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邊關平定,朝堂漸穩,雖有些暗流,同杜若晴也無關聯了。
四月,天氣漸暖,兩輛素簾馬車一前一後地停在官道旁,沈瑜林下車,見杜若晴掀簾朝他看來,不由嘆道:“這一別,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杜兄……”
杜若晴淺笑道:“沈兄不必再勸,這些年是是非非我已倦了,如今只想回鄉做個教書先生安度餘生,雖蒙鄭先生厚愛,也只能負了這番美意。”
沈瑜林低嘆道:“杜兄既是去意已決,瑜林也不好多言,杜兄,此去珍重。”
杜若晴點頭,忽輕笑一聲,道:“當年我杜若晴得勢之時車馬盈門,舉座皆親,如今辭官歸去,送行的也只得沈兄一個。”
沈瑜林淡淡笑了一聲,負手看着馬車上了官道,漸行漸遠。
“公子,這裏風大,不如早些回罷。”錦繡道。
沈瑜林收回視線,低嘆一聲,道:“走罷。”
有些人,終究是過客。
……
日頭漸高,馬車入得城內,簾外人聲鼎沸,時不時有歡笑夾雜其中,縱只聽着,也能知曉那定是幅盛世畫卷。
沈瑜林閉上眼,唇卻緩緩勾起。
晉是太平盛世,寧是鐵血強國,禦朝便是囚籠一座,束君王,縛朝臣,迫萬民,他何其有幸能回溯千年,在這盛世開端之時一展抱負。
還有……撫了撫身上錦衣細密的針線,沈瑜林面色有些柔軟,這一世,他得到的太多。
想起娘親,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古怪的弟弟來,沈瑜林皺了皺眉,回想起那嬰兒對他種種懼怕又略帶讨好的模樣,同前世嫡孫斌兒一般無二,他又有些心軟。
沈瑜林低嘆一聲,罷了,前世今生,他懼過什麽陰謀詭計?好生注意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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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思量着,馬車微晃,前行一小段又緩緩停了,外頭駕車的錦繡忽道:“公子……前頭賈府……發喪。”
沈瑜林一怔,“發喪?是……誰?”
錦繡跟了沈瑜林許久,自然知道他來歷,抿了抿唇道:“是賈家老太太,這麽大歲數,也算喜喪了。”
沈瑜林掀簾,正見着一隊白事儀仗從馬車旁緩緩過去,靜寂無聲。
也是,寧王府後街,不容喧嘩,摘去國公匾後,這賈家不過是個二品将軍府罷了,又無實權,自然得按規矩來。
賈家這老太太他只在過年過壽時見過兩回,無所謂喜惡,唯一教他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次府中年宴,他給各位長輩拜了年,那老太太賞了一只裝着八個金锞子的福袋……只比得臉的丫頭多兩個。
他至今還記得那雙渾濁而帶着淡淡鄙夷的雙目,和那打賞下人般漫不經心的态度,同她寵溺賈寶玉的神情成了明顯的對比。
說起賈寶玉,沈瑜林皺了皺眉,有些想不起來他是廢的那個,還是瘋的那個。
不過,這也與他無關了。
沈瑜林低嘆一聲,正要放下簾子,忽聽一聲嘹亮的馬嘶,擡眼看去,只見一匹雄壯的踏雪烏鬃馬揚着頭直直越過那喪儀隊伍沖上官道,前頭的黑棺被迫晃了幾下,擡棺的下人好不容易穩住了,再看去,那一人一馬早已去了。
人走茶涼……
沈瑜林抿了抿唇,放下簾子,卻未發現人群中那道怨恨的視線。
☆☆☆☆☆☆
“若晴,若晴你等等我!”
杜若晴抿唇,低嘆道:“素勻,停罷,我也該同他道個別。”
素勻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人一馬絕塵而來,竟是追了一路的,不由遲疑道:“公子,這人……”
杜若晴閉了閉眼,“一個故人罷了。”
素勻一向最懂眼色,也不再多問,緩緩停了馬車。
姬明禮行到近前,頓了頓,下了馬。
杜若晴掀簾,擡眼看去,二人目光一對,一時無話。
姬明禮沉默良久,忽道:“你要離京,為何不告訴我?”
杜若晴淡淡道:“無論我說不說,王爺還是會知道,不是麽?”
姬明禮抿了抿唇,道:“派人跟着你是我不對,可你明明知道我……”
杜若晴冷笑道:“我一介草民,能知道王爺什麽?”
姬明禮嘆道:“若晴,從前是我負你,我知你心性,本也不敢再見你,可京中大好前程,焉能這般輕易……”
杜若晴道:“前程?王爺賞的前程?”
姬明禮苦笑一聲,“若晴,你的性子還是沒變。”
杜若晴淡淡道:“生來如此,這輩子也變不了。”
姬明禮道:“你若是因我離京,那我去封地可好?再不……惹你心煩。”
杜若晴冷笑道:“好生癡情吶!王爺,你早幹什麽去了?現下我歸鄉心意已決,啊,或許還能娶幾房妻妾,畢竟我這年歲也大了,比不得王爺千嬌百媚的琪官兒,不若讓個道,省得礙人眼!”
姬明禮薄怒道:“你同他怎比?若晴,我知你惱我,可你怎能作踐自己?”
杜若晴道:“怎麽是作踐?我當初走投無路,王爺予我立身之地,是我癡心妄想,強求了一段孽緣,又矯情可憎,刻薄善妒,教王爺厭了,蹉跎年華至今也算惡報,而琪官以情許君,以身相報,付出的可比我多太多。”
姬明禮從來說不過杜若晴,只得苦笑道:“得了惡報的,是我才對,被浮華美色蒙眼,竟看不見真心。”
杜若晴挑眉,冷笑道:“天色不早了,草民還要趕路,王爺,不送。”
姬明禮急道:“你若執意要走,我便不做這王爺,跟你去!”
杜若晴放下簾子,冷冷道:“你想跟便跟,莫再說些鬼話蒙我,若你這天下第一纨绔有真心,世上便無負心薄幸之人了。”
姬明禮還待說些什麽,馬車已緩緩地朝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