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新開張
杜益山滿面寒霜,坐在食錦樓中,獨自飲着一壇梨花白。
方雲宣忙了一圈回來,杜益山一壇酒已經喝了大半,他單手執碗,目光虛虛地飄着,周身上下都浮着一層“生人勿近”的冰冷。
杜益山平時也冷淡,可卻還算得上平和,雖然難以接近,但也不像此時,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尖銳了許多,那無形的倒刺仿佛已經透過他的呼吸和動作顯現出來,讓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生怕一個不慎,就會被那些刺紮着。
連楠哥兒都不敢靠近,換了平時他早就偎進杜益山懷裏,親親熱熱的說這說那去了,今日卻怎麽也不敢,緊緊跟着方雲宣,随着他忙進忙出,偶爾怯怯地觀察一下杜益山的樣子,轉頭就拉住方雲宣的手,搖了搖,小聲問道:“杜叔叔怎麽了?”
方雲宣已經聽韋重彥說了事情經過,因為杜益山不答應過繼之事,許姨娘撒潑打滾大鬧了一場,杜益山讓人将她捆回家裏,從此不許她再出杜家大門,還把她屋裏的丫頭婆子全都裁撤了,只留下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家仆每日給她送三頓飯去,全當養了個活死人。
杜益山當着衆人駁了杜裕安的面子,這位杜氏族長可是五十多年都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當時就急了,從內堂請出家法,掄圓了就往杜益山身上打。
韋重彥可不管什麽親戚不親戚,爺爺不爺爺的,有人敢對杜益山動手,他早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從杜裕安手裏奪下家法,對頭掰成三截,甩手狠狠扔在地下。
杜裕安氣得渾身哆嗦,胡子直抖,大罵杜益山不顧倫常,竟敢對長輩動手,一面大聲呼叫,招呼他的四個兒子出來,讓他們快把杜益山這個不孝子拿下。
杜益山貴為候爺,連廣寧知府都不敢得罪,杜家的子孫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除了杜裕安這個老頑固倚老賣老,非要去挼虎須,其他人叫誰都不動。
這下更把杜裕安氣得夠戗,吼了幾聲,兒子們都不敢往杜益山跟前湊,杜裕安心火上湧,氣息散亂,一口氣沒理順,當場氣得暈厥過去。
衆人忙上去救治,掐人中,捶胸口,好半天才算把人救過來,慌忙擡進內室,煎藥調理,不必細表。
杜益山從族長家出來就直奔食錦樓,讨厭的地方一時一刻都不想再待。杜益山迫切的想見到方雲宣,哪怕他忙得沒工夫搭理自己,就只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情就能一點一點的平靜下來,除他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這個人,才是他心靈的歸屬,是他想相伴一生的人。
店裏的事已經忙得差不多了,所有東西都粉飾一新,只等明日重新開張。此時天已經漸漸黑了,方雲宣掌了燈,讓王明遠領着楠哥兒去吃飯。
王明遠帶着楠哥兒上樓,大堂裏就剩下杜益山和方雲宣。
方雲宣望了杜益山一眼,想了想,先進廚房,做了一碗冰糖炖雪梨。削了梨皮,翻個個兒,大頭朝下,把梨核掏了,中間填上冰糖,上鍋蒸一刻鐘。蒸好了拿花鳥粉彩細瓷小碗盛了,拿紅木托盤端着,到杜益山跟前。
方雲宣在杜益山對面坐下,把紅木托盤推到杜益山面前,“我看你也吃不下什麽,就做了一碗冰糖雪梨,你要不耐煩吃梨肉,只喝湯也好,清火袪燥,比喝悶酒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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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益山看着面前這碗瑩潤清透的梨水,不由笑道:“我什麽時候喝悶酒了?再說,對着知己,就算是悶酒也能喝得歡喜。”
杜益山說完擡起頭,目光停留在方雲宣身上。
知己,他說的知己可是自己?眼前也沒別人,只有他們兩個,方雲宣猜測許久,決定還是不要自以為是。
方雲宣早被杜益山淩厲的目光看得有了免疫力,他面色如常,迎着那道目光與杜益山對視。
片刻就敗下陣來,方雲宣移開目光,慌裏慌張地轉向旁邊,臉上也不自在,心裏直罵杜益山,明明長了一張面癱臉,眼睛卻漂亮得不像話,盯久了,竟能從裏面看出些溫柔如水的意思。方雲宣不由笑自己見色起意,暈了頭了。
杜益山也暗笑,不知怎麽,他就是喜歡看方雲宣難堪、窘迫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次獵蛇時,方雲宣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那個笨手笨腳的方雲宣實在靈動,讓杜益山總會時不時的記起來,好像怎麽也揮不散似的,他的樣子就在自己的腦子裏生根發芽,而且越來越堅固清晰。
晚間杜益山說他不想回去,要在食錦樓裏留宿,方雲宣領他上樓,讓他睡卧房,自己帶着楠哥兒到樓下打地鋪。
杜益山執意不許,還說:“不必了,一起睡就好,又不是沒在一塊擠過。”
自己又不是大姑娘,也不能說什麽“跟一個男人睡一個屋覺得不方便”的話。他一個男人,也沒什麽可扭捏的,方雲宣點頭答應,打水洗漱了,還依上次客棧的老規矩,楠哥兒睡中間,他和杜益山各守一邊。
一宿無話,第二日起來,衆人吃了早飯,方雲宣就讓夥計們下了鋪板,打開大門,準備營業。
衆人都來了精神,一個來月,飯鋪裏被賀雙魁攪和得亂七八糟,客人都不敢上門,生意也一落千丈,如今好容易事情有了轉機,今日能重新開門做生意,方雲宣等人都攢了一肚子的精力,想大幹一場,把食錦樓過去的紅火重新找回來。
杜益山特意抽出一天的空來,留在食錦樓裏坐鎮,方雲宣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但多一道保險總是好的,有杜益山在,黑白兩道都要給他幾分薄面,能省去不少麻煩。
午間漸漸有客人上門,王掌櫃知道方雲宣今天開張,又是早早就來捧場,他領着一幫新朋舊友上門,讓方雲宣好生感激,遠親不如近鄰,王掌櫃如此幫襯他,實在令他動容,親自接進門裏,為他們張羅幾個下酒菜,陪飲幾杯,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生意大不如前,大堂裏零零散散,連坐都坐不滿。方雲宣已經很知足了,只要有人來,食錦樓就能維持,如今只有從頭再來,再慢慢攢人氣,拉回頭客了。
街頭一陣喧鬧,一夥人鬧哄哄地朝着食錦樓走了過來,還未到門口,領頭那人已經咧開大嘴叉,笑着吆喝道:“方雲宣!你親哥哥來了,還不出來接我!”
他聲音高亢洪亮,離得老遠,屋裏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衆人都奇怪,也不知這是誰來了。
方雲宣迎出來一瞧,立時愣在當地。原來門外吆喝的不是別人,正是賀雙魁。只見他領着二三百號人,烏壓壓地沖食錦樓走了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方雲宣也糊塗了,心裏直打鼓,不知他們是不是又找茬兒來了,屋裏還有這麽多客人,真要鬧起來,食錦樓的招牌可就徹底毀了。
方雲宣連忙向前迎了一步,擋在門口,笑道:“賀老板,今日上門又是讨帳來了?”
賀雙魁撓了撓頭,笑道:“哪能,我賀雙魁向來最守信義,認賭服輸,說了不會再找食錦樓的麻煩,就一定做到。今日為兄前來,是特意與方兄弟道喜的。”
方雲宣大吃一驚,賀雙魁能信守諾言,不再找食錦樓的麻煩,他就已經感激不盡,哪還敢奢望他如此客氣,還親自來道喜。
忙寒暄幾句,說實在不敢當,又讓賀雙魁等人不要客氣。
賀雙魁看方雲宣對他還是一臉戒備,嘴裏客氣,人卻疏離得很,像是恨不得他立刻就走才好。
輕笑一聲,讓方雲宣等着,賀雙魁轉身叫過老趙,問他:“好了麽?”
“好了!”
方雲宣納悶,朝他身後一看,好家夥,半條街上讓賀鳴幫的人占滿了,這些人手上各執家夥,笙、蕭、笛子、銅鑼、唢吶,一應響器帶得齊全。
賀雙魁揮手下令,一時鼓樂齊鳴,喜慶樂曲連天震響。這還不算完,這邊鑼鼓一響,街角便轉出一支舞獅隊,花紅彩緞結的繡球被兩只獅子争來搶去,翻上翻下,煞是好看。
方雲宣徹底愣征了,實在不知道賀雙魁耍的什麽把戲,看這樣子,還真是給食錦樓道賀來了?
熱鬧一氣,人也聚攏得差不多了。賀雙魁讓衆人停下,回頭拉了方雲宣的手,指與街頭巷尾的百姓看:“衆位鄉親父老,今日不只是食錦樓重新開業,還是我與雲宣結義之喜。我賀雙魁從此與方雲宣結為異姓兄弟,日後在這廣寧府中,誰要是敢欺負我這兄弟,可休怪我們賀鳴幫上下三百多號兄弟不答應!”
拉着方雲宣進門,賀雙魁又道:“今日大爺高興,只要是進食錦樓裏吃飯的客人,飯錢全算在我帳上,想吃什麽只管叫,酒菜全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