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卓寒離開後就回了車裏,無聊地又拿起劇本翻看。
《不枉》是一部古代權謀劇,講一個閑散富貴的小王爺楚瑾,和一個身負血海深仇流落民間的皇子燕北行,兩人背後互為敵國,卻同時隐瞞身份,在江湖相遇。他們雖然背景大不相同,卻有同樣想為這亂世恢複大平的宏願,于是結伴而行,竭盡己能幫助旁人。
然而,動蕩亂世,一場政變,楚瑾成了天家獨苗,被迫回去,繼承皇位。緊接外敵來犯,敵國皇帝禦駕親征,他出城迎戰,發現敵國皇帝竟是與他約好共同平定天下,不枉此生的燕北行。
江卓寒的角色是被迫當了皇帝的小王爺“楚瑾”,由赤誠率直到冷酷狠絕,這個角色相對他演過的算不上難。
但演“燕北行”的是穆行,他一時還是很難做到心平氣和,只能努力催眠自己忘了3年前,把穆行當作剛認識的陌生人,就和別的戲裏的合作演員一樣。
“江老師,周導喊出發了。”
忽然有人鑽進他車喊話,他反應過來是穆行的聲音,穆行人就鑽進了他房車裏。
穆行彎着腰湊進裏面問:“我能搭你的車嗎?”
“你車呢?”
“昨天喝多了,有些頭疼。我也想跟你讨論一下第一場戲。”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我頭疼是因為你。我只是想讨論工作。你不讓我上車就太不夠意思了。”
江卓寒切換到工作狀态,坦然地點頭。
穆行上車坐到他對面,車子出發,他拿出劇本心無旁骛地問,“你想讨論什麽?”
他們的第一場戲是重逢,在經歷過兩國皇帝禦駕親征的大戰後,楚瑾發現讓他親人死絕的政變,有敵國皇族的參與,于是改頭換面去敵國找燕北行問清楚,結果兩人都因故躲進青樓,意外相見。
穆行回答,“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青樓,這裏是一個對應。我覺得燕北行是驚喜的。”
“喜從何來?”江卓寒有些意外這個答案。
穆行視線從劇本上擡起來看着江卓寒說:“因為楚瑾這時候還願意來見他,他當然高興。”
江卓寒這時真對穆行的見解感興趣了,他演的是“楚瑾”,揣摩更多的是楚瑾的心理。
這一段他想過“燕北行”的心理應該有愧疚、後悔、甚至害怕面對,想不通為什麽有驚喜。
“江老師一看就沒看原著,原著裏燕北行對楚瑾是愛,再見愛人不高興嗎?”
江卓寒認真思考着劇中人物,驀然擡眼觸上了穆行的目光,頓覺被什麽閃了一下。
“江老師,我也很高興。”穆行忽然意有所指地說。
江卓寒神情一篤,眉頭一挑,回道:“那說明你把‘燕北行’揣摩得很到位——”
“對不起。”
穆行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江卓寒動作一頓,随即笑道:“穆老師是不是酒還沒醒?沒事跟我道什麽歉!”
“我——”
穆行隔桌子坐在江卓寒對面,他急忙站起來,放在衣服裏的筆冷不防掉在桌上,打斷了他的話。
這年頭用鋼筆的人已經很少了,江卓寒就是“很少”的其中一個。
他看了眼桌上的筆,已經磨損得很明顯了,現在除了學生應該沒誰能把筆用成這樣。他下意識拿起來,越看越覺得這筆像是他3年前用過的。
“這是、我的?”
江卓寒直接問出來,穆行洩氣地坐回去,垂着視線好半晌才回了一個字,“是。”
“我的筆怎麽在你這裏?”
穆行小心地看了江卓寒一眼,“你有好多東西,在我那兒。車裏,房間裏,還有、家裏。”
江卓寒恍然愣了片刻,不在意地笑道:“那你好好存着,等我成了奧斯卡影帝,都是無價之寶。”
“嗯,你先把筆還我。”穆行一臉要回寶貝的表情,朝江卓寒伸手。
江卓寒突然後悔了剛才說過的話,随手把筆扔進了垃圾桶,“這支太舊了,改天買支新的給你。”
穆行不顧他頂流的包袱,連忙蹲下去翻垃圾桶。
袁航拉開駕駛室的簾子就看到穆行在翻垃圾桶,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他看到穆行終于從垃圾桶裏撿出來一支筆,然後眼神十分幽怨地盯着江卓寒。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提醒道:“江哥,到了。”
江卓寒也被穆行驚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穆行忽然站起來,把筆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最後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沖下了車。
袁航從駕駛走過來,好奇地問江卓寒,“江哥,穆老師他、剛是在幹什麽?”
“不知道,可能忘了吃藥了。”江卓寒說完就起身下車,不再理袁航。
《不枉》的大部分劇情都在影視城拍攝,前期換主角耽誤的時間就是金錢,現在他們能趕時間盡量趕。
比如穆行的定妝照都沒拍,準備用第一場戲的造型随便就會。好在穆行底子過硬,什麽妝都不會醜,不過穆行比上一位“燕北行”要高好幾厘米,衣服都得重做,現在也只臨時趕出來的幾套先用着。
江卓寒和穆行的化妝間因為場地有限,是共用的,他到的時候穆行已經開始上妝了。
他沒跟穆行打招呼,直接在穆行背後的位置坐下,等穆行的化妝師側過身,他發現穆行的椅子偏了,他的鏡子能完整看到穆行的臉,穆行正透過鏡子看着他。
他驀然把眼睛一閉,當作無事發生。
“江老師,今天怎麽不唱戲了?”
江卓寒的化妝師上來就問,他和江卓寒合作了幾次,算是老熟人了。別人化妝無聊會唱唱歌,最多說說相聲,但江卓寒他唱京劇,每換一個劇組都會驚到一圈的人。
今天江卓寒卻突然不唱了。
江卓寒閉着眼回答,“穆老師在這裏,我怎麽好意思獻醜。”
化妝師幹笑了一聲,想到穆行是專業歌手,“雖然我不懂,但戲曲和唱歌區別還是挺大的,兩種不能混一起比較的吧,江老師不也是專門學過的嗎?”
江卓寒終于睜開眼,化妝師恰好轉了個身,讓出鏡子裏的穆行。他迎上穆行的目光說:“我怎麽敢在穆老師面前班門弄斧,穆老師才是專業的,對吧?”
穆行回避地垂了下眼,江卓寒以為他不會接話,卻聽他承認道:“我爺爺是京劇演員,小時候跟他學過一段時間,算不上專業。”
一屋子的人除了江卓寒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聽說過穆行學過京劇,穆行也從來沒公平表演過。
穆行過去的經歷非常單調,單調到任何社交平臺都沒有發過只言片語,就像外界給他的評價“仿佛全世界都跟他沒關系”。這不是穆行立的人設,而是穆行從小到大都像跟世界沒什麽關系。
穆行紅了之後,沒少人扒他的過去,但最多只扒出他曾上過的學校,他的同學也都只記得穆行長得很帥不愛理人,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忽然,有人爆出穆行一段全娛樂圈都不知道的經歷,所有人都好奇江卓寒怎麽知道?
化妝師直接問出來,“江老師怎麽這麽清楚?”
江卓寒才發現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事,他不明白穆行為什麽要隐瞞,但終歸是穆行本人不願公開的事被他說漏嘴。
他歉意地看了鏡子裏的穆行,但化妝師轉過身就給擋住了,他有意胡扯帶過話題,“當然是因為我會算,沒有看過無風鎮嘛!”
無風鎮是江卓寒演過的電影,他在裏面演一個永遠算不準的乞丐神棍。
“那扮相可真暴殄天物,還好不是我化的,不然我真下不去手。”化妝師也配合地揭過。
接着,兩人瞎扯了幾句,江卓寒不再說話,穆行也沉默下來,直到穆行先化完去換衣服。
江卓寒穿好衣服後出去,正好看到穆行補拍定妝照。
鎂光燈下,穆行筆直矗立,長發垂直落在身後,稱着灑脫飄逸的古裝帥得很張揚。可是明明被一群人圍着,卻給人一種孤孑的感覺,仿佛只剩他一個人在那裏。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穆行。
他從來不否認穆行最開始吸引他的,就是臉。那天他第一次跟嚴淮進劇組,在一條胡同裏的戲園,他走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臺上的穆行,陽光從天井照進來,把他的頭發和睫毛都照得發亮。
可穆行明明站在一群人中間,卻讓人覺得他是一個人,孤獨的站在那裏。
“江哥,江哥?”
袁航叫了江卓寒兩聲,江卓寒才回過神,驀然對上穆行穿過人群正看着他的視線。他随意地轉身,和袁航出去了。
第一場的場景是在房間裏,整場戲沒有第三人。
江卓寒和周導走了一遍戲穆行才來,周導又拉着他們兩人講了一遍,然後說:“穆行,你和卓寒先對一對。”
穆行看了江卓寒一眼說:“我記住走位了,能不能直接拍?”
周導眉頭一沉,不信任地問:“你确定、你行?”
穆行不确定地回答,“我怕我多走兩遍,會演不出來。”
“為什麽?”周導奇怪地看向穆行,接着又轉向江卓寒,最後說,“那先拍一條試試,卓寒你帶他一點。”
江卓寒點頭,然後準備,就位。
開始是江卓寒躲在房間裏聽門外的人說話,接着外面的人離開,他也準備出去時有人進來,他不得不躲到房間的布簾後面,結果發現進來的人是“燕北行”。
江卓寒躲起來後,穆行進入房間,立即察覺有人。他握着匕首小心朝布簾靠近,最後停在布簾前一刀将布簾斬斷。
他以為是要來暗殺他的人,卻不想看到了“楚瑾”。
穆行的動作僵在那裏,喃喃開口叫道:“小瑾。”
叫完他的喉結狠狠一滾,自己咽口水的聲音都能清晰聽到,眼神猝然複雜,嘴角卻帶起了一絲驚喜的笑意。
攝像機後的周導被驚豔了。
江卓寒不說,演技他是認可的,但穆行他給的評價是根本沒有演技,演過的那兩部劇純粹是為了表現穆行的帥。要不是劇組實在拖不下去了,他也不會同意用穆行。
可此時穆行剛一出聲,他就覺得嚴淮沒騙他,第一場戲拍這場重逢也十分合适。
這兩人站一起簡直自成一體,像真是深情厚誼破碎後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