天成的誇獎,江元霜的面色才漸漸緩和。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怎麽舍得讓你的寶貝徒弟幹這個苦差事?”雲天成說,“以她的性格,該是更想躲起來修煉吧。”
“因為……”江元霜欲言又止,表情變得不太好看。
雲天成耐心地等着她,過了一會兒,江元霜才低聲道,“……這孩子本來該是個品行端正的好苗子,可不知是不是被我影響的,思維偶爾偏頗,總想做個壞人。”
“什麽?”雲天成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們第一仙宗養大的徒弟,怎麽會想做壞人呢?
“她似乎對我有些誤解,以為我是個處心積慮的惡人,一直想繼承我的衣缽。”江元霜語氣漸弱,沒了最開始進門時的盛氣淩人,她道,“這麽好的孩子,我不希望她未來走歪路。”
雲天成明白了。
“所以,你希望将她推到這個需要随時維持公平正義的位置上。”他撫掌笑道,“審判他人,也是在審視自己。師妹,好手段。”
江元霜講完自己徒弟的事情,神情便又冷硬起來。
“今日會談,你會支持此事嗎?”她問。
“這是自然。”雲天成緩聲道,“若卿如此優秀,可以擔此重任。只不過不知她本人是否願意?”
說起這個,江元霜的目光游離了一下。
整件事情都是她和霍修遠計劃讨論的,完全沒和虞若卿商量過。
在懲戒堂當首座弟子,自然不是挂名那麽簡單,肯定要分些精力心神,以虞若卿這樣愛修煉的性子,未必能答應。
只不過,她已經想好如何誘勸自己的小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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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內外門的弟子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吃飯,他們互相聊天着,猜測今日的門內會談會不會出現什麽新的門派規定或方向。
親傳弟子們也在休息,沒到下午上課的時間,所有人便看到了玉牌上從主峰傳來的新變動。
——赤煉峰江長老的四弟子虞若卿,品性端正,實力過人。即日起成為懲戒堂的首座弟子,擔負維護宗門正義之職,位同首席長老。
此事傳出,玄霜仙宗上下都一片嘩然。
有些弟子根本沒聽說過虞若卿,有些人懷疑江元霜的徒弟怎麽可能和正直良善扯上關系。
也有些弟子曾經見過門內小比時虞若卿的成績,到處給人科普她的厲害之處。
當然,還有些弟子未知全貌便出言诋毀,沒想到立刻被其他弟子憤怒地怼了回來——這些維護她的人,便是幾個月前她在弟子居所搭救的那幾個內門弟子。
當時的他們還是唯唯諾諾的內門新人,因身份枷鎖不敢反抗大世家弟子的欺壓。
自從被虞若卿點醒之後,幾人短短數月精氣神發生了大變化,自信沉穩了許多,也同時成為了她的頭號擁護者。
至于親傳弟子們有多吃驚,紛紛回去問各自的師父,又是另一件事了。
而與此同時,正與陸元州和蒼寒淩一同在山峰僻靜處午休的虞若卿,整個人都傻了。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成了什麽首座弟子,這也太突然了吧?
倒是蒼寒淩和陸元州二人十分淡定。
“恭喜。”蒼寒淩說。
“師姐好樣的!”一向捧場的陸元州也誇獎道。
就好像大家都很高興,只有虞若卿是懵的。
……她什麽時候答應要做這懲戒堂的首座弟子了,也沒人和她商量過啊?
晚上,虞若卿殺回赤煉峰。
回去的路上她都想好了,無論如何都要辭掉這個職位。
今日任命才剛剛頒布,中午懲戒堂的護法狄右便給她發了消息,讓她明日過去報道,看起來就很麻煩,耽誤她修煉和在正派身邊潛伏。
“師尊,我不去!”一進殿,虞若卿就大聲抗議道。
江元霜和霍修遠早就料到會如此。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江元霜放下手中的茶杯,她緩聲道,“身為懲戒堂的首座弟子,你可以利用職位之便,将你的野心發揚光大。”
虞若卿原本接下來一堆拒絕的說辭,就這麽在嘴邊硬生生地拐了個彎。
“……我不去,誰去?”她說,“這個官我非當不可,我義不容辭!”
完美。
江元霜和霍修遠師徒二人達成所願,默默地給自己比了一個大拇指。
第二日,虞若卿便上崗了。
天剛蒙蒙亮,她便抵達了懲戒堂。
走入正廳,虞若卿看到懲戒堂護法狄右坐在主位上,身後站着六個同樣身穿堂服的執行者。
在微暗未點燈火的廳堂裏,這一排執行者和端坐的狄右像是廟裏孔武猙獰的神像,給人一種威壓的感覺。
狄右是如今宗主和長老們的師兄弟,只不過當年他天賦有限,對修仙沒那麽大的欲望,後來便留在宗裏繼承了懲戒堂護法的位置。
他的輩分長老們一樣高,虞若卿客氣地行了禮,仿佛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的下馬威。
“弟子虞若卿見過護法大人。”
狄右捋了捋胡子,他的面龐一般深陷在陰影裏,又冷着臉,看起來十分可怕。
“我不管你是怎麽被塞進來的,你只需要知道,老夫最讨厭你們這幫嬌生慣養的親傳弟子。”狄右冷聲道,“你最好不要犯錯偷懶,不然小心被我掃地出門!”
“是。”虞若卿又低了低頭,表示恭順。
他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傲然道,“既然你加入了懲戒堂,便要知曉我們懲戒堂的立地根本。”
狄右擡起手,他的身後,六位執行者齊齊開口:
“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忍。”
“對待囚犯要像嚴冬一樣冷酷;”
“對待同門還是要像嚴冬一樣無情!”
衆人面無表情地齊聲誦讀的餘音未消,狄右已經展開雙臂。
“這就是懲戒堂。”他說,“我們冷酷、無情、按章辦事,從不講究情誼與溫暖。”
狄右用了這麽大的陣仗,還連夜讓手下執行者們編了個狗屁不通的順口溜,就是為了給這個新來的首座弟子一個下馬威,讓她懂得這裏不是她這樣的親傳弟子來的地方,最好自己熬不住趕緊滾蛋走人。
果然,眼前的年輕姑娘表情開始波動。
狄右本來以為大功告成,沒想到,她忽然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眶都濕潤了。
“好啊,這裏真是好地方!”虞若卿感動不已,她哽咽地說,“反派所見略同,以後我們就是自己人了!”
狄右:?
這女娃什麽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