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瑜林擡眼看去,果然正見一身烏錦蟒袍的姬謙大步朝他走來,身後是渲染了半面天空的霞光。
昨日同自家少年說開了話,兩人約定今後不在人前避諱關系,姬謙今日匆忙辦完了差事,正想光明正大地同自家少年親近,卻聽得此話,心中自然不快,目光冷冷地看向楊懷玉。
楊懷玉卻是個牛脾氣,梗着脖子就是不吭聲,因着一行多是同輩知交,不少人心裏已經在琢磨着如何給這傻子圓話了。
沈瑜林見氣氛詭異,不由輕笑出聲,“哪裏是在說你不好,楊兄可是在為我鳴不平呢!”
見他開口,姬謙神色緩了緩,道:“你不平,自有我來管,同他有什麽關聯?”
沈瑜林微微一笑,正要答話,卻忽聽楊懷玉道:“沈兄人才難得,王爺可想清楚了,若非真心,便莫誤他。”
姬謙頗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目光微冷,“我與瑜林之事,同你無幹。”
“下官鬥膽,只想要王爺一句準話,不論私情,莫誤沈兄前程。”楊懷玉雙眸湛亮,昂着頭,緊緊抿着唇同姬謙對視。
姬謙沒有在意他這已經算得上冒犯的舉動,黑眸中怒氣漸漸消彌,認真道:“契書已定,我與瑜林自是同氣連枝,且我二人既是兩情相悅,我為何要斷他前程?”
沈瑜林皺了皺眉看着二人,只覺心中一陣莫名。
楊懷玉兩個好友倒是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無奈和苦笑,楊二愣子好不容易開回竅,竟就撞上了鐵板一塊,這運道,也真夠可以的。
“契書……”楊懷玉一怔,面色微微發白,“是下官誤會王爺了。”
皇子結契的重要程度不亞于娶王妃,沒有人會用這個開玩笑。
姬謙點了點頭,朝沈瑜林伸出手來,黑眸彎彎,“我們走吧,母妃一直想見你。”
此事昨日便提過了,沈瑜林朝衆人拱手拜別,搭着姬謙的手上了馬車。
楊懷玉平日人緣不錯,他的心思衆人也知道一二,便有人勸道:“天下好男兒比比皆是,楊兄要看開些啊!”
“就是,家弟慕楊兄風姿已久……”
“李大頭你還是省省吧!看看你就知道你兄弟長什麽模樣了,可別寒碜沈兄啊!”
……
楊懷玉勉強打起精神,從遠去的馬車上收回視線,笑了笑,“懷玉多謝諸位了,只是此事還是莫要傳出去為好,免得……傷了他名聲。”
楊懷玉的好友拍了拍他肩膀,認真道:“放心,大家都有分寸,知道你心裏難受,別忍着,咱們去喝一頓,等酒醒了,什麽都過去了。”
“雲飛,謝謝。”楊懷玉輕嘆一聲。
馬雲飛笑道:“不用謝,這頓你請。”
衆人哈哈大笑,官服也沒換,拉着楊懷玉徑直往萃華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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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謙的母妃是四妃中的婉妃,據說是江南采蓮女出身,偶得皇恩,生下皇三子才母憑子貴封了妃位。不過見到了人,沈瑜林立即便将這段史料揮出了腦海。
這位未來的慈安太後生了一張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面容,雖年谕四十,周身風韻仍是清麗雅致,舉手投足間滿是一派貴女風範,沒有半點刻意。
沈瑜林當下更恭謹了幾分,奉了禮,婉妃賜座,眯着眼笑着端詳了一番,才道:“好,好,好,果真是個好孩子,謙兒的眼光一向很好。”
姬謙道:“母妃說得是。”
沈瑜林一噎,悄悄瞪了姬謙一眼,不害臊!
姬謙遞去一個無辜的眼神。
婉妃卻笑道:“謙兒叫你瑜林,我便叫你瑜兒罷,呵,瑜兒莫惱,他這性子一貫只對親近的人使,可見謙兒很喜歡你。”
沈瑜林面頰一紅,唇角卻禁不住上揚。
婉妃愈看沈瑜林愈喜歡,見他身形很是瘦削,語氣更柔和道:“你的事我聽謙兒說了不少,只是公務要緊,身子更是緊要,虧什麽也不能虧自己,知道嗎?”
婉妃的聲音細細緩緩中帶着難言的關切,沈瑜林心中一暖,笑着應了。
一旁的姬謙道:“這話是你自已說的,我今後可要監督你。”
婉妃哈哈笑了幾聲,二人被她打趣得面上都有些發紅。
天色漸晚,宮門有宵禁,沈瑜林一介外臣,縱然請了旨意,也不少多待,婉妃将二人送到宮門口,為姬謙理了理衣領,低聲道:“政事母妃這裏也插不上話,只是這事牽連很大,你要小心些。莫信旁人的話,若無意外,你父皇心裏是屬意你的。”
姬謙黑眸沉了沉,雲淡風輕地點頭。
月朗星稀,車輪聲辚辚,外間李平盛駕着車,直往永寧巷而去。
沈瑜林忽道:“聽聞前日聖上去了宗王府探視,婉妃娘娘指的可是這個?”
“父皇想在這個關頭放大哥出來,我并不意外。”姬謙理順沈瑜林垂落的發,聲音低緩,“如今四面暗流湧動,我是唯一的實權王爺,就如同出頭的椽子,大哥聖寵最深,用他做擋箭牌最好……父皇大抵是想讓我記大哥一份恩情。”
他的掌心很暖,又不潮,沈瑜林被順得舒服了,索性後抑到底,枕在他腿上,“明眼人一看便知,五王爺沒那麽容易上鈎罷?”
姬謙看着側躺在身邊,頭枕着自已雙腿的少年,微微一怔,笑道:“所謂當局者迷,父皇對大哥的寵愛到了什麽程度,也只有幾個兄弟知道,若非父皇曾向我透過口風,只怕我也會覺得他就是這麽想的。”
他聲音裏并沒什麽嫉恨失落,沈瑜林卻有些心疼,低哼道:“什麽寵什麽愛都是虛的,握到手裏的才是真的。”
說着他反應到了什麽,抿了抿唇,握住姬謙空在一旁的左手。
姬謙右手握着少年一捧冰涼順滑的發絲,低低一笑。
有些事不需要說透,未像今日這般交心相映時,他們對彼此或多或少都有些試探防備,只是一旦交了心,便是一生一世,也許這便是男子間的情愛。
“白天那人喜歡你,同他莫走太近了,省得閑話。”馬車在沈宅前停下,雖是夏日夜風還是有些涼,姬謙為沈瑜林系上薄錦披風,咛囑道。
沈瑜林一怔,“楊兄?”
姬謙點頭。
沈瑜林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楊兄為人一向耿直仗義,替我說幾句話怎麽了?何況我竟是什麽香饽饽不成?走了一個又來一個的。”
姬謙抿唇。
“你莫不是醋了罷?”沈瑜林眨了眨清澈的鳳眼,夜色朦胧下,更顯黑白分明。
姬謙黑眸之中波瀾乍起,一把将少年攏進懷中,緩緩低下頭去。
熱氣撲上臉頰,沈瑜林彎了彎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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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醉游天上人間,楊懷玉揉了揉額角,想起那場無疾而終的思慕,低嘆一聲。罷了,七尺男兒還矯情什麽,只當做了場美夢也罷了。
楊懷玉摸了摸被褥,打量一下四周,不由失笑,看來是昨夜見他醉酒,好友将他安置在客棧裏了,瞧瞧這天色,只怕早朝都過了大半,也不知他們替他請假了沒有。
既已遲了,楊懷玉也不再多想,一把掀開被褥就要穿衣裳,忽聽一聲模糊的咒罵聲從旁邊響起:“掀個屁啊掀!小爺要睡覺……”
楊懷玉身子一僵,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光着的,胸口胳膊上都有些掐痕撓痕,嘴唇也木木地疼,像被什麽啃咬過,他顫着手探了探下面,只摸到了一手微微幹涸的黏液。
那聲音又打了個哈欠,哼哼道:“小爺要睡覺……不,不來了……”
楊懷玉木頭樁子一樣艱難地扭過頭,正見一個妍麗的少年蜷着身子緊緊閉着眼,那相貌他很熟……
“天……天賜?”楊懷玉忽然很想刨個地洞鑽進去。
陳天賜皺了皺眉,桃花眼睜開一線,“有完沒完……完……”
楊懷玉連忙扯出一個和善的笑。
……
半個時辰後,鼻青臉腫的楊懷玉和一身整齊的陳天賜坐在了雅間裏。
“天,天賜,我……”楊懷玉捧着茶盞,支吾了半晌說不出整話來。
陳天賜秀眉一挑,“說吧,你要怎麽辦?”
楊懷玉小心地看了看陳天賜的臉色,“我去向師父請罪?”
陳天賜冷哼道:“請罪?我爹舍得收拾你這關門弟子?”
楊懷玉抿了抿唇,試探道:“去向五王爺請罪?”
陳天賜面色更冷,“我同他已解了契,你不知道?”
楊懷玉是陳仲先愛徒,同陳家兄弟都有些交情,此事又未避着人,他自是知道的。
此世男風盛行,下位的男子遇到這種事與女子失了清白無異,楊懷玉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彌補,見陳天賜說到已同五王爺解了契時,一句話不知怎地竟脫口而出:“我,我明日就去府上下契禮!”
陳天賜桃花眼一冷,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