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月如鈎,繁星點點,夜晚的沈府小徑卻是顯出幾分靜谧寧和來。
裏頭觥籌交錯,外間清冷寂暗,一出正堂,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夏夜涼風一吹,沈瑜林的酒也醒了大半,他擡頭看向姬謙。
他的面目隐在夜色下看不清晰,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盛着漫天星光。
沈瑜林漸漸平熄了羞憤,腦中也清明起來,見四下無人,他拱手垂眸道:“王爺心意,恕瑜林不......”
話未說盡,卻聽姬謙緩聲道:“不是要帶本王去看看元亦的住處麽?”
沈瑜林一怔,卻立時反應過來,忙笑道:“王爺請。”
看來王爺是想隐去此事不提了,這樣最好不過。
梧桐院裏雖亮着,卻沒有人,沈瑜林取了桌上那盞明瓦燈,對門口的姬謙道:“世子的房間在書房隔壁,瑜林為王爺引路。”
姬謙淡淡嗯了一聲。
沈瑜林略松一口氣,側身引路。
姬元亦的房間同馮紹欽的相鄰,又是一般大小,也怨不得當日那嬷嬷認錯門,只是如今裏頭擺設卻是大不相同。
推開姬元亦房門,燈光一照之下卻是一片刺目的金碧輝煌。
掀開牡丹金繡的大紅紗簾,面前便是道栩栩如生的白玉九美人屏風,一眼略過,只見內間紗簾兩旁的雙耳彩繪祥雲圓頸瓶裏插着幾根極豔麗的孔雀羽,四處布置也極為精美別致。
不像世子居所,倒像個女兒閨閣。
見沈瑜林的笑已發僵,姬謙劍眉微挑,似笑非笑道:“元亦近來的愛好倒頗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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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只得無奈道:“是瑜林教導無方......”
姬謙輕笑道:“教導他布置屋子無方?”
其實姬元亦一向喜歡這些精巧玩意兒,并沒有旁的意思,姬謙也是知道的,只是看着小東西緊張兮兮的模樣,他忽然起了些逗弄心思罷了。
沈瑜林白皙的面上又是一紅。不知怎的,他在姬宸歆面前都能從容不迫,到了姬謙面前,便總是這副丢人模樣。
姬謙又道:“聽聞瑜林平日教導元亦《戰國策》?”
沈瑜林回神,道:“正是如此。”
姬謙道:“這是......為何?”
沈瑜林笑道:“世子擅謀,習這戰國策最好不過。”
姬謙點頭,目光略瞥過那扇鴛鴦雕花窗,又道:“元亦很聰明。”
......
姬元亦一點也沒有被父親誇獎的興奮,他悻悻地松開扒窗的手,對身後的暗衛比了個手勢,立時便有黑影帶着他離開此處。
“瑜林方才路上,想同本王說什麽?”姬謙一邊翻閱着姬元亦的功課,一邊狀似無意道。
那事不是揭過不題了麽?沈瑜林便道:“沒什麽事。”
姬謙撚紙的手一緊,語調卻極平常道:“既是如此,我便當你默認了。”
沈瑜林一呆,他......有默認什麽嗎?
姬謙又道:“不必羞惱。”
沈瑜林反應過來,忙道:“王爺,這不可......”
話未說盡,他便被姬謙攬入懷中。
一股淡淡的酒氣混着好聞的熏香撲面而來,沈瑜林還沒有反應過來。
“瑜林......”他低聲道。
耳畔微癢,沈瑜林從驚吓中回神,發覺自己此刻竟像個女子一樣被人攬着腰圈在懷裏!
他極為惱怒地去推眼前将他整個人埋沒的溫熱身體。
“瑜林,瑜林......”姬謙紋風不動,将懷裏的小東西抱得更緊了些。
“王爺請自重!”
這樣一只團在他懷裏的小東西,貓兒似的,猶自憤憤不平地嚷嚷着抗議,實在可愛。
姬謙道:“不要鬧,乖些。”
說着,反手将他雙腕扣在身後,将人抱得更緊。
沈瑜林氣極,卻掙紮不過,低聲惱怒道:“我何曾應了你?快放開!”
姬謙額頭抵在他頸側,忽而勾出一個淺笑,“瑜林不應,我便不走了。”
沈瑜林同姬謙離席時宴已過半,這會兒怕是快散了,紹欽晚間慣同世子一道做功課的,若是教兩個徒兒看見他這般形狀......
沈瑜林臉色一陣紅白,只得道:“王爺,此事......且容瑜林考慮幾日,可好?”
姬謙黑眸略彎,“自然。”
“五日後花燈會,我在玉染湖畔等你。”
“你若不來,我便去尋你。”
七夕來尋他?怕師父看不出來麽?
沈瑜林袖中的左手握了握,卻是一手的汗,他低應一聲:“......好。”
☆☆☆☆☆☆
那日沈府生辰宴,蘇明音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無賴。
因來時被大長公主咛囑了小半個時辰,蘇明音來得最遲,見沈瑜林正同姬謙說話,他平日最怵這位三表兄,便沒上前。
等了許久,再擡頭卻沒看見人,蘇明音便出了正堂準備去沈瑜林的院子,誰知剛拐了個彎,一側的灌木叢裏便有一道黑影猛地撲向他......
然後......黑影撲歪,臉朝下,整個人趴在他腳邊一動不動。
蘇明音試探着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腳,還是沒動,他正準備去喚人的時候,那黑影卻忽然抱住了他的腳。
“娘親......”
踢開,又抱上來。
......
踢開,又抱上來。
“娘親,娘親......別走......”
蘇明音跺了跺右腳,一巴掌蒙在自己眼睛上。
......
熟門熟路地指使兩個小厮把人擡進客房,借着燈光一看,卻是有過幾面之緣的齊笑之,他如今死死扯着蘇明音淺黃的袖子,不停地喚着娘親。
蘇明音确定,那兩個小厮偷笑了。
夏裳輕薄,除了裏頭亵衣也就是這件扯不出來的廣袖流雲袍了,蘇明音被迫坐在床沿,一個小厮去掰齊笑之手掌,一個小厮在回扯他袖子。
這齊笑之的手勁也太大,蘇明音不耐道:“兩個笨蛋,拿把剪子來把袖子剪......”
說着,又想起前朝那個着名的“剪袖寄相思”的典故來,看着齊笑之的黑臉,他嫌棄地撇撇嘴,道:“去找白管家借身衣裳來,直接換了不就行了。”
一番折騰,客已散盡,蘇明音用慣了丫環,不喜小厮近身,便讓二人關了門出去。
剛解了幾道外衣扣子,齊笑之的眼睛微顫,看上去正在醒轉,蘇明音卻沒瞧見。
于是,齊笑之朦朦胧胧剛睜開眼,便看見一個人坐在他床邊脫衣服......
“媳婦兒......”他醉眼迷離道。
蘇明音穿衣的手一頓,面色漸漸黑得發沉,良久無聲。
☆☆☆☆☆☆
見陳延青回來,趙嫣然放下針線,道:“那衣裳瑜林可還喜歡?”
陳延青點點頭。
“我就說嘛!回雲坊的料子輕輕薄薄的正好......弟妹還跟我犟......”
趙嫣然歡歡喜喜地說了一長串,又道:“你過來幫我穿一下針,這一到晚上眼都花了......”
陳延青接過針線簍子,往凳子上一踏,略掂了腳,放到衣櫃頂上。
這樣一來,便是趙嫣然踩着桌子也夠不着了。
趙嫣然杏眼一瞪,“陳木頭你要幹嘛呢!裏頭是給熠哥兒做的帽子,就差幾針了。”
陳延青擦了擦凳子放在一邊,悶悶道:“晚上做這個傷眼睛,明早再給你。”
趙嫣然也氣不成了,撲哧一笑,道:“你這個木頭,我不問你就不說啊?”
陳延青道:“你問的,我說。”
趙嫣然哼了一聲,眼裏卻帶着些笑意。
陳延青端着茶灌了幾口,忽道:“今天我看見賈政了。”
趙嫣然擡頭看他,咬了咬唇,“說他幹什麽?”
陳延青認真道:“以前我朝他行禮,現在他朝我行禮,我比他好。”
趙嫣然心頭一松,看着陳延青木頭一樣的臉,哼道:“你這說話說一半的臭毛病,想吓誰啊?從以前到現在,你就是伺候我的命!”
陳延青點頭,又道:“他現在很醜,我現在也比他好看。”
趙嫣然看他頂着一塊猙獰的胎記一本正經地說自己比賈政好看的樣子,撐不住笑了。
雖然她不喜歡賈政,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相貌确實生得好,看看瑜林就知道了,這陳木頭,就是遮去胎記也比不過。
只是,誰叫他是她趙嫣然的男人呢?自家相公自然比旁人家的更英俊。
趙嫣然正要哄陳延青幾句,卻聽陳延青道:“是真的,他臉上一道一道的撓痕,面色黃得很,也生了白頭發,要不是邊上有人叫他,我都沒認出來。”
趙嫣然起了興致,往床裏挪挪,拍拍枕頭讓他上來,“怎麽說?”
陳延青自個兒脫了靴,放在趙嫣然的繡鞋邊,道:“聽說他們家鬧休妻,那王氏發賣了賈家的祭田......”
趙嫣然一拍大腿,樂不可支道:“該!叫她三天兩頭地折騰老娘......報應來了!”
陳延青等她靜下來,又接着道:“又有人告了她放利子錢......”
“多少年頭裏的事了,不是被她那好兄弟按下來了麽?”趙嫣然似想到了什麽,蔫蔫道,“有王子騰在呢,別說利子錢,就是打死人命又怎樣,總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