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臨時提議
等湯開過幾個滾兒,鐵鍋邊貼的餅子也熟了,方雲宣往湯鍋裏加鹽、擱醋、又多多的倒了些胡椒粉進去,種種味道彙在一處,香味頓時散了出來。
韋重彥巴在鍋邊,哈喇子都要掉出來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鍋裏花紅柳綠,在熱湯裏來回翻滾的菜絲,回過神來就捶了方雲宣一拳,“你可真行!”
方雲宣讓他打了個趔趄,揉着肩膀笑道:“東西不齊,味道可能差點,你将就喝吧。”
韋重彥哪用方雲宣讓他,早和楠哥兒一起,一人端個小碗,雙手捧着等湯出鍋。
方雲宣失笑,這一大一小一模一樣的表情,連眼神兒都一樣。忙把鍋從火堆上拎下來,放穩後盛出一碗,先遞給韋重彥。
韋重彥都等不得了,也不讓人,端過來就喝,燙得直吸溜,一碗湯片刻就見了底,只見他兩眼冒光,直喊:“痛快!”跟着就搶過方雲宣手裏的勺子,自己去鍋裏又盛了一碗,又從鍋邊揭下一塊玉米面餅,就着湯吃的頭都顧不得擡。
方雲宣最大的滿足就是看見別人喜歡他做的菜,這個毛病是因為陳磊落下的,記得他前世第一次給陳磊做飯時,陳磊彎着眉眼,看向方雲宣的目光中除了驚訝,還有些溫暖柔和的情緒。方雲宣沉湎其中,從那開始他就決定要去學廚師,他想一輩子做飯給陳磊吃,就算明知得不到他,也想在這一點上,為他們兩人留下一點特殊的聯系和溫情。
可惜……最後還是慘淡收場,落得滿身傷痕,心也跟着死了。
心情一下便沉重起來,方雲宣至今還能想起有關陳磊的點點滴滴,他不愛他,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炫耀優越感的收藏品,想來也是,像方雲宣這樣的男人,追求者如過江之鲫,卻惟獨對他情有獨鐘,那種征服的快感,沒人能抵抗得了,哪怕陳磊是個直得不能再直的男人,也抵抗不了來自同性的誘惑。
當然,這是在陳磊沒有惱羞成怒之前。一旦當他意識到有淪陷的危險,首先的反應便是暴怒,他罵方雲宣惡心,是變态,無事獻殷勤,就只為勾引他上床,真他媽的賤。
天知道方雲宣從沒奢望過跟他上床,陳磊與方雲宣是青梅竹馬,那份初戀的感情方雲宣太珍惜了,珍惜到為了陳磊可以什麽都不顧,珍惜到他可以三十幾年不跟別人親近,只守着一份記憶過着苦行僧一樣的生活,而眼睜睜的看着陳磊一個又一個換着女友,像只花蝴蝶一樣穿行在百花叢中。
方雲宣不後悔,愛過總好過沒愛過,這段感情雖然慘烈,卻也讓他懂得感情不是一相情願的付出,那是自戀和自我滿足,而不是真正的愛情。然而愛究竟是什麽,方雲宣自己也糊塗了,他想他不會再愛了,心太痛了,他再也傷不起。
韋重彥連喝了兩碗,不好意思再去盛,對方雲宣笑道:“嘿嘿,你別笑哥哥粗糙,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麽神的人。一口鍋幾樣菜就能變出這麽好吃的東西。真是……”
韋重彥連聲感嘆,大嗓門喊得廟裏都起了回音。和他一起來避雨的兄弟們早被吸引過來,圍在鍋邊盯着看,都有點躍躍欲試。天氣太冷,方雲宣做的酸辣湯正合時宜,喝進去一碗,出一身透汗,渾身從毛孔往外都覺得舒暢。
方雲宣讓衆人不要客氣,“各位軍爺要不嫌棄,就跟着韋大哥喝一碗湯袪袪寒氣。”
韋重彥也招呼道:“老六,快點,我說了你又不信,如今讓我這兄弟給你們露一手,看你們還說我吹。”
Advertisement
叫老六的是個瘦高漢子,長了一張刀條臉,兩只綠豆眼精光直冒,蹿過去奪過韋重彥的碗盛了一碗湯,仰脖就喝。
入口微酸,跟着就是一股直嗆喉嚨的辛辣,筍絲脆嫩、豆腐細滑,種種材料的味道各個分明,一碗湯下肚,頭上就見了熱汗,身上的寒氣全都被這酸酸辣辣的湯汁驅散了。
老六喝完就挑了大拇指,連聲稱贊,其餘人也一擁而上,去搶鍋裏剩下的酸辣湯。
二十幾個人分一鍋湯,每人連一勺都分不到,沒一會兒鍋裏就被刮得幹淨,楠哥兒縮在一邊,小臉垮着,一臉不樂意。他拉了拉方雲宣的衣袖,輕輕說了聲:“餓!”
韋重彥一拍大腿:“哎喲,我怎麽把孩子給忘了,快快別喝了,給楠哥兒剩一口。”
衆人面面相觑,剛才搶得高興,一鍋湯還沒喝盡興就沒了,這會兒到哪兒剩去。幾個漢子都撓了頭,抱着碗只覺得不好意思。
方雲宣看了看空鍋,這些人都是二三十歲的成年男子,他做飯是按四個人的分量做的,肯定不夠。站起身笑道:“我再做就是了,衆位想來吃得也不盡興,我再多做些,讓大家敞開了吃一回。”
衆人歡聲雷動,都說方雲宣爽快仗義。
方雲宣把自己備的存糧全都拿了出來,重新做了一鍋酸辣湯,端出來又是一頓哄搶,韋重彥吃飽了,這會兒也有工夫管管別人,從亂軍中搶出三碗湯,三個玉米面餅,分別遞給方雲宣和楠哥兒,笑道:“快吃。”
剩下一碗,韋重彥端到杜益山跟前,咧開大嘴叉笑道:“杜将軍,快趁熱。”
杜益山一直站在廟門邊,看着外面凄風苦雨,剛冒芽的嫩葉在風雨裏飄零欲墜。杜益山十五歲從軍,從一個無名小卒熬到一品上将軍,這二十年間,不知受過多少苦楚。想起當年的雄心壯志,豪氣幹雲,此時的自己真有點雨打風吹花落去的悲涼。
不是他一把年紀還在此處傷春悲秋故做傷懷,實在是這次回京,皇帝将他明褒暗貶,封了一個永定候,削去他軍中一切官職,發回原籍,讓杜益山告老還鄉,從此贻養天年。
好一個告老還鄉。杜益山不禁苦笑,他才三十五歲,剛剛平定邊關,正有一腔抱負想要施展。當今皇帝卻怕他擁兵自重,鞑子的降書一到京城,馬上就下旨召他回京,連半年都不到,就将他的官職一撸到底,草草封個了候爺,賞他黃金千兩,像送瘟神一樣将他送出了京城。
杜益山對高官厚祿并沒多大癡迷,當年從軍也是因為北方鞑虜欺人太甚,常年犯境,百姓苦不堪言,每年朝廷為了應付邊關上的拉鋸戰,就要耗費國庫三分之一的財力。他只是不甘心就這樣被人打發了,好像他在邊關苦戰多年,到頭來都成了一場笑話。
杜益山接過韋重彥手裏的湯,面容冷峻不起半點波瀾,冷冷淡淡的道了聲謝,将湯碗送至唇邊。
韋重彥盯着他喝,看了半晌,見杜益山慢條斯理,舉止優雅,一碗湯喝得像吃了一碗鮑參翅肚般莊嚴鄭重,只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也不知到底好吃不好吃。
韋重彥大失所望,低頭嘀咕了一聲:“怪物!”
這也不能怪他。杜益山常年如此,一張俊臉總是面無表情,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面癱臉。你從他臉上的表情,永遠也猜不到他心裏是高興還是生氣。在軍中人人都怕他,只有韋重彥這樣大大咧咧,又跟了他十幾年的老部下,才敢偶爾跟他這樣說話。
衆人吃過飯,彼此都熟絡許多,方雲宣從沒自己長得醜的自覺,風度翩翩,談笑風生,在一群人裏應付自如,沒多久就讓這幫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油子們拿他當了自家兄弟。
越聊越是親近,衆人更覺得不好意思,紛紛道:“不能白吃你的東西。”各自取出一貫銅錢,遞給方雲宣。
方雲宣哪肯接,擺手道:“衆位軍爺這不是寒碜我。出門在外,相逢即是有緣,何況我與韋大哥還是舊相識。一碗湯而已,大夥不嫌棄我就知足了,哪還敢收錢?再說了,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我手頭上雖不寬裕,但這點小東道我還是請得起的。”
衆人聽了這話,心裏都歡喜,更覺得方雲宣敞亮,是個爺們。如此更不能吃白食,拿着錢往方雲宣懷裏遞,方雲宣執意不收,正亂着,韋重彥打圓場道:“行了,行了,推推搡搡的,煩不煩。”
拉開方雲宣,對老六等人說道:“我倒有個主意,只是不知你們樂意不樂意。”
老六踹他,“快說,賣什麽關子。”
韋重彥笑着躲開,指着方雲宣道:“你們也見識了,我這兄弟做菜是一把好手。我兄弟是個敞亮人,今日的飯錢他是一定不肯收的,可吃白食也不是咱們爺們幹的事。我想了,咱們一路到廣寧府還有一個多月的路程,不如咱們湊錢雇方兄弟做個幫廚,這樣以後天天都能吃上好飯好菜,也不用再啃那硬幹糧了。”
老六頭一個贊成,他早吃夠了外面的白水煮菜和粗面馍馍,能有一個人專門張羅他們的飯菜,那是再好不過了。
其餘衆人也沒意見,商議一通,最後全把目光放在杜益山身上。
他們這些老兵都是跟着杜益山出生入死過的,對他極為敬重,從邊關到京城,又從京城跟着他回廣寧府,有些人是放棄了官位,也要跟随他的。因此凡事都要聽聽這位當家人的意見,若是他不同意,那他們也只能做罷。
推讓半天,還是韋重彥去跟杜益山打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