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當局者迷
三個人喝得盡興,一直到定更天方散,方雲宣送賀雙魁出來,賀雙魁還邀方雲宣改日去青樓裏逛逛。
杜益山一聽這話就黑了臉,方雲宣也不由苦笑,賀雙魁推了方雲宣一把,取笑道:“裝什麽正經?兒子都那麽大了,難道還不知道女人的滋味?”
方雲宣見他已經半醉,腳下步履蹒跚,站都站不穩了,忙将他交給鶴鳴幫的兄弟,扶好了,送上馬車。
賀雙魁從車裏探出頭來,一臉壞笑,對方雲宣道:“非把你拐去不可。你等着,我回去挑兩個好的,好好調/教了,就來請你。春風閣,那可是廣寧府裏最大的逍遙地,你不去可別後悔!”
方雲宣也不争辯,笑了兩聲,讓賀雙魁路上小心,放下車簾,看馬車漸漸駛遠。
送走了賀雙魁,方雲宣回身進食錦樓,杜益山跟在他身後,一直默然無語,方雲宣覺得奇怪,這個人好像生氣了似的,渾身上下的氣壓突然就低了,不用回頭,方雲宣都能猜到杜益山臉上的表情,一準是唇角微微向下垂,臉上越發冷淡,看人的目光裏除了冷清,還有一種仿佛能透過肉皮看到人心裏一樣的犀利。
方雲宣納悶,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
他不說話,方雲宣也不言語,進來四處查看了一遍,廚房裏的竈頭如果不封好了,晚上容易失火,每日臨睡前,這裏和門窗都是必須要檢查的。
轉了一圈,回到大堂,杜益山還站在原地等他,方雲宣心中一暖,他以為杜益山早上樓去了。
兩人并肩上樓,方雲宣突然緊張起來,心跳加快,呼吸也亂了。
杜益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在方雲宣邁上臺階的時候輕輕扶了他一把,這次碰觸短暫得方雲宣幾乎以為那是錯覺。
心慌意亂地上了樓,一進卧房門,楠哥兒便撲了過來,沒有找方雲宣,反而一頭撲進杜益山懷裏。
方雲宣有些吃味兒,自從杜益山住進來,楠哥兒這孩子就同他越來越親近,現在連他這個爹都得靠邊站,在楠哥兒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經排在了杜益山的後邊。
方雲宣板着臉訓楠哥兒道:“怎麽還不睡?”
楠哥兒比去年時活潑多了,食錦樓裏的夥計都是些半大小子,都能陪着楠哥兒一起瘋玩。幾個孩子聚在一起能吵翻天,楠哥兒也為家裏多了這麽多小哥哥而高興不已。
楠哥兒趴在杜益山懷裏,白嫩的臉蛋上暈出兩團粉紅,他笑嘻嘻的,叫了聲:“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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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宣心都化了,哪還舍得再訓他,抱過來親了親,問他有沒有乖乖洗漱。
楠哥兒摟着方雲宣的脖子,仰着臉眨了眨眼,含糊道:“嗯。”
楠哥兒不愛洗澡,遇水就鬧騰,這屋裏的人沒有一個不寵他的,楠哥兒稍稍露個不高興的樣子,誰也不敢勉強他,這孩子又聰明,試了幾回,知道這招有用,一到洗澡的時候就故意撒嬌,要不就是可憐兮兮的瞪着一雙淚眼望着人。偏偏他長得漂亮可愛,這樣一副模樣,誰見誰心軟,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有時幾天不洗澡,王明遠他們還幫着楠哥兒瞞着方雲宣,不讓他知道。
可這事哪能瞞得了人?方雲宣摟過楠哥兒,在他發頂上聞了聞,回手就在他屁股上輕輕拍了兩把,“小騙子!”
楠哥兒咯咯直笑,直往方雲宣懷裏鑽。方雲宣也笑了,打了水來,重新給孩子洗了澡,然後哄他上床睡覺。
杜益山早已收拾好了,半靠在床榻上看着他們父子兩個一時笑,一時鬧,心中只覺溫暖。方雲宣抱着楠哥兒回來,杜益山往裏挪了挪,騰出地方讓楠哥兒躺下。
楠哥兒剛剛躺下,不知想起什麽,一骨碌又爬了起來,翻到杜益山肚子上,滾了兩滾,問道:“杜叔叔,我香不香?”
他剛洗了澡,換了一身棉布裏衣,熱乎乎、軟棉棉的,杜益山其實并不喜歡孩子,孩子和女人對戰場上的男人來說,就意味着軟弱和麻煩。他對楠哥兒好,最初也是因為方雲宣的關系。可慢慢相處下來,杜益山才發現,原來這些麻煩的小東西也有他的可愛之處,甚至可以治愈你的心靈。
好容易哄楠哥兒睡着,兩個大人都累了一頭的汗,今晚楠哥兒特別興奮,非讓方雲宣和杜益山給他講故事。
這可難壞了兩個大人,方雲宣自幼就是孤兒,祖父年紀大了,能照顧方雲宣的生活,卻不能細致到連睡前故事都想到的地步。方雲宣長到這麽大,活了兩輩子,也沒聽過什麽睡前故事。
杜益山就更別提了,母親對他很好,好到不像母親對兒子,而更像是對待一種自己畢生的寄托和期望,她總是用小心翼翼的神情望着自己,對他噓寒問暖,所有她認為有危險的事都不讓杜益山做,每日守在他身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讓杜益山感到絕望而壓抑。
楠哥兒還等着呢,左邊瞧瞧,右邊看看,盯得方雲宣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方雲宣硬着頭皮編了一個:“從前有一只羊……”
一句話沒有說完,杜益山就笑了出來,也不知怎麽,就是覺得這句話好笑得厲害,他大笑出聲,到最後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方雲宣看得直發愣,杜益山不是不會笑,只是從來不會像這樣笑。他的笑容總是清清淡淡的,笑意像是只浮在臉上一樣,從來不會到達他的心裏,不是說那笑容不真誠,只是多了幾分刻意,好像只是為了滿足別人,他才會笑的。
看着笑得肆無忌憚的杜益山,方雲宣的心情也快活起來,順着剛才的話繼續說道:“小羊有三個兄弟……”
楠哥兒聽得認真,不時問幾句後來怎麽樣了,方雲宣越編越離譜,把他聽來的各路神話傳說、童話故事拆開來彙總在一起,又加了點英雄好漢除暴安良的戲碼,這四個羊兄弟一路披荊斬棘,最後終于打怪成功。
連杜益山都聽得入迷,楠哥兒睡着後,就問方雲宣這是哪裏的故事,他怎麽從來沒聽過。
這都方雲宣前世聽來或看來的,杜益山到哪聽去,支吾道:“我順嘴編的,哄孩子罷了。”
杜益山又笑起來,想起剛才方雲宣說的一本正經,真有那麽一回事似的,竟連自己都唬住了。
兩個人都走了困勁兒,怎麽也睡不着,幹脆壓低聲音聊天。
方雲宣對此情此景着實有些疑惑,杜益山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是真的當了知己,還是有什麽別的想法,他一點都猜不透。
兩個人睡在一張床榻上,按理說該是親密無間的關系,可他們就這樣睡了十幾天了,方雲宣對着杜益山時,還是有幾分局促和緊張。
方雲宣知道自己動了心,不然也不會這樣心慌、不安,既想和他呆在一起,又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他厭棄。
杜益山也同樣着急,他與方雲宣的關系毫無進展,賴在食錦樓裏這麽久了,卻還是沒有向方雲宣表明心意。
他才知道開口說喜歡一個人是這麽難的一件事,幾次覺得機會合适,憋了半晌,最後說出口的話卻都變得面目全非,與他最初的目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杜益山徹底犯了難,愁了許久,最後也沒把話說清楚。原先只是朦胧有個好感,杜益山對方雲宣還能講個戰術戰略,慢慢接近,然後徐徐圖之。如今已經确定想要與此人相伴一生,他卻真是什麽招數都使不出了。
彼此想着心事,話也說得少了,偶爾一句,倒更像是在敷衍。
方雲宣幹脆合上雙眼,想幹脆裝睡算了。杜益山卻突然開口,詢問問方雲宣過年時有什麽打算。
方雲宣睜開眼,看向黑暗中的杜益山,笑道:“還能有什麽打算?我和楠哥兒一起過。中秋時就是這樣,我們父子上街閑逛,然後回來吃了一頓好的,應個景就是了。”
杜益山頓了頓,才道:“今年也許不同,多了一個我,怎麽也要熱鬧些。”
方雲宣一愣,聽杜益山的意思,這是要在食錦樓長住了?
杜益山家裏的事方雲宣知道個大概,那樣複雜的家族關系,方雲宣是沒法理解的,他家裏人口簡單,祖父也是好靜不好動,親戚間很少走動,他實在不能想像一個小鎮裏都是同一個宗族的人居住的情景,更不能想像這些人頭頂上還壓着一個封建大家長的感覺。
總之不會是愉快的。也難怪杜益山厭惡杜家莊,會搬到食錦樓裏躲清靜了。
原本想着他不會長住,最多兩個月,城外的山莊建好,過年之前杜益山就會搬出去了。方雲宣沒想到他竟會想留在食錦樓中,與他們父子一起過年。
心中哪能不高興,方雲宣忙應道:“好啊。是該熱鬧些。我多準備些吃食,把重彥和老六他們也叫來,大夥一起過年。”
杜益山暗自苦笑,好不容易想了個婉轉的說法,方雲宣卻沒理會,反而還轉到過年上去了。
算了,還是照過去的老法子,慢慢接近,徐徐圖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