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重新取證之事進展的極為順利,見過當日場景的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加上有心人背後煽動,卻教江南官員的積威散去不少。
杜若晴抿着唇将當日案檔整理成卷,打上了厚厚的朱紅漆封,對身旁那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
“若晴,若晴......我的晴爺!你究竟聽明白了沒有?”許文琅急道。
杜若晴一言不發地鎖了櫃門,也未看許文琅,便朝門口走去。
許文琅剛要追上去,卻聽那人淡淡道:“不可得罪王爺,不可得罪世子,重中之重是不可得罪那位沈公子。你說了一日,唯有這一個意思。”
杜若晴說完,腳下也沒停,一路出了府衙。
螭陽行宮不近也不遠,他到時已是紅霞漫天,夕陽半遮半掩。
“下官杜若晴,求見王爺。”
“進來。
......
杜若晴推開書房門,半垂着眸行至那張紅木書案前的空地,撩袍跪下。
他雖同二房分了家,卻未除族籍,這回那幫腦子拎不清的鬧出這事來,想是,逃不過了。
杜若晴抿唇,袖中一冊陳情書被他攥得汗涔涔的,卻始終沒有取出。
他閉了閉眼,忽聽一道少年聲音含笑道:“你便是杜若晴了?”
那聲音不急不緩,帶着些微微壓低的尾音,聽着便叫人安心。
杜若晴微側了側頭,便瞥見了書案左側立着的白衣少年,窗外的紅霞映在他清明帶笑的鳳眼裏,不知怎的,心中微微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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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才知道,那是他一生的風景。
沈瑜林看着那抿着唇跪在下首的青年,他相貌只是尋常俊秀,穿得也有些随意,偏生一雙中長微翹的眼眸光華流轉,帶着股說不出的靈氣,便教他整個人都有了種特別的韻味。
果然不愧是......詩仙吶......
姬謙看着兩人對視,只覺心中一陣異樣,好似生生被按了塊石頭進去似的,他蹙了蹙眉,沉聲道:“杜若晴,可知本王叫你來,所為何事?”
杜若晴收回視線,垂眸道:“二叔他……買兇刺殺王爺。”
姬謙挑眉,忽道:“可記得你三年前那番話?”
“......宗族負我,我不負宗族,寅王負我,我不負寅王,今投王爺門下,下官亦不負之。”
姬謙道:“如今,本王将此事交給你去辦,是追查是放過,都随你去。”
沈瑜林鳳眼微揚,瞥了姬謙一眼。
杜若晴一怔,抿了抿唇。
姬謙黑眸如鷹般直直盯着杜若晴,道:“只是,你須想清楚些。”
杜若晴寬袖下攥着陳情書的指尖開始泛白,一如他的面色。
是錦繡的前程,還是棄他而去的族人?明明看上去很好抉擇,于他,卻是煎熬。
......
見杜若晴臉色發白地退了出去,沈瑜林不由疑道:“便這麽難割舍麽?”
姬謙起身,輕拍了拍他的額,低笑道:“難割舍的不是那占了他爵位的二房,而是宗族。”
沈瑜林抿唇,他這樣的人,怕是永遠也不會懂了。
見他沉默,姬謙只以為說到了他的痛處,輕嘆一聲,将人攬進懷中,道:“他是長房嫡孫,十歲之前占盡寵愛,如今自然念着些情分。”
沈瑜林菱唇微揚,道:“如今我只姓沈。”
姬謙拍撫着少年已不再單薄的背脊,低低一嘆。
窗外蓮池中,錦鯉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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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怎麽現在還沒有消息!”
那杜家小姐生得一副華美精致的好樣貌,穿着淡橘色的夏衫,戴着成套的淺色琉璃墜飾,明明該是個端莊明豔的佳人,卻被眉宇間那股驕縱之氣生生破壞了。
杜老爺圓胖的臉上全是笑意,“欣丫頭莫急,那批殺手可是一等一的厲害......據說手裏可有三品大員的人命單子......”
杜若欣哼道:“從昨天到現在了。”
一旁的杜夫人咬了咬唇,遲疑道:“畢竟是丞相公子......若日後,教人查出來......”
她話未說完,杜老爺便冷聲道:“能不能說句好話了?等陳天賜這個克星一死,咱們家欣丫頭還不......”
杜夫人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又低低道:“只是,做了宮女可是一輩子的奴籍......”
杜若欣這陣子最聽不得這話,當下摔了茶盞,怒道:“娘你也太晦氣!命盤擺在那裏,我還能一輩子伺候人不成!”
她話音未落,卻聽門口傳來一道低啞的男聲,“你不用去伺候人了。”
杜若晴再次踏入杜府正堂時只覺處處陌生,四周擺設用具竟比父母尚在時更豪奢了幾分。
二房承爵可是降了兩等的......杜若晴閉了閉眼,低低一嘆。
見正堂裏三人俱打量着他,杜若晴道:“二叔只怕不記得我了。”
杜老爺圓胖的臉上那被擠成縫的雙眼一眯,笑道:“二叔怎麽會忘了侄兒呢......”
他話未說盡,卻聽杜若欣哼道:“你還回來做什麽?莫忘了當初你可是簽了切結文書的!”
杜若晴抿唇,眼尾輕垂。
杜老爺佯怒道:“欣丫頭怎麽說話的!你大堂哥回來看看怎麽了?”
杜若欣美目一掃杜若晴半舊的青色長衫,鄙夷之色一閃而過,哼道:“誰知道他什麽打算呢?”
杜若晴低低一嘆,從袖中掏出一卷未上漆封的案檔,放在左側的紅木茶幾上,輕嘆一聲,道:“二叔,這是侄兒最後一次叫你,我為你留一夜安排身後事,明日過堂,無論叔侄。”
說着,他也不去看杜家父女臉色,折身對杜夫人行了一禮,“嬸嬸當年照拂,若晴不敢忘,日後......嬸嬸便由若晴奉養。”
他說完,拂了拂袖,自出了正堂。
明明該難過的,他卻只覺快意。
杜若晴出了杜府,略擡了擡頭,只見晴空萬裏無雲。
......
“他是不是瘋了?”杜若欣哼道,“莫名其妙的,什麽過堂奉養的,他當他是誰?”
“瞧瞧那副窮酸樣子,大師說的還真沒錯,就是個帶累宗族的讨債鬼!”
杜夫人咬唇,道:“當年大師說的是文曲星降,勘親緣劫,無牽無挂,一生順遂......”
“他?文曲星?少笑死人了!沒聽裏頭講麽,我們都死個幹淨了,他便順遂了!”
杜若欣最恨這些克她鳳命之人,正憤憤不平地說着,卻未發覺翻着案卷的杜老爺那圓胖的臉上已失了血色,唇微微抖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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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黃的帕上洇了口鮮血,姬宸歆揮手示意內侍不必上前,看着手中的奏章,閉了閉眼。
忠順王姬明禮卻不怕他,自接了溫茶端過去,道:“便是三侄兒辦砸了,再派個能幹的去就是,至于氣成這樣麽?”
說着,轉頭對張順兒道:“就上回那藥方,叫辛禦醫親自煎來。”
他雖有些逾越,姬宸歆卻沒說什麽,閉了閉眼,默許了。
張順兒恭敬地低着頭退了出去。
姬宸歆接了茶嗽了口,他神色疲憊卻難掩怒色,聲音低啞道:“派誰?老大還是老二?嫌他們撈得不夠麽!”
姬明禮挑了挑眉,一頓,故作失望道:“原來是這樣......怨不得這奏章要托到臣弟這裏,臣弟還當是三侄兒辦砸了事,轉着彎要小叔叔給他說情呢!”
姬宸歆輕勾了勾唇,只道:“老三辦不成的事,朕也指不上旁人了。”
姬明禮眸光一暗。
姬宸歆又道:“朕氣的不是他們貪,趙英帝不也貪麽?可人家貪出了六代不竭的國庫!朕氣的是他們眼皮子太淺,人太蠢!”
內侍宮女齊刷刷跪伏了一片。
姬明禮似笑非笑道:“也是吶,天下富庶之地何其多,兩位侄兒怎麽偏偏盯上了皇兄的錢袋子掏呢?”
姬宸歆揉了揉額角,蘸了朱筆勾了折子,長嘆一聲。
這一筆下去,兩王算是廢了。
姬明禮鳳目微斂,忽而笑道:“說來臣弟倒聽說了一件奇事,是關于三侄兒的,皇兄可想聽聽?”
姬宸歆道:“老三那麽個木頭性子的人,會鬧出什麽奇事?”
姬明禮笑道:“個中原由倒不清楚,只聽說是被個三等公買兇追殺,臣弟瞧着,八成是風流孽債呢!”
姬宸歆在姬明禮頭上敲了一記,笑罵道:“沒影兒的事也拿到朕跟前說。”
說着,從一疊奏章中取了份素青的,擲在姬明禮身前的桌案上。
姬明禮剛要翻,忽瞥見那奏章上清隽的字體,手便頓了。
姬宸歆笑道:“原是場無妄之災,老三是替陳仲先家裏那小兒子背了黑鍋。”
“陳仲先是個好的,大兒子二兒子也争氣,偏生千嬌百寵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明禮?明禮?”
姬明禮反應過來,笑道:“臣弟被探花郎這一筆好字引了神,竟看呆了呢!”
姬宸歆瞥他一眼,沉默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麽,他低低嘆道:“探花郎,探花郎的字自是好的。”
素青奏章上,清隽淩逸的字體赫然寫着,杜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