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所謂同寝同食,倒是七分流言三分真相,姬謙自從在楊懷玉幾人面前宣示了主權後,愈發愛同沈瑜林光明正大地膩着。無奈正趕上忙亂的時候,兩個人擔子都很重,也只退而求其次,搬到戶部府衙一道辦差,倒也落下了一個勤政名聲。
國庫欠款一案已了結大半,大多數人家東拼西湊還清了欠款,還能留有餘地,少部分抱着僥幸心理的被一并抄家流放,而剩下的十幾戶,便不是他們該管的了。
總之再也不用日日做讨債閻王了,沈瑜林按了按眉心,複又娴熟地落筆。
如今只餘下記錄案檔,賬目入冊,勾銷前賬等收尾小事,但為免有人鑽空子,案檔還是由姬謙親自一份份批閱,賬冊一事便落到了于尚清和齊笑之頭上。
說來也奇,兩人年紀不大,經驗平平,但就是格外受人信任,尤其是于尚清,他那一身凜然正氣或許在官場上格格不入,卻意外受這些自請查案的老前輩和同齡官員的欣賞敬佩,前者喜他剛正不阿,後者敬他德高望重,一時之間倒也有了不少官聲。
沈瑜林知道這兩人都非池中之物,日後更是聖武之治重要的班底,自然費心提攜,原本因他步步高升的差距而漸淡的情誼也更緊密了些。
這事做的雖有些功利,卻也大半出自沈瑜林真心。因着熟讀青史,武帝時期身居高位之人他也盡數識得,如今尚算落魄的比比皆是,如昨日見的那名小吏賈雨村,日後便是大司馬,可沈瑜林厭他心性,只看了一眼便放他過了。
交友看心性,結盟算利弊,若二者有悖,守的便是原則。
天色漸晚,戶部人也少了許多,因着待會兒要将枕席被褥收拾回府,衙門後院不許生人進,一切都要他自己整理,沈瑜林也不好耽擱,筆下又快了幾分。
“奴婢許久不見沈公子,沈公子安好。”一道尖細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沈瑜林擡頭,正瞧見李平盛發白饅頭似的笑臉。
李平盛後頭跟着十來個青衣太監,成兩列,應是來為姬謙收拾住處的,沈瑜林點了點頭,“他中午出去了,大抵待會兒便能回來,你們且侯些時辰。”
“哎喲,奴婢可不敢當啊。”李平盛忙道,“王爺交待我們給沈公子收拾房間。”
沈瑜林涮筆的動作微滞,鳳眼中便透出幾分笑意來。
姬謙進門,擡眼就正瞧見這一情形,連日的辛勞憋悶瞬間化做一線清涼夏風,轉眼不見。
“可是見着閑下了,心中松快?”姬謙笑道。
沈瑜林搖頭,瞥了眼李平盛,對姬謙道:“還有四五份便清了,你先帶他們去收拾,我一會就來。”
今日二人本是定好了要去見沈襄的,京城流言早已漫天,既見過了姬謙母妃,也沒有幹晾着沈襄的道理,師徒如父子,若沈襄不點頭,連契書也算不得數。
姬謙早晨便忙完了那堆事務,方才入庫存檔也很順利,此時正是輕松的時候,揮手便教李平盛領着一幫太監自去了,緩緩坐到沈瑜林身邊。
輕薄的畫雕木門被順手帶上,小隔間裏便只剩下了二人,因着這幾日習慣了同姬謙單獨相處,沈瑜林也不在意,挑眉蘸了蘸筆,無奈笑道:“你待在這裏也可以,只別再來招我了,沒瞧見我都遲了好一會兒嗎?”
姬謙撐着手側頭看他,黑眸專注,唇角無意識地上翹,“好。”
小隔間頓時靜了下來,一時之間惟有二人淺淺的呼吸聲和沈瑜林偶爾的翻頁聲。
夕陽西斜,暑氣漸消,窗外幾道紅霞落在少年面上,竟是種說不出的美。
姬謙薄唇輕勾,這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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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日陳天賜負氣離開,楊懷玉是又悔又愧,到家就向父母兄長把事情竹筒倒豆子全說了,氣得他爹一個仰倒,因着要跪祠堂,不得已卸下做了八成的事務,教旁人領了功去。
過了兩日,楊素聞緩過勁來,瞅瞅自家二兒子,命老大給那張豬頭臉抹了傷藥,好生将養了兩天,眼見着人模狗樣挺俊的,捆巴捆巴讓自家老大拎着就上陳府去了。
被捆成小豬崽的楊懷玉一路上瞄着那後頭那十幾車怎麽看怎麽像契禮的東西,俊臉霎時紅通通一片。
楊懷安朝自家弟弟燦爛一笑,咧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先別忙高興,咱家世世代代沒人染過男風,自然也沒備過這玩意兒,何況還這麽趕。”
楊懷玉眨了眨眼,有點茫然。
楊懷安笑得更歡了,“所以這是你原先娶媳婦兒的份子,爹在族庫那兒把聘禮換成契禮了,也就是說,老弟你沒錢娶媳婦兒了,哈哈哈……”
楊懷玉面色漲紅,不由又想起那妍麗少年高傲的神情來,結結巴巴道:“應,應該的……是我對,對不起他,只要他願意,我,我會……”
楊懷安一臉贊同的點頭,“這樣以後楊家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大哥……”楊懷玉抿了抿唇,艱難地打斷楊懷安的暢想,“咱們家還有可以争的東西嗎?”
楊懷安:“……”
陳楊兩家祖上便是世交,楊素聞年紀上差了陳仲先一輩,可楊懷玉卻陰差陽錯當了陳仲先關門弟子,為免尴尬,陳仲先也只喚楊素聞一聲老弟,素性二人政見相契,也頗投緣,權當忘年交罷了。
陳天賜性子傲,回府也未提過此事,所以陳仲先聽得楊素聞捆子請罪,卻是實在被驚着了。
“楊老弟哎,有話好好說,這捆孩子幹什麽呀?我看着懷玉從小長到大,他性子錯不了!”陳仲先拎着拐杖奔到二道門口,果然見楊素聞腳邊跪着被五花大綁的乖徒兒,心疼得就是一抽。
老大老二常年在外,老三又是個不省心的,他拿楊懷玉真真是當親兒子疼,哪裏舍得教他委屈了,當下撇了拐杖就要親自來解繩子。
楊素聞攔不住,就勢要向陳仲先跪下,陳仲先只得先去扶他,卻被楊素聞一把扯住衣袖,面上悲憤道:“陳大哥不知道這逆子做了什麽,他,他,他……”
楊懷安肅穆地左移一步,果然楊素聞擡腳就踹翻了楊懷玉,開始老淚縱橫地和陳仲先憶往昔峥嵘歲月。
說話間一車車契禮已進了大門,陳仲先悄悄瞄了一眼,再在自家徒兒雙頰暈紅,眼眸含水的小模樣,心裏就有點底了。
“陳大哥,想當初愚弟初入仕途……”
“如今這逆子竟對天賜賢侄做出這樣的事來……”
“要打要罰要他做什麽都可……”
楊素聞情真意切地握着陳仲先的手,戚戚哀哀道:“只求陳大哥給他個機會,讓這逆子給天賜賢侄賠罪。”
陳仲先心裏別提多美了,天賜生來便好男風,且只喜下位,無可更改,時日一長,他們也就慢慢接受了,惟一的希望便是他能尋個好性子的伴着,知冷知熱曉得包容。
當初天賜看上五王爺的時候他就極力反對,天賜的性子倔,認準了一條道,便是撞上南牆,他也能活活撞死,哪裏玩得過永宇王九曲十八彎的花花腸子?那時候他替天賜拟的契兄名單裏,楊懷玉排得是首位,門當戶對,兩小無猜,心性純良,前程穩當……自家徒兒的好處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只可惜那時候他查過了,自家徒兒對男風是半竅也不通,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來,這緣分該是你的跑不掉,陳仲先樂眯了眼,對自家老祖宗定下的二十歲後方可行房中事的家規深表感激。
“老弟這就見外了不是?懷玉也是我的徒兒,他做錯事,我這做師父的也有責任吶!”陳仲先捋了捋胡子,和善地笑道。
楊素聞嘆道:“可天賜賢侄……”
陳仲先道:“都是年輕人的事,哪裏說得清楚了?”
憶及這幾日心頭朦朦胧胧的酸甜,腦海中再度回想起陳天賜的一颦一笑乃至嬉戲怒罵,楊懷玉不由大為觸動,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師父,都是徒兒的錯!徒兒,徒兒是真心喜歡天賜的……”
陳天賜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口,正撞見陳仲先有些促狹的眼神,他沒有理會,而是掃向了那人健壯的背脊,淡淡道:“應我一個要求,我就答應你。”
楊懷玉身子一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住了。
“一生一世,再無旁人,你若日後欲娶妻納妾,趁早給小爺滾!”陳天賜走到楊懷玉面前,冷冷道。
陳仲先覺得自家兒子話說得太重了,畢竟楊家父兄都在這兒。楊素聞卻不覺得過分,楊家家風至純至樸,對男子做出這等事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毀人一生,一報抵一報。好在老大是個有福的,成婚六年,嫡子四個,庶子七個,到時候挑個好個過繼給他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