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路出了寧榮街,又行一段,馬車微晃兩下便停了,錦繡掀了車簾,笑道:“公子,已到了。”
沈瑜林點頭,下了馬車,擡眼望去,那乘風客棧果真占地極廣,建造精美,也當得起京城第一客棧的稱號了。
許是年節将近,往來的商戶人家也多,進了客棧大堂,便有一身整潔幹淨的小二上前,很有些歉意道:“客官對不住,我們這裏已經住滿了......”
沈瑜林笑道:“無妨,我是來尋人的。”
小二面露難色道:“若是往常倒罷了,可近日......公子也瞧見了,我們這裏上上下下幾千個房間,往來的名冊也全在掌櫃的那裏,實在......”
沈瑜林道:“我所尋的是一位姓季的公子,他說只要将這令牌交給掌櫃,便可見到他。”
說着他自袖中取出那塊白虎令,那小二眯着眼瞧了瞧,見他實在不像說謊,方道:“那小的帶公子去找掌櫃的?”
沈榆林點頭,笑道:“有勞。”
說罷,瞥了眼錦繡,錦繡會意,笑着往那小二手裏塞了一只紅緞荷包。
大戶人家打賞下人多是用這些,裏頭通常是兩個到六個銀锞子不定,那小二掂了掂,喜笑顏開道:“謝公子賞,小的在這兒給公子拜個早年。”
沈瑜林笑道:“也罷了,你倒讨喜。”
那小二也跟着笑了兩聲,忙點頭哈腰地在前頭引路。
這乘風客棧景色還好,越過嘈雜忙亂的大堂,穿過花園便是內院,因不少房間院落俱是後來擴建的,這原本的內院也不怎麽大,沈瑜林立在院門口,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這時節梅花正好,風過,園中那粉梅花瓣便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錦繡邊為他撣去花瓣邊笑道:“去年這時候公子還在書院讀書,一轉眼都做大官了。”
沈瑜林輕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便是你要尋季公子?”身後忽有一道爽朗的女聲響起,沈瑜林回頭,卻是前日在于宅門口遇見的紅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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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仍是一身大紅裙裾,妝也極豔,若是蒙張蓋頭,怕是都能直接出嫁了。
沈瑜林微微皺眉,但還是溫和道:“鄭姑娘。”
鄭芸兒挑眉,道:“你認識我?”
沈瑜林拱手行了一禮,道:“上回于兄府門前,曾與姑娘有一面之緣,說來在下還未謝過姑娘對于兄的救命之恩。”
鄭芸兒擺手,道:“少來這文鄒鄒的一套,救那書呆子是本姑娘樂意。”
沈瑜林抿唇,對這姑娘,他忽然有些讨厭不起來了,她雖行為舉止出格些,卻難得一片率真可愛。
鄭芸兒摸了摸鼻子,有些羞惱道:“是,是他跟你提本姑娘的?他......怎麽說的?”
沈瑜林笑道:“于兄府中上上下下俱很欽佩姑娘。”
他這話說的意味深長,鄭芸兒也沒懂,撇了撇嘴,哼道:“這是應該的。”
她眨了眨美目,轉而道:“你還沒說你要找季公子做什麽呢,我爹說了,季公子可是貴客,等閑不可輕易打擾的。”
沈瑜林見那小二進了內院通報便沒再出來,笑道:“令尊今日不在麽?”
鄭芸兒道:“他去收貨了,那皇商薛家也真是的,一點銀絲炭也要拖那麽久,要不是我們家路子廣,貨源多,可要虧大了。”
沈瑜林輕挑了挑鳳眼,道:“那我還是改日......”
鄭芸兒柳葉眉微微擰起,道:“就當看在那書呆子的份上......你跟我來,我帶你去。”
沈瑜林瞥了眼天色,見這會兒日頭漸晚,夕陽隐落,不由遲疑道:“鄭姑娘......這......這怕是不便罷?”
鄭芸兒哼道:“我又不是蒙頭遮面的官家小姐,有什麽的?何況只送你到了門口我便離開,又能有什麽不便?”
沈瑜林輕嘆一聲,應了是。
季應澤單住了靠後山林子的聽風院,确是院如其名,離着那院子愈近,愈是聽不見往來嘈雜聲響,取而代之的是穿林風聲隐隐。
鄭芸兒遠遠地指了指那處常青花木掩映下的院落,道:“就是那裏了,莫告訴旁人是我帶你來的。”
她說着,急急提了裙裾跑開了,仿佛有什麽在後頭追攆似的。
沈瑜林笑笑,按了按錦繡的肩示意他等在這裏,見錦繡點頭,方撣了撣衣物,緩緩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院門口兩個護衛太陽穴微凸,呼吸綿長,雙目精光熠熠,顯然是武道高手,沈瑜林方踏出一步,便被發覺了。
“來者何人?”
沈瑜林上前,取了那令牌交給左側護衛,笑着拱手道:“煩請通報,我姓沈。”
那左側護衛雙目微眯,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沈瑜林,接了令牌低頭行了一禮,也未說話,自去了。
不一會兒,便有季應澤的笑聲傳來:“沈兄啊沈兄,你可算是來了,應澤這幾日可是望眼欲穿吶!”
說話間人已到了院門口,這日他穿了錦藍色長袍配鵝黃鑲白玉腰帶,也未束冠,只用鵝黃蘇繡的發帶系了發,看着頗像大戶人家受寵的小公子,平白年輕了幾歲。
沈瑜林笑道:“常言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瑜林亦有此感。”
兩雙笑意盈盈的眸子相對,跟在季應澤身邊的護衛偷眼看去,只覺這二人模樣竟是極為相似。
少年清澈的鳳眼中只映着自己的臉龐,季應澤眉眼一彎,道:“如此,應澤榮幸之至。”
三請四讓進了正堂,沈瑜林在季應澤下首坐了,方笑道:“前幾日季兄可真是擺了瑜林一道,若非師父提醒,瑜林還蒙在鼓裏呢!”
季應澤笑道:“瑜林莫要哄我,這點玩笑拙劣得很,若猜不出,便不是我認識的狀元郎了。”
沈瑜林輕笑一聲,道:“季兄還記着。”
季應澤眯了眯眸子,笑道:“應澤永遠也忘不了,那日瑜林跨馬游街的風姿......”
他這話說的意味深長,沈瑜林微微皺了皺眉,道:“季兄說笑了。”
季應澤見狀,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便笑道:“好了,不開玩笑了,言歸正傳,我派去的人已與永宣王搭上了線,最遲後日便有結果。”
沈瑜林道:“永宣王?”
永宣王為高祖第六子,與永宇王同歲,亦是去年封的王,這人手段不行,眼光也不好,還及不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永寬王,因着年歲相當,又對永宇王言聽計從,一向被默認為是永宇王一黨。
算計這樣的人,看着容易,其實比直接算計永宇王更難。
季應澤看出沈瑜林的憂慮,笑道:“若是單單只那般......我季某人的誠意也未免太輕了。”
沈瑜林抿唇,确實,永宇王實力強勁,便是上了鈎也有可能反将一軍,而若是永宣王遭了厭棄,永宇黨不僅失去一條臂膀,還與未來的永寬王結了仇怨,且若是稍加引導,還能讓永宇王在高祖心中記上一筆......
一舉三得。
見他意動,季應澤笑道:“這不算什麽,與空島能給三王爺的驚喜還在後頭,這回......便是投名狀。”
沈瑜林抿唇一笑,道:“不知季兄的具體計劃是......?”
季應澤眨了眨眼,做出一派天真的模樣道:“我做事從來沒有計劃。”
沈瑜林無奈,知道他現在不打算同永寧一脈坦誠,只好道:“那不知瑜林可否同季兄所派之人見上一面?”
季應澤唇角微彎,道:“他大抵明日回來,明日我派人去接沈兄可好?”
沈瑜林雖覺不妥,可想起這聽風院重重機關守衛,只得應下。
季應澤笑意更深,抿着松針雪泡的苦杏仁茶都覺甘甜。
......
送了沈瑜林出去,揮退了侍從,季應澤霎時間什麽正經模樣都沒了 ,笑嘻嘻地歪在沈瑜林坐過的椅子上,端了那盞原封未動的茶灌了一口。
“我早晨便回了,你騙人家做什麽?”屏風後頭轉出一個青色衣衫的青年來,他看着比季應澤大些,雙目溫澈,面容俊秀。
季應澤笑道:“文軒不知,若我不這樣說,他同你談完了事,只怕便不理我了,唉,可惱那少年薄情呀......”
說着,他竟眯着眼睛哼了個黃梅戲的腔調。
林文軒笑道:“原來小太子也有今日?”
林文軒的父親便是當年跟着季天揚叛逃的舊部,季天揚待這些舊部極好,一幹将門子弟俱是同季應澤一起長大,關系極近。因季應澤身份,自小他便被幾個好兄弟戲稱為小太子。
季應澤揚了揚眉,道:“這可是五彩鳳凰,同旁的鵲兒莺兒怎一樣?”
林文軒笑道:“只怕不是鳳凰,是海鷹罷?”
季應澤那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可只瞧見那少年眼裏神光內斂,波瀾不驚,比他爹算計人時的表情還滲人些。
見季應澤眯着眼只顧歡喜,林文軒無奈拍了拍他的肩,出了正堂。
待人走遠,季應澤放下茶盞,唇邊笑意一點一點斂去,目光漸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