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文琅目光輕閃,笑道:“瑜林智謀過人,怨不得王爺賞識呢!”說着,便着人去收拾。
用了晚膳,天色已徹底暗下,沈瑜林跟着領路的侍從前行了一段路,漸漸發覺不對,道:“帶我到內院做什麽?”
兩個侍從呆了一呆,其中那個看着機靈些的笑道:“我們大人吩咐了,客房閑置已久,怕是不幹淨,故而收拾了正院,大人莫嫌棄,這栖鳳居自我們大人上任以來便沒住過......”
沈瑜林無奈道:“且帶路罷。”
許文琅這個人精,怕是已經瞧出些門道了。
也難怪,姬謙從沒有掩飾過......便已結下文書,也不用這樣名目張膽罷?
......
進了垂拱門,擡頭看去,入眼卻是一道金漆匾額,上書“栖鳳居”,筆跡清俊隽永,下有一行落款,“林海字”。
進了房中,沈瑜林方知所謂“自我們大人上任以來便沒住過”是什麽意思,只怕他不是不願住,是不敢住罷?
這栖鳳居看着只是尋常清貴,然而細細觀察之下卻會發現這些擺設器物之類竟有大半是......
揮退侍從,沈瑜林微擡了擡桌上一只藍釉細頸雙耳瓶,果然在底部微靠邊緣的地方尋到了一小塊凹起,探手一摸,卻正是個“禦”字。
晉朝的古玩裏有個最珍奇的流派,喚做“禦器隐”,說的便是這個。
此類器物不同于尋常的禦賜品般出自宮廷,而是天子私庫所藏,不染徽記,不留标識,可出贈,可流傳,可變賣,只有帝皇心腹能得之,紀家珍藏的那件暖玉對白虎鎮紙便是晉武帝賜給許文琅的。
撇去那幾個短命的不提,這“禦器隐”八成是林如海的。
一介三品官,聖寵竟這般深?便是那暖玉對白虎鎮紙,也是許文琅積勞成疾後,武帝賜給他鎮病氣的。
正思量着,卻聽外頭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緩緩響起,“這裏不必伺侯,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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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身子一僵。
姬謙推門進來,便見少年立在桌案邊,捧着只花瓶呆呆的模樣。
“喜歡?”
沈瑜林一怔,放下那藍釉瓶道:“不,只是......有些好奇。”
姬謙道:“你想說的是......林如海?”
沈瑜林點頭道:“此處擺設樣樣華貴,可瑜林彷佛記得,林大人的遺孤在賈家......頗為......”
姬謙勾了勾唇,道:“可想聽聽林如海的事?”
沈瑜林只覺同姬謙獨處一室太尴尬,正想扯些話題,便點點頭。
姬謙靠他近了些,見他墨發微濕,雙頰暖暈,道:“沐浴過了?”
沈瑜林不自在地偏了偏頭,低應了一聲。
內間的床榻邊早擺了兩套新制的寝衣,料子是輕薄吸汗的軟雲綢,沈瑜林自取了那套小些的,避在紗面屏風後換上。
他卻是不知,紗面屏風本就是夫妻間情趣,就是這般半掩半遮的朦胧模樣才更吸引人,姬謙看着好笑,卻也沒說什麽。
......
沈瑜林倚在床內側,擁着薄被,看着外頭燭光透過繡簾映進來,不知怎的,竟覺得此刻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姬謙換了寝衣掀簾進來,便見了少年半眯着鳳眼,猶如一只貓般享受地躺着,不由伸手想揉他的發。沈瑜林撇頭避了,道:“還濕着。”
伸手落了空,姬謙也不在意,順手拔了發簪放在枕邊,散下一肩墨發。因未及冠,沈瑜林的發極長,平素打理也頗耗工夫,此刻見姬謙發只過腰,不由撇了撇嘴。
不知怎麽,姬謙總是能從他一舉一動中猜到意思,他道:“瑜林的發,很好看。”
沈瑜林不語。
姬謙在他身邊躺下,攏了簾子。
“不是要說林如海麽?”沈瑜林面朝裏牆,悶悶出聲。
姬謙黑眸略彎。
......
“那時林如海大抵也是你這麽個年紀,只是他性子極傲,狠狠地回絕了......”
“後來,父皇允了他外放,誰知就在離京前幾日,林如海自去了賈國公府聘了代善公嫡女......父皇震怒......”
“巡鹽禦史自古做上四五年已是頂天了,如他這般做了十幾年的......”
姬謙正緩緩說着,忽聽一道輕微的低泣聲自身側傳來,他一驚,忙扳過沈瑜林雙肩,只見少年眼角微紅,白日裏那雙神采熠熠的鳳目漸漸黯淡下來。
“莫哭,怎麽了?”姬謙忙道。
沈瑜林咬了咬唇,忽然撲進了姬謙懷裏,低低道:“瑜林不要做林如海......”
竟是被吓着了麽?也是,這少年年歲尚小,同他說這些做什麽。
姬謙松了口氣,柔聲哄道:“我不是父皇,若你日後改變主意欲娶妻生子,我也不會逼你。”
沈瑜林頭埋在他胸前,平靜的目光微有悸動,仍低低道:“我只想做官。”
姬謙無奈哄道:“好,做官,做官,莫哭了。”
沈瑜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想抽身,腰卻被攬住了,他微微掙動幾下,卻聽上頭姬謙淺笑道:“你方才吓着我了。”
沈瑜林耳根一熱,羞惱道:“明明是你作弄我!”
姬謙用臉頰蹭了蹭他幹透的發頂,低笑道:“不是你要聽的麽?”
沈瑜林撇頭,不說話了。
姬謙見他雙頰暈紅,鳳眼水亮,心中喜歡,不知怎的在他頰邊輕啄了一記。
二人都怔住了。
......
入夜,沈瑜林與姬謙背靠着背,俱是無眠。
☆☆☆☆☆☆
監舉之事事關重大,姬謙親自拟了章程,發覺沈瑜林提出的這套制度竟很是完善,若非有好幾處與大晉現狀不符的,簡直可以立即實行。
要不是因為此事是由他提起的話頭,他還真不敢相信這竟是由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想出的。
許文琅見姬謙眼下青黑,抿了抿唇道:“此事不急,主公不妨歇息歇息?”
姬謙如何不知昨日之事是他搗的鬼?知道許文琅必是想歪了,也不去管他,道:“此事本王已有打算,你且去準備下午微服事宜。”
許文琅無奈,只好應了。
少年人總是懶怠些,因着無人叫起,沈瑜林一覺便睡到了午時,匆匆洗漱更衣後便有人将他引至膳廳。
見沈瑜林進來,許文琅為他挪了個靠近上首姬謙的座位,笑道:“瑜林可還住得慣麽?”
沈瑜林雖知男風之事,概念卻很模糊,有些不明所以,便道:“這府裏很好。”
許文琅笑得更歡了,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聽他又道:“為何盛粥?”
這話卻是對布菜的丫頭說的,許文琅呆了一呆,目光不自覺地掃向沈瑜林下方。
姬謙道:“莫管他,下午本王微服出行,瑜林可想一道去?”
說着,令身邊內侍為沈瑜林布菜。
在府中也是長日無聊,沈瑜林點頭應了。
許文琅坐在一邊,看姬謙用的俱是清淡菜肴,沈瑜林卻是葷素不忌,目光越來越詭異。
姬謙瞥他一眼,沒說什麽。
……
姬謙穿了身尋常的青鍛長衫,面上抹了層怪異的黃粉,立時便有些像常年走南闖北的富商了。沈瑜林細看了看,道:“卻比世子那面具精巧些。”
姬元亦的人皮面具雖能以假亂真,表情卻僵硬,這黃粉一敷,竟似換了個人般。
沈瑜林便簡單多了,只尋了柄描金的繡面山水折扇搖着,立時便像個尋常商戶家的小公子了。
按許文琅的話說,這人只看着便有股江南的味道。
“明明是清查鹽政來的,王爺卻好似要将江南清個天翻地覆。”沈瑜林靠在馬車內壁,半開玩笑道。
姬謙微斂了目,淡淡道:“江南虧空不清,是大晉之危。”
他說得籠統,沈瑜林卻是知曉,開元三十年,北夷戰起,若非永寧王以雷霆手段血洗江南官場補足糧饷,只怕夷族還未勝,邊軍便先散了。
說來,陳家兄弟真正的輝煌便始于此戰。
寧禦兩朝重仁政,晉武帝便是因此舉被诟病千年,敬他的尊一聲千古明君,鄙他的道一聲其暴如桀,毀譽參半。
沈瑜林不由道:“你便一個人擔着麽?”
姬謙一怔,見少年目光中是極深的疑惑不解,彷佛面對的是個千古謎團似的,不由一哂,揉了揉他的發,緩緩道:“總要有人擔着的。”
沈瑜林頓住,看着姬謙較常人分外明亮的黑眸,不知怎的,竟脫口而出道:“我同你一起擔!”
姬謙勾了勾唇,撫了撫少年白皙的臉頰,道:“好。”
且看你,能不能同我并肩。
車又行一段路,便到了目的地,原是一處酒樓,上書“迎賓樓”。
姬謙從袖中取了兩張金線繡邊的紅帖交給門口那雙護衛,二人方進了門。
“看着倒比鶴歸樓大氣許多。”沈瑜林環顧四周,不由道,便是京城,能與這迎賓樓相提并論的,只怕除了忠順親王的天然居,也不剩什麽了罷。
姬謙揉了揉他的發,帶他進了一樓的隔間。
“鶴歸樓風雅,宜待客,這迎賓樓,方是他們的銷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