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長輩提親
衆人守歲,熬了一晚,到天明時才胡亂歇了一會兒,起來洗漱了,吃了午飯,杜益山還要趕回杜家莊給伯父拜年,便問方雲宣今日可還有事要忙。
新年裏食錦樓不開業,方雲宣無事可忙,有大把空閑。杜益山便邀他一同回杜家莊,去伯父家裏過年,免得他們走了,剩下他和楠哥兒孤單冷清。
方雲宣覺得不妥,便婉拒道:“你們一家子相聚,我一個外人摻和什麽?還是算了。”
他若不說這話,杜益山也許不會勉強他,可方雲宣這句“外人”一出口,杜益山聽了就覺得刺耳得很。當下命韋重彥備馬車,也不容商量,抱起楠哥兒,拉了方雲宣就走。
上了馬車,吩咐一聲:“穩當點!”
韋重彥等人各自上馬,一行人前呼後擁,徑直往城外去。
出了城便向右拐,直奔杜家莊。下了馬車,改走水路,方雲宣上了船,才問道:“這是去哪兒?我竟不知道廣寧府外還有這麽個地方。”
杜益山瞧他一眼,心中有些無奈,“這是去杜家莊的水路,從廣寧走旱路也能到,只是繞的路多些,不如水路順暢。”
兩人再無多話,去杜家莊的水路走不了大船,多是這種能坐三五人的小船。這條船上只坐了方雲宣和杜益山兩個人,他倆中間還夾着一個楠哥兒。兩個人都是一肚子心事,彼此猜測着對方的心思,倒弄得煩躁不安,只有楠哥兒扒在方雲宣腿上,顧自玩得高興。
杜益山坐在船裏,望着船艙外波光粼粼,不由想起昨日回來祭祖時,杜氏族長杜裕安将他攔在祠堂之外,不讓他進去祭祀祖先,還将他備下的供物全部扔了出來,說要将杜益山逐出杜氏宗族,從此再不許他踏進杜家莊半步。
衆人都料不到他此時突然發難,全都愣在當場。最後還是杜益山的伯父出來解圍,指着杜裕安的鼻子罵道:“你個老雜毛,大過年的跟孩子耍什麽橫?你不認他?你也配?益山是長房嫡孫,你個三房出身的老家夥憑什麽指摘我們長房嫡系的孩子?去!去!去!快點祭了祖宗,我還等着孩子們給我磕頭呢。”
杜裕安不忿,剛要回罵,伯父便指着滿地的供品驚叫道:“好啊,皇上禦賜的東西你也敢扔?你睜眼瞧瞧,這些供品上還用黃绫緞子裹着,上面有‘皇恩永賜’的印記,這你都敢扔,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杜裕安的冷汗都下來了,低頭一看,果然,剛才被他扔出來的供品上都用黃绫緞子包裹,上面還有禮部的印記,一看便是當今萬歲禦賜下來的。
杜裕安心裏明鏡似的,他雖能在杜家莊裏稱王稱霸,可一旦出了這裏,他連個屁都不是,別說皇帝,就是廣寧知府他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一時氣憤,竟然把皇帝賞的東西扔在地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弄不好要殺頭的。
杜裕安越想越害怕,整個人抖成一堆兒,伯父也不再吓唬他,領着杜益山進了祠堂。他是長房嫡系中輩分最高的,在杜氏家族裏極有威望,他說了話,其餘人自然沒有二話,大過年的誰都想快點祭祀完,好回家去過年,誰也不想惹不痛快,紛紛跟着進了祠堂,把杜裕安一個人晾在了外面。
杜裕安氣得倒仰,又急又怒,吹胡子瞪眼了一氣,祠堂裏禮樂齊鳴,祭祀已經開始,由杜益山的伯父執爵奠酒,焚了表禮,領着子侄們向神主牌位磕了頭,再由長一輩的嬸娘、媳婦們奉上各樣祭祀用的瓜果、菜品,又焚了香,磕了一回頭,衆人退出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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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裕安突然發現,原來沒了王屠戶,大夥也不一定會吃帶毛豬。沒了他這個族長,杜氏宗族也一樣祭祀祖先,一切有條不紊,絲毫不亂,他這個族長竟是個擺設,有沒有一個樣。
不由大受打擊,回去就病倒了,全家上下忙着煎湯奉藥,侍奉榻前,愣是攪和得一家人連年都沒過好。
杜益山的伯父單字名霖,年過六旬,是位忠厚長者,杜益山少年時就與這位伯父十分親厚,比起親生父親來,杜益山打從心裏更尊敬這位鼓勵他走出家門的伯父。
到了杜霖府上,衆人下船,拾階而上,進了府門,穿堂過院,轉進花廳,杜霖早已等在廳堂裏,杜益山撩衣下拜,給伯父行了大禮。
杜霖眼中泛了淚光,當年的稚氣少年已經長成,杜益山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他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深感安慰。如今這孩子身邊沒了長輩,就只有他這個嫡親的伯父,他可一定要替他父母好生照看他才行。
攙扶起來,拉着杜益山笑道:“快起來,年年都是這一套,以後你還怕沒得磕啊。”
杜益山也笑道:“禮不可廢,侄兒多年不給伯父磕頭了,應該的。”
說了兩句閑話,杜益山就讓方雲宣過來見禮。
方雲宣也依晚輩之禮給杜霖行了禮,開口叫道:“伯父。”
杜霖打量眼前的人,心道:模樣是差點,不過舉止得體,穿戴也不俗,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讓方雲宣起身,彼此說了幾句話,杜霖心裏又添了幾分好感,覺得方雲宣儒雅、穩重,也不像時下的年輕人似的,一個個慌裏慌裏張,坐沒坐像,長輩問句話,回答時也愛搭不理的,滿肚子不樂意。
心裏更加喜歡,讓方雲宣坐在自己身邊,又命人奉上茶果。
楠哥兒也有樣學樣,衆人落坐後,上前給杜霖規規矩矩地磕了頭。
杜霖看見這樣漂亮的孩子就喜歡,拉過楠哥兒,問他叫什麽名字,幾歲了,可曾讀過書。
楠哥兒如今已經不再怯生,脆生生的答了,吐字清晰,小模樣也是一本正經的,讓杜霖更覺他可愛讨喜,命人備下一份厚禮給楠哥兒做見面禮,又親自拿了一個荷包出來,塞進楠哥兒手裏,“這是爺爺給你的押歲錢。”
楠哥兒伸手接了,又給杜霖行禮道謝,一舉一動小大人兒似的,還真像那麽回事,一屋子人都笑着看他,楠哥兒也沒含糊,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可把大夥樂壞了。
衆人說着閑話,轉眼就到了晚上,杜霖留杜益山與方雲宣吃飯,在花廳裏備下酒宴,三人就坐,讓韋重彥與老六等人也不要客氣,一起坐下,共飲兩杯才好。
席間杜霖提道,杜益山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該娶個妻子,安定下來了。
“你的兩個堂兄弟早都有了子嗣,你卻還是孤身一人,我看着就着急,哪天我不在了,都沒臉去見你爹娘!”
這話也是老生常談了,每次杜霖見到杜益山,三句話不到就會轉到讓他娶妻的話上。
“你伯母已經托了媒人,給你物色了幾位姑娘。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指着媳婦的嫁妝發財,大可不必挑姑娘家的家底是否豐厚,只找人品敦厚,模樣又好,能跟你配得上的即可。”
杜霖笑眯眯地對杜益山道:“你父母不在,我就替你作主了。永興綢緞莊家的小姐,你伯母去相看過,說這位林小姐長得天資國色,模樣是一等一的好。過了年你就去林府提親,批過八字,我和你伯母親自去議親,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杜霖說得興高采烈,對杜益山講起這位林小姐如何美貌,如何知書達禮,女紅針黹更是沒得挑。
杜益山沒有搭言,只是瞧着對面的方雲宣。
方雲宣心裏像刀剜似的,一雙手不停打顫。他急忙放下手裏的酒杯,生怕一下失态,手裏的酒杯就會失手滾到地上。
早該想到的事,不管杜益山與自己如何親密,他也不該妄想能和此人相伴一生。他的身份決不允許他做這樣的事,而方雲宣的自尊,也決不允許自己委屈求全,以男寵的身份留在他身邊。
所以結果是早就注定了的,杜益山娶妻生子,而他則默默守着這一份愛戀了此殘生,就像上一輩子一樣。
方雲宣唇邊泛起一抹苦笑,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寒氣從骨節裏冒了出來,激得他周身發冷,直想顫抖。他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強迫自己不要當衆失态。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苦澀,他再也裝不下去,急忙端起酒杯,用袍袖掩面,一口苦酒咽進肚裏,全都化成無限悲涼湧向了眼底。他眼眶通紅,再放下酒杯時,眼角已經濕了。
杜益山看在眼裏,心頭一陣喜悅。若是方雲宣毫無反應,面色如常,反而舉杯恭喜他馬上就要迎娶嬌妻,那杜益山才要窩火加頭疼。
杜益山高興壞了,方雲宣一向溫和有禮,舉止得體,從沒有這樣失态過。眼見他變了臉色,輕輕的打着顫,顯然是極力忍耐才沒有離席而去。心裏只覺得這麽多天的紛亂情緒終于有了進展,方雲宣對自己有情,這一點已不用懷疑。
杜益山有心再拖一會兒,可一看方雲宣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就覺得不忍心,忙攔住伯父的話頭,笑道:“益山多謝伯父厚意,終身之事我已另有打算。林小姐雖好,但恕益山不能從命。”
杜霖聽後便有幾分不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哪有你反對的份?”
也知道這話唬別人還行,對杜益山來說根本一點用都沒用,他可不會因為你端出長輩的架子就乖乖聽話,而且杜益山性子剛烈,他不同意的事,多半是成不了的。
杜霖愁了半晌,不由軟了聲調,又勸道:“林小姐是廣寧府有名的美人,又是才女,書畫雙絕,多少書畫大家都自愧不如。你還有什麽不滿足?你倒說說,放着這樣的美人不娶,你想娶個什麽樣的?”
杜益山望着方雲宣,心中笑道:“偏不娶那美的,要娶就娶那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