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沈瑜林恭敬道:“雲平知府王仲借送年禮之由,賄賈國公府三十萬兩白銀,經初證,雲平知府亦有貪墨之罪。”
此言一出,下首一片議論聲響起。
姬宸歆挑了挑眉,疑道:“賈國公?”
這賈家一門兩國公,如今已顯敗象,兩輩子弟中半個實權人物也無,這雲平知府......沒什麽毛病罷?
本來這事可大可小,沈瑜林已經念着生身之誼想将此事按下,可經了方才那一出......
沈瑜林抿了抿破皮的唇,從懷中取了一份與身上官服同色的暗紅色奏折,交給傳信太監,方道:“當年代善公有恩于現兩江巡撫曲遠之父,雲平知府貪墨事發,賄曲遠不得,聞當年之事,轉賄賈國公府。”
姬宸歆道:“可有證據?”
沈瑜林道:“奏折中夾了二者往來書信,微臣查已明,當是代善公妻賈史氏口述,那字跡,是工部員外郎賈政的。”
工部在六部中本就墊底,賈政品級低,排得遠,前頭被點了名,他也沒聽見,工部侍郎楊安一把将這厮推了出來。
賈政茫然站定,見文武百官俱朝他看來,只覺一陣腿軟,右眼皮直跳。
姬宸歆道:“工部員外郎賈政前頭回話。”
傳旨太監喊了三聲。
賈政活了半輩子也就他老子還在的時候見過這場面,抖抖瑟瑟地上前一段,在沈瑜林後頭兩步停了,跪下,也不敢擡頭,只道:“微臣賈政見過吾皇萬歲。”
姬宸歆知道沈瑜林來歷,他有些偏愛這小少年才華,加上這賈家确是沒一個成器的,便令傳信太監将那奏章交給賈政,冷哼一聲,道:“看仔細了,這可是你親筆書信?”
賈政接了奏折,因他手抖,才翻開,裏頭便掉出一張被拆了封的書信......是前日剛寄出去的那封......
賈政腿腳一軟,顫着手去撿,卻聽前頭一道清越的少年聲音緩緩道:“兩江巡撫曲遠并未應允,卻有心為賈國公府遮掩,此事由其師爺鄭尚理上報,但鄭尚理資歷不足為巡撫,且曲遠并無大錯,微臣墾請聖上留職察看,以觀後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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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門道的人都看出來了,沈瑜林這是盯準了賈家咬呢,這番話一出,更是直接給這賈國公府定了罪。
賈政這些年很少見到沈瑜林,卻不是認不得,知道是他壞的事,心中只恨不得當初生下來就掐死他!
沈瑜林對他憎恨的目光視而不見,前世紀岑每每見他,幾乎都是這樣的眼神,他不覺酸楚,唯有快意。
你再恨,能奈我何?
賈政這樣的蠢蛋,究竟是怎麽生出這個小人精的?姬宸歆微勾唇,道:“準。”
沈瑜林低頭,執圭回了原位。
賈政握着折子邊角,大冷的天竟攥出了一手汗來。
姬宸歆笑意一斂,淡淡道:“可還有話?”
鐵證如山,且那上頭還蓋了他的私章......他就說不要蓋,不要蓋,那蠢婦非說這樣才可信......這下好了,徹底可信......
賈政垂頭,嘴裏含糊半天也想不出轍。
姬宸歆目光越來越冷,一場大朝會兩個時辰,現在已過了一大半,如今戰事最緊,後頭還有兵部戶部的差事沒完,回個話拖了一盞茶,這賈政多大臉?
陳仲先低嘆一聲,執圭出列,道:“老臣有話,聖上容禀。”
陳仲先當年也曾受過賈代善救命之恩,姬宸歆知道他必是來求情的,卻不好拂他臉面,道:“陳愛卿免禮,有話直說。”
陳仲先在賈政身邊站定,道:“老臣鬥膽,想為賈員外郎求個情,聖上可曾記得當年,先帝下過鐵谕......”
非有反意,刑不上賈。
姬宸歆目光一寒,他如何會忘?先帝十二道鐵谕,便如十二道鎖般,道道縛他手腳,而這一條......是最讓他惡心的。
沈瑜林出列,行了一禮,道:“微臣有話問陳相,聖上容禀。”
這小子,竟是想同陳仲先對上?姬宸歆揚了揚眉梢,道:“準。”
沈瑜林轉頭,對着陳仲先拱手一禮,道:“敢問陳相,何為反?”
陳仲先面色微沉,道:“反,逆也,狀元郎莫不是在開老臣玩笑?”
沈瑜林道:“下官以為,逆聖意便是有反意,相信諸位大人亦是,原來陳相覺得......反,便只是謀反麽?”
陳仲先雙目微眯,道:“君非完人,方有廣讷谏言,逆聖意者,古來便無良臣?”
沈瑜林笑道:“陳相言重了,如今下官所指之事,是賈國公府一案,若貪贓枉法,挾恩迫廉算不得有反意,那......什麽才叫反?”
陳仲先正欲駁斥他強詞奪理,卻上首姬宸歆道:“沈卿說得好,先帝谕令自是要守,賈氏犯案也是事實,這樣罷,賈史氏德行有虧,革去超品诰命,代善公逝去多年,既已教長子承了爵,那這國公府的匾也該摘了,至于賈政......留職待用罷。”
這結果已經夠寬仁了,陳仲先也不好多言,瞥了沈瑜林一眼,冷哼一聲回了原位。
沈瑜林卻不怕,常言道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陳仲先這人公正嚴明,并不會礙他。
今日風頭出得有些大,沈瑜林卻不後悔,心中這口氣若不散,他還真怕會做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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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戰事忙亂,季應澤傳了消息,只道那事大抵要推到年後,又再三保證了永宣王對他所派之人深信不疑,并不會洩露什麽,沈瑜林才略放下心來。
季應澤此人詭異難測,沈瑜林并不怎麽信任他,動了姬謙留給他的幾個暗線,打探清了永宣王府近日确是新來了一位幕僚,永宣王對其信任有加,甚至也頗受永宇王賞識,這才罷了。
同季應澤謀事,便如與虎謀狼皮,既要算計狼,又要防備虎,真真心累。
沈瑜林收拾齊整案檔房,鎖上門,長舒一口氣。
六部封筆,有十五日假期,總算可以安心過年了。
他這邊廂舒坦着,賈家卻是一片愁雲慘霧,賈母失了诰命,一日厥過去四回,眼看着出氣多了進氣少了,女眷都圍着哭。
賈政回頭便賞了王夫人一個耳光,怒道:“都是你這賤婦出的主意!”
王子騰升了從一品大員,王夫人可不怕他,捂着臉回嘴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麽知道那曲家竟是窩白眼狼,往年占了我們家那麽多便宜,如今竟還害起我們來了!”
她這話一語雙關,想起王子騰給賈家開的那些方便,賈政有些心虛,只是一瞥見自家老娘還歪在那兒哼哼呢,立時大怒道:“要不是你放的謠言惹惱了那個賤種,他至于這麽咬着親爹不放?蠢婦!我賈家家門不幸......”
王夫人不幹了,令小丫頭将還在茫然驚惶的賈寶玉哄出去,才冷笑道:“喲,這會兒怪起我來了,當初是誰說一定要教那賤種身敗名裂的?還親爹,那是誰的種還兩說呢!”
見屋中不少仆役偷偷瞄向他,賈政惱道:“你胡說什麽?”
王夫人的臉早就丢幹淨了,冷哼一聲,道:“怪只怪你自己無能,有這樣大的把柄握在手裏竟還教那賤種......”
“夠了!明明是你......”
......
探春伏在賈母床邊,一言不發地聽着這兩人吵架,手中死死握着一把珍珠串子,幾乎要将那堅韌的銀線扯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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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真沒想着我們家是大戶出身哎!”趙大舅穿了一身錦紅的長袍立在屋裏,嘿嘿笑了兩聲,對趙老爹道:“三等公,這名好!聽着大氣!”
趙老爹哼了一聲,給了他一個白眼,道:“要得瑟你自己去,少勸我,這屋子住了十好幾年了,反正你爹我不搬!”
趙大舅苦着臉,“爹哎!我這都跟香兒說好了的......搬了那漂亮房子,娶她進門......您老人家不住不像話啊,那是皇上賞的!”
趙老爹耳朵一伸,眼皮一擡,道:“香兒親口應你的?”
趙大舅面皮一紅,呵呵笑了兩聲,“就穿着這身,香兒都看呆了!”
趙老爹哼道:“搬!搬!搬!明天就搬!到時候娶不來人我抽你!”
沈瑜林正巧掀了簾進來,聽見這句,笑道:“舅舅可是有喜事了?”
這些日子公務繁忙,他來趙家也少,這會兒趙老爹見了他歡喜,樂呵呵道:“你大舅要娶媳婦了,就是後頭茶鋪的香兒,人家生得可好着,脾性也順,也不知道咱老趙家祖上燒了什麽高香......”
沈瑜林跟着笑了幾聲,只覺心中一片柔軟,此番,也算了卻他一樁心事。趙氏成了望族之後,便是日後趙嫣然的經歷被提及,大多數人也只會嘆她當初時運不濟,如今福報得臨,天經地義。
至于這滿城流言,卻無須他費心,沈襄當初一應事宜安排的極為妥當,他是他,賈環是賈環,造謠污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