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瑜林一言既出,堂前衆人心思各異。
瞥了一眼目光微閃的連碧,沈瑜林又道:“帶下去,遠遠地發賣了罷。”
将軍府有陳延玉打理,各家探子水潑不進,唯有這連碧是太妃光明正大賜下的,關不得趕不得,只是他們卻忘了,便是皇家的奴才,也是奴才。
有了陳延青的話,管家也不再多言,他本是齊家暗線,卻教陳延玉拿住了一家老小,如今對這兩兄弟半分不敢違命,着人堵了連碧的嘴拖了下去。
齊笑之嘆道:“好生生的姑娘家,瑜林......過了罷?”
一向淳樸的陳延青卻是連眉頭也未皺一下,邊城人命不值錢,一言不慎被主子生生打死的奴才不在少數,開始他還會憐憫些,看多了便是麻木,如今還覺沈瑜林太心軟。
沈瑜林笑道:“我最厭這等後宅手段,卻是叫陳叔和笑之看笑話了。”
前世多少遭險死還生,他對探子內應一類極是厭惡,這回在将軍府撞上一個,又兼為趙嫣然擔憂,竟忘形至此......
沈瑜林心下略沉,他......浮躁了。
齊笑之見他眼眸微垂,只道是觸了他的傷心事,忙道:“是笑之想左了......”
仔細想來,這也沒什麽,他自小也是由一雙老仆伺候大的,十七年來不見逾越,那連碧之名雖是太妃所賜,可若非她也是有意的,怎會這般言語這般作态,發賣一個心大的奴婢,這是很嚴重的事麽?
齊笑之偷瞄一眼陳延青,心道,在将軍府裏處置将軍的下人,這點才是......
陳延青卻半分未在意這個小插曲,對沈瑜林道:“你娘天天念叨你呢,快進來罷。”
他說着,掀了簾子自顧自跨進去。
他不懂人情世故,也未理睬齊笑之,沈瑜林見齊笑之面上滿是壓不住的失落,安慰道:“陳叔便是這樣的性子,當初雲極侯追在他身後好幾日,才換了一句‘你到底要做甚‘。”
說着,撐不住低低一笑。
Advertisement
齊笑之同蘇明音也是認得的,平素只覺得高不可攀,卻未想過他還有這等時候,不由笑出聲來。
他本是個大大方方的性子,聽了這話也不再拘謹,跟着沈瑜林進去了。
一路進了垂花門,二人只見四處擺設精美雅致,對着落地的金縷邊紋水銀鏡,花架上那幾株蘭草更顯幾分清麗出塵,不由叫人眼前一亮。
陳延玉的夫人早避了出去,偏廳裏便只剩下幾個小丫環和倚在小榻上繡花的趙嫣然。
一月不見,趙嫣然的臉色變得更好了,她一身桃花錦束鵝黃腰封的長裙,極為明豔動人,看得出陳延青将人照顧得不錯。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還知道來看你老娘啊!”趙嫣然一把丢下手裏針線,坐直身子,哼道。
沈瑜林笑道:“娘親莫惱,兒子初領差事,自是應接不暇,這不是剛閑了些,便來了麽。”
說着,他拉着齊笑之過來,“這是齊笑之,我和娘親提過的。”
趙嫣然看去,只見那齊笑之劍眉斜飛入鬓,星目熠熠生輝,雖面龐黑些,五官卻生得極好,果然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君。
瑜林提過,是他為探春尋的歸宿,只是......
探春......
趙嫣然還沒來得急傷懷,卻見屏風後頭陳延青光着膀子就要往外走。
這些日子天熱,陳延青回了正堂每每都是這樣,趙嫣然也沒管,可今天孩子在這兒呢!
她忙道:“披件衣裳啊!”
陳延青不明就裏,一腳踏出來,笑道:“我不冷。”
他精壯勻稱的腱子肉落在沈瑜林同齊笑之眼裏,卻是純粹的炫耀了。
齊笑之還好些,他在同齡人中不算單薄,只是有些自慚,沈瑜林卻是兩輩子白斬雞,見此情景唯有一嘆。
陳延青拗不過趙嫣然,自去尋了件上衫系了。
陳延青用不慣下人,事事親力親為,正堂裏的丫環都是伺候趙嫣然一個的,初時她們還覺怪異,日子久了也不再把這當回事。
沈瑜林同趙嫣然許久未見,很快便拉着齊笑之絮起了話。
陳延青順手端了碟花生坐在旁邊,也不插口,笑得很憨實的模樣。
......
“你如今也領了差事,也要同人家多走動走動,我聽說翰林院最是個清貴地方,旁人想尋關系進去還沒門路呢......”
趙嫣然不言不動時着實是個玉面佳人,如今這一串話劈裏啪啦下來,卻教齊笑之聽得目瞪口呆。
沈瑜林一一笑應了,道:“這屆恩科同年多是書院舊識,娘親不必憂心。”
趙嫣然接過陳延青遞來的茶,喝了半杯,又道:“你打小就是個有成算的,我也不懂,不好多說什麽,但是切記不要得罪旁人,齊小子也一樣,都安安分分地做差事,這樣才好出頭......”
齊笑之聽着,褪去了初時的驚詫疑惑,卻覺得心頭有些漲漲的。
他們家原先是前朝世族,經了戰禍後便敗落了,嫡系只餘了他們一脈。父母早逝,大哥又是一心入仕振興家業的,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這樣念叨過他呢。
看着沈瑜林面上柔和的神色,齊笑之抑不住地有些羨慕和嫉妒。
一樣是父母早逝,為什麽他便沒有這麽個義母關心呢?
沈瑜林見齊笑之情緒忽然低落下來,不由道:“笑之?”
齊笑之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只嘆了口氣,道:“無妨,只是見了伯母,有些想娘親了。”
趙嫣然是知他情況的,覺得定是自己同瑜林相處教人家觸景生情了,心中不由有些愧疚,又想起這少年差點成了她半子,便道:“你既然是瑜林好友,日後常來便是,伯母也是把你當兒子看的。”
陳延青眉頭一跳,目光刀子一樣刮過齊笑之俊俏的臉龐,彷佛要在上頭盯出個洞。
齊笑之卻是個粗枝大葉的,心中一喜,當即笑道:“伯母好意,笑之自是願意的……笑之覺得伯母親切,想認您做幹娘,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陳延青把手裏花生連殼一并嚼了。
認個口頭上的幹娘不是大事,趙嫣然笑應了,陳延青手裏那盛着花生的描金五福小瓷碟生生裂了一道縫,發出一聲輕響。
見三人一并朝他看來,陳延青若無其事地放下那小瓷碟,對齊笑之森森一笑:“叫幹爹。”
窗外,夕陽斜照,歲月靜好。
☆☆☆☆☆☆
那日之後,因被有意無意地避着,姬謙便再沒見到過沈瑜林。
天一日熱過一日,夏衣換了春衫,七月初二,正是沈瑜林生辰。
因是出仕後第一場生辰,很是該隆重些,沈襄為他請了不少朝中相識,自然俱是永寧一脈。
沈瑜林這日同沈襄一樣,穿了件玉白色的輕薄儒衫,只是繡樣款式略有不同,遠遠看去不像師徒,倒像父子。
便有些“聰明人”相視一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客已來齊,沈瑜林正待開席,卻忽聽一道清冷聲音自門口傳來,“今日是瑜林生辰,怎能少了本王?”
衆人看去,正是一身明紫雲紋長衫的姬謙,他身後跟着四個侍從,兩個捧禮盒,兩個執拂塵,俱是低眉斂目。
席間衆人很快便是齊齊行禮,姬謙揮手叫了起,沈襄方笑道:“王爺厚愛瑜林了。”
姬謙唇角微勾,一眼掃去,早有人為他清出一個上好席位。
沈瑜林淺笑微僵,手中捏着酒杯,八面玲珑的他一場宴席下來竟連半個字也不曾說,在那雙笑意淺淺的黑眸注視下,只一杯一杯地低頭飲酒。
“雖是果酒,也應适量。”姬謙的席位就在他旁邊,此刻低低一句話彷佛響在耳邊似的,沈瑜林鳳眼微垂,低着頭不去看他。
小東西這般模樣像極了母妃養的那只貓,姬謙這樣想着,伸手揉了揉他發頂。
沈瑜林一怔,頭壓得更低,許是酒勁上來,他只覺雙頰滾燙,猶如火燒。
旁人只道王爺極為賞識這個少年狀元,沈瑜林卻是如坐針氈。
兩世為人,除了長輩,何曾有人這般待他,還是個對他有心思的同性,偏偏避不得躲不開,這如何不教他羞憤。
姬謙見他臉色漲紅,微微笑道:“可是醉了麽?”
沈瑜林極少見姬謙笑得這樣開懷,不由呆呆地搖了搖頭。
“也是......醉的應該是我......”
姬謙說着,取了沈瑜林手裏的酒杯,将裏頭半盞殘酒飲盡。
沈瑜林聽他低喃,只覺耳根幾乎要生了火,雙頰燙人的很,都有些發疼,一擡眼卻見那薄唇貼在他用過的酒杯上,心口更是一陣一陣地悸動。
雖做的隐秘,無人發覺,可他,他怎能......如此......
“瑜林可願陪本王去醒醒酒?”姬謙濃眉微揚,唇角帶笑。
正巧這時沈襄敬了一圈酒回來,見愛徒面上通紅,桌上也空了好幾壺酒,因擔心他貪杯傷身,便道:“也好,瑜林帶王爺到院子裏轉轉罷,正好也教王爺看看世子讀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