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酒後重逢
韋重彥站在食錦樓門外,急得火都上了腦門,幾次想沖進去,都被杜益山攔了下來。
“候爺!雲宣都喝了五壇了,他不能再喝了!”
杜益山何嘗不知道,從方雲宣端起酒碗到現在,他的眼睛就一直沒從方雲宣身上移開,心裏翻江倒海,種種思緒全湧上了心頭,思念、喜悅、焦急、惱恨,還有一點隐約的自豪。
方雲宣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單人匹馬,敢與賀雙魁這樣的狠角色對質,實在是讓杜益山刮目相看。
這是方雲宣一個人的戰鬥,杜益山知道,此刻外人的協助對方雲宣來說都是多餘的,他非但不會感激,反而還會覺得那人多事。方雲宣不會希望有人進去幫他,而是更想一個人獨自解決眼前的麻煩。
此時此刻,杜益山突然明白了,方雲宣為何會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這個人,別看外表冷靜平和,其實骨子裏卻比誰都高傲、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屋內的方雲宣目光清冷,目不轉睛地盯着對面的賀雙魁。
賀雙魁雙手捧着酒壇,綽底抱起來,對準壇口,張嘴就灌。這酒壇不算大,中號的壇子而已,單臂一圈,正好圈住。賀雙魁喝得痛苦不已,到最後真是強灌了,舌頭硬得吞咽不下,酒水順着頸項一直流到胸口,喝一半灑一半,總算是将一壇酒喝完,搖晃着站起來,指着方雲宣,大笑道:“怎……怎麽樣?服……服……不服?”
話未說完,賀雙魁的身子一歪,以頭搶地,沖着桌面就倒了下去。老趙急忙攙扶,架住賀雙魁的胳膊,扶他站穩。
賀雙魁已經站不住了,老趙一松手他就往桌子底下出溜,老趙急得回頭,罵幾個兄弟道:“你們瞎啦?還不快過來扶着!”
小于忙和另外兩個兄弟過來,從老趙手裏接過賀雙魁,扶着他往門外走。
方雲宣拍案而起,喝道:“慢着!”
這一聲暴喝吓得衆人一縮脖子,方雲宣發起怒來,還真有一股子狠辣的氣勢,連老趙都矮了一截,一臉防備地吼道:“方掌櫃有何見教?”
“勝負已分,請賀老板給方某留個憑證,免得日後口說無憑!”
老趙剛要發做,想抵死不認,耍個無賴,賀雙魁已經解下腰裏一塊銅牌,甩手扔在桌子上。他已經醉得話都說不清,腦子裏僅有一線清明,把銅牌扔給方雲宣,就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醉死過去。
老趙吓了一跳,賀雙魁扔給方雲宣的,是他們鶴鳴幫的令牌,只此一塊,是幫主的信物,令牌一出,可以號令幫中所有的兄弟,如有不從,按幫規要處以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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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于等人也面面相觑,他們的大哥是醉糊塗了不成,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随意給人?
賀雙魁在幫中極有威望,他做的決定衆人不敢不從,老趙再不敢對方雲宣放肆,匆匆躬了躬身,朝方雲宣施了一禮,和小于扶着賀雙魁,出了食錦樓。
賀雙魁等人走了,方雲宣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把銅牌收進懷裏,整個人虛脫了一樣,渾身上下冷汗直冒,腳軟腿麻,坐在椅子上直打哆嗦。
杜益山一個箭步沖進屋中,半扶半抱,将方雲宣扶上樓去。
“重彥,快去找個郎中,給雲宣開副解酒藥來。”
韋重彥連忙答應,快步跑出食錦樓,去找郎中。
杜益山一手托着方雲宣的腰,一手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慢慢往臺階上移。
方雲宣目光發散,眼神空洞,木呆呆的任人擺布,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扶他的人好像不是王明遠。
方雲宣轉動目光,從杜益山的手一直看到他臉上,好像不認識似的,方雲宣看了好長時間,快到門口時,他才伸出一根手指,在杜益山身上戳了戳,确認他不是醉糊塗了。
杜益山推開卧房門,把方雲宣扶上床榻,讓他坐好了,回身去臉盆裏擰了個手巾,給方雲宣敷在臉上,讓他好受些。
方雲宣已經醉了,思緒一時清楚一時模糊,杜益山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怎麽也想不通。
杜益山坐在他對面,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只是眼中的目光卻複雜得厲害,看得方雲宣心頭更慌更亂。
“你……怎麽來了?”方雲宣其實更想問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廣寧府這麽大,他呆的地方又偏僻,達官顯貴從不踏足,應該與杜益山毫無交集才對。
杜益山冷冷開口:“我欠你的錢還沒還!”
方雲宣一愣,想了半晌,終于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來廣寧的路上所欠的工錢。方雲宣上次幾乎是落荒而逃,趁人不備跳下馬車,帶着楠哥兒一路偷偷摸摸的進了城,工錢什麽的,自然是沒顧得上要。
杜益山扶方雲宣躺下,“睡會兒,一會兒郎中來了,再起來喝藥。”
方雲宣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這會兒坐着還好,一旦躺下,萬一真的發起酒瘋,一時情難自控,對杜益山做出點出格的事,後悔都晚了。
掙紮着起身,方雲宣笑道:“我喝點茶就好了。不勞杜将軍費心。”
方雲宣站得急,起身時一甩袍袖,從袖子裏滾出一把錐子,當啷一聲,錐子滾到地上,方雲宣彎腰去揀,杜益山卻快他一步,已經抓在手裏。
那錐子尖上都是血跡,紅得讓人觸目驚心,杜益山的心頭像被人擰了一把,突然而至的疼痛讓他猝不及防,他臉上神色大變,目露兇光,回頭狠盯着方雲宣。
方雲宣讓他盯得心虛,退回床裏,笑道:“我酒量雖然不錯,可跟賀雙魁拼酒,怎麽也要多加一道保險才成。”
他說的輕松,杜益山聽後卻只剩下難受和氣憤,若說剛才他還有幾分佩服方雲宣的膽色、豪情,那麽此時,他心裏的情緒已經全被疼惜和憤怒替代。早知道方雲宣做事如此狠絕,竟拿錐子讓自己保持清醒,杜益山是決不會站在外面傻看着的。
心裏後悔不疊,杜益山不由生起氣來,單膝跪地,惡狠狠壓着方雲宣,讓他坐好,伸手撩開他衣擺,只見他大腿上殷紅一片,方雲宣怕紮輕了自己不夠清醒,每一下都紮得又深又狠,撕開褲腿,大腿上血肉模糊,傷口太深,血不容易凝,一點一點滲出來,看着很是吓人。
杜益山只覺心疼,此時不用分辯,他也十分清楚他對方雲宣到底是什麽心思了。這個人,他要定了,就沖着這份讓自己牽腸挂肚的思念,和寧可自己受傷心痛,也不願見他身上有半點傷痛的揪心,已經足以确認自己的心意了。
身上常帶着傷藥,這是杜益山從軍時的習慣,恐怕一生都難改了。忙拿出來,輕輕用軟布将傷口周圍擦拭幹淨,撒上傷藥,用白布包裹。
方雲宣半靠在床榻上,靜靜看着杜益山小心翼翼的動作。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覺得心裏的感情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也沒料到,他對杜益山的感情會比他想像中的要深得多。
他想念這個人,想念到即使他就在眼前,心裏還是空落落的。想擁抱他,想親吻他,強烈的渴望啃噬着自己的心,方雲宣緊緊握着拳頭,咬着牙關,不肯讓他心底的情緒洩露半分。
處理好傷口,韋重彥也回來了,他懷裏抱着楠哥兒,身後還跟着王明遠和一個老郎中。
楠哥兒鬧着要回來,王明遠也放心不下方雲宣,王掌櫃派人來探了情況,聽說賀雙魁已經走了,這才讓王明遠和楠哥兒回食錦樓。
進門時正與韋重彥碰上,兩邊說明情況,王明遠才知道是認識的,松了口氣,幾個人飛跑上來看方雲宣怎麽樣了。
看見爹爹沒事,楠哥兒從韋重彥懷裏掙出來,跑了兩步,一頭紮進杜益山懷裏,“杜叔叔。”
楠哥兒歡喜極了,他還惦記着騎馬、抓蝈蝈的事呢。
韋重彥一見方雲宣就急了,罵道:“你說你逞什麽強?遞個信兒來,什麽麻煩是解決不了的,非要自個跟那個賀雙魁鬥酒,喝死你算了!”
方雲宣笑而不語,他知道韋重彥擔心他,罵他也是為他好。可他就是不想去找杜益山。
杜益山是廣寧府的新貴,要打聽他的住處一點都不難,只要想找是一定找得到的,可方雲宣卻從沒動過去找他的念頭,說他傻也罷,木也好,方雲宣就是不想欠杜益山的人情。
這些日子方雲宣也想明白了,他不能再和杜益山有牽扯,否則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他怕一旦愛上,又會是上一輩子的結局,他用死亡來抵償上一次失戀的痛苦,那這一次呢?以杜益山的身分和這個世界的人情世俗,他是絕不可能和自己過什麽雙宿雙栖的小日子的,杜益山一定會娶妻,會生子,方雲宣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去,所以他寧可選擇逃避。
頭暈得厲害,神志也徹底陷入了黑暗,老郎中給方雲宣診脈時,他已經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喝藥都是杜益山喂的。
一勺一勺的苦藥灌進肚子,方雲宣總算沒做出什麽剽悍出格的事,不過也是一時哭一時笑,好像兩輩子的委屈事、高興事全在這時候想起來了。他拉着杜益山不放,絮絮叨叨地講着他童年的趣事,怎樣學做菜,怎樣被師傅罵,跟着又背了半個晚上的菜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