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賈家的後院占地極廣,一應樓閣頗有雅趣,應是出自名家之手,只那花草擺設還是暴露了主人家的格調。
沈瑜林同姬謙像從前一樣并肩走着,不同的卻是二人相牽的手。
“我又不會走丢,你為何要跟來?”沈瑜林抿唇,有些不自在道。
姬謙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沈瑜林微怔,繼而淡笑道:“賈家不是龍潭虎穴,你也太緊張……我彷佛記得從前住的院子就在前頭,你可要陪我瞧瞧去?”
見他轉移話題,姬謙無奈地笑笑,點了點頭。
沈瑜林原先住的小院着實不大,青磚墨瓦,幾間平頭小屋,東頭還有兩塊荒廢的菜田,若放在農家,這院子也算周正的,可同方才二人一路看過的金璧輝煌相比,着實破落了。
“真不知這賈家是養庶子,還是養仇人。”姬謙避過梁上落下的舊漆,低嘆道。
沈瑜林低笑道:“是啊,他們也不知造了幾代的業,修來我這樣的仇人。”
姬謙道:“瑜林可還記得初見我的情景?”
沈瑜林一頓,明白姬謙意思,看了看這破落小院,嘆道:“怎麽會忘?”
前世他雖無父母親緣,卻是名門之後,最落魄不過是幼年時未入祖父眼中那兩年,可若說真正的折辱,卻是從未有過。後宅手段他不在意,可将他如妓子小倌一般充做嬖人送出,天下幾個男兒能忍?這賈家……太絕。
姬謙見他神色變換不定,低低一嘆,道:“不是我想迫你,而是看清了,你日後才不會悔。”
感覺到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沈瑜林緩了緩神色,淺笑道:“我知道,沐琦,我不是想放過他們,而是想給自己找些不放過他們的理由。”
姬謙一怔,輕笑着點了點少年的額心,道:“也就你這小狐貍能想出這鬼話,我竟差點信了。”
沈瑜林抿唇一笑,促狹地眨眨眼,“小東西,傻小子,小狐貍……你究竟給我起了幾個小名兒?”
姬謙面色一滞,旋即嚴肅道:“人應該已經抓到了,我們回去罷。”
沈瑜林忍着笑,同樣很嚴肅的點點頭。
二人一道出了小院,剛走到花園小徑,忽有琴聲傳來,沈瑜林擡頭,正見對面湖中亭上,一素衫美貌女子正端坐着着亭臺彈琴。
姬謙黑眸一冷。
“一曲長相思,猶怨薄情郎,佳人臨春水,思君枉斷腸,王爺,好豔福。”沈瑜林鳳眼微挑,菱唇勾起一抹戲谑的笑意。
姬謙無奈道:“你一早便猜到賈家會如此?”
“連八歲稚童都忍心往外送,何況是早為人妾的女兒?賈家比旁人家難纏,便是因着他們拿臉面當鞋底,自以為風度,并為此沾沾自喜。”沈瑜林低笑。
說話間那賈元春已抱着長琴迎面上來,一雙美目盈滿了淚光,“妾身見過王爺,王爺……”
姬謙冷然道:“賈小姐客氣。”
賈元春一滞,旋即低嘆道:“罷了,知道王爺過得好,妾身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着,她淡淡地瞥了眼二人相牽的手,露出一抹勉強的笑意,襯着一身白衣,莫名有了些西子捧心的美态。
“女要俏,一身孝,果然如此,戀慕你的佳人這般美貌,你還牽我作甚?”沈瑜林挑眉,對姬謙道。
賈元春壓了壓心中火氣,哀婉道:“公子,妾身家中長輩剛逝,你說這話……怕是不妥罷。”
姬謙道:“賈小姐既還在孝期,怎的不避生人?”
青年俊美的靥上半分波瀾也無,眼中更無她的影子,賈元春抿唇,很快又挂上楚楚動人的表情,“王爺……你當真對春兒,再無感情了嗎?”
沈瑜林也不在意,淡淡瞥了眼姬謙,道:“該走了。”
賈元春看着姬謙微微勾唇,朝那紅衣少年點頭,任誰都能看出他滿心滿眼俱是那少年,一時之間,久積的怨氣沖上腦海,她怒道:“大膽!你是何人?竟如此對王爺說話!”
沈瑜林古怪地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大紅官服,向姬謙遞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姬謙淡笑道:“後宅婦人多短視,瑜林應當知曉。”
沈瑜林笑道:“隔湖相見,便知是王爺,看來還是蟒袍顯眼些。”
姬謙低嘆,“我們走罷。”
賈元春急道:“王爺!”
沈瑜林看着賈元春不自覺流露出的女兒嬌态,挑了挑眉,忽然覺得心裏悶悶的。
他是男子,永遠不可能像女子一樣撒嬌弄癡,他甚至不會說情話,不會看眼色,縱然姬謙一心一意待他,他也會不自覺地猜疑,情濃時這是趣味,可長此以往,誰受得住?
姬謙并不知沈瑜林心中所想,見他面色寡淡,只道是醋了,無奈低笑一聲,按上少年漸寬的肩頭,“不必理會她,陳夫人的事要緊,走罷。”
沈瑜林點頭,低嘆一聲。
☆☆☆☆☆☆
李平盛咽了咽唾沫,白胖粗短的手指直直指着禁衛軍統領……親兵的鼻子,“你再說一遍,人呢?”
禁衛軍統領道:“禀王爺,這府裏上上下下屬下們都搜查過了,下人也在一一排查,那賈三小姐……确是不見蹤影。”
李平盛一張饅頭似的胖臉苦巴巴皺成一團,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家主子一眼,“王爺,這……”
沈瑜林道:“她房裏可有什麽線索?”
禁軍統領遲疑道:“梳妝盒上有一方虎形拓印,朱砂未幹,看着像剛印上去的。”
沈瑜林同姬謙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季氏雲虎令!”
姬謙皺眉,這賈三小姐之事怎的扯上了與空島季氏?且偏偏趕上這等風口浪尖之時……
沈瑜林眯眼,這季應澤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又有什麽花樣?
被二人惦記着的季應澤斜坐在禦臺寺禪房的蒲團上,拈着佛珠數着數,看着被捆成一團的賈探春,桃花眼一彎,流光溢彩。
“封尚,你說我是用她煉好了解藥送上門呢,還是等着小鳳凰自投羅……啊呸,來找我呢?”
封尚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嚴肅道:“少主,貧僧是和尚。”
季應澤揚眉,意味不明地笑道:“佛門自古是個好地方……”
封尚更嚴肅道:“少主,貧僧只好女色。”
季應澤撲哧一笑,随手指了指賈探春,惡劣道:“看在你多年忠心的份上,等完事了,我把這個女人送你暖床怎麽樣?”
賈探春一雙杏眼忽瞪得滾圓,季應澤挑眉,“你有話想說?”
封尚不忍直視地撇頭。
賈探春忙點了點頭,季應澤起身,負着手慢慢踱到她面前,剛要彎腰伸手,忽摸了摸鼻子,嘆道:“堵着你的嘴就是不想讓你說話嘛,若爺聽了你的話,爺成什麽了?唉,小鳳凰怎麽會有這麽蠢的姐姐?”
封尚扶額,他就知道是這樣,隔壁那個不就是這樣被自家少主氣暈過去的嗎?
季應澤半蹲身捏着賈探春的下巴來回看了幾遍,半晌才起身,無趣道:“同父同母,怎麽一點兒也不像?”
除了賈寶玉,賈探春從未與男子靠得這麽近過,季應澤相貌俊秀,氣度風流,比寶玉更多了幾分男兒氣,她初時還有些羞惱,只是一聽清他的話,賈探春面上的紅暈登時散了個幹幹淨淨。
賈環!又是這個狐媚子幹的好事!
見她面露不忿,季應澤也懶得再管,他比了比手中一藍一青兩柄折扇,在清心鏡前試了幾遭,有些猶豫不定道:“封尚,我是不是還缺個……扇墜?”
封尚嚴肅道:“少主,如果貧僧沒有看花眼,您身上好像已經挂了六只玉佩了。”
季應澤順手撫了撫腰間垂着錦紅流蘇的兩雙鳳凰明玉佩,認真道:“封尚,你要知道我們與空島是很富的,可在這京城,如果我不挂出來,誰知道我有錢?”
封尚:“……”
他記得老主子好像也有點這毛病來的……
季應澤拍了拍住持和尚的肩,痛心疾首道:“封尚,你一定是在這裏窮瘋了,沒關系,等我回島會記得捎上你的。”
封尚心中一震,知道是自己中飽私囊之事暴露了,看着季應澤绔纨公子般的笑容,身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少,少主……”
“不用太感動,你這些年勞苦功高,老頭兒也記挂着你的,封文封武都是好樣的,如今一個是上雲總兵,一個是二等将軍,等回島,你就安安心心享享天倫罷。”
季應澤一邊說着,一邊笑吟吟地在鏡前理了理發冠,忽有藍影閃過,折扇下流蘇微晃,原是上頭已墜了只精致的玉蝴蝶。
封尚面色發白,勉強應了聲是。
看着賈探春驚駭的表情,季應澤勾唇一笑,盡是風流,“奇怪我為什麽讓你知道這些?”
賈探春模模糊糊猜到了這二人身份,眼中的恐懼之色越來越深。
季應澤嘆道:“真蠢……”
封尚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竹筒,向賈探春走去。
季應澤不忍直視地捂眼,卻還是不放心地咛囑道:“生吞啊,不能讓她嚼,裏頭的好藥都是孝敬岳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