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起風波
第二天方雲宣果然起了個大早。
洗漱好了直奔廚房,通着了火,把昨日買的豬肉去皮,刮去沒褪淨的豬毛,先用刀背敲松肉質,再切成小段剁碎。加鹽,淋一勺香油,為去腥再稍稍擱一點酒和蔥姜汁,再攪拌均勻。拌肉陷很有講究,手上的勁兒不能散,要朝一個方向攪拌,打到最後肉陷成泥,所有的味道都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看着就覺得鮮嫩多汁。
拌好陷兒擱在一邊,方雲宣又去和面。一碗面倒在案板上,中間挖出一個坑,打進一個雞蛋,邊和面邊加水,揉到最後面團不沾手了,再拿屜布蓋好,醒一會兒,擀成大薄面片,拿擀面杖比着,疊成長條,再切成兩寸見方的小方塊兒。
把這小方塊兒托在手心裏,找一根筷子,從拌好的陷兒裏拔一點在筷子上,往四方塊兒的小面皮裏一抹,手往上使勁,用筷子一卷,手指捏住尾巴不讓陷兒露出來,往案板上一扔,一個官帽馄饨就包好了。
方雲宣前世就是廚師,這些活兒都是基本功了,手裏上下翻飛,一碗茶的工夫案板上就堆了一堆兒小馄饨。
馄饨吃的是湯,裏面的餡兒倒在其次。這會兒現熬高湯也還來不及了,方雲宣就用昨天剩下的野蘑菇吊湯,取其鮮味。
方雲宣正忙得歡,馬婆子打着哈欠從外面走了進來。
天亮她才起來,做早飯已經遲了,着急忙慌進了廚房,就看見方雲宣正往湯鍋裏下锟饨。磕睡蟲全跑了,只剩下驚訝。
馬婆子盯了一會兒,才想起不對勁兒,吆喝道:“我說醜少爺,昨天就算了,您是主家,一次半次的我也不好說您。今天您又來了,您瞧瞧您……”
馬婆子想說你瞧你把廚房禍害的,這個亂。可她找了一圈,方雲宣幹活利索,這兒幹着那邊已經順手收拾了,手底下連邊角上都幹幹淨淨的,愣讓她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馬婆子梗着脖子,話說半句噎得慌,往下說又沒話轍,只好硬拐了個彎:“您這可不行,廚房裏一向是我管,少奶奶每月給的錢都是有定例的,哪經得起您這麽糟蹋。昨天的木炭就使超了,您走了我一數,乖乖,活活多用了一小簸箕。您今天又來,這又是米又是面,又是菜又是肉,還有竈膛裏燒的這麽些柴火,這,這得糟蹋多少東西。您說說,這讓我月底怎麽跟少奶奶對帳。”
她正報怨,門外面徐氏進來要熱水,聽見這話,頓時戳了她的肺管子。
徐氏愛財,又摳門,錢都拴在肋條骨上,用一個大子兒都跟撕肉似的。聽見方雲宣使東用西,心裏就不痛快,她也不想想,這裏是方家,連她還吃着用着方家的,人家浪不浪費,跟她有什麽關系。
可世上要有那麽多講理的,也就沒有那麽多能氣死人的事。
徐氏聽見馬婆子的話就急了,進廚房又看見方雲宣慢條斯理的給馄饨裝碗、澆湯、撒上切好的香菜,又淋了點香油,香氣直撲鼻子。
徐氏咽了兩口唾沫,才指天頓地罵道:“哎喲喲,造孽哦,胡吃海塞遭報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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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婆子忙拉着徐氏道:“可不是!老太太,您給評評理,放着我這麽個大活人,醜少爺偏要自個兒做飯吃,這不是打我的臉嗎?合着我平日是白吃飯不幹活的?您可得給我做個憑證,這可不是我偷拿官中的東西,都是醜少爺私自用了!”
徐氏聽見更不受用,馮青蓮與馮老漢吃飯不在一處,都是各吃各的,每月只給他們老兩口一兩銀子的零花,平時要買什麽,都要跟馮青蓮開口要錢才行。
馮青蓮厭惡方家父子,對自己的親爹娘也沒多少好感,若不是這些人強逼自己,她早就和潘子涵雙宿雙栖,過他們的小日子去了,哪會像現在似的偷偷摸摸,想親近親近,還要打個表兄妹的幌子。
馮青蓮巴不得爹媽也像方家父子一樣,快死去算了,平時爹媽用一文錢,她都得算計算計,徐氏想買什麽都得看女兒幾日的白眼。
徐氏摳門摳到了家,從吃到穿一律能省就省,吃飯幾天都沒見葷腥了。此時看見方雲宣在廚房裏做馄饨,又饞又嫉恨,嘴裏一個勁兒念叨:“造孽!”
徐氏要水一去不回,馮老漢找到廚房,劈頭就罵:“死老婆子!要盆水要到現在,跟誰閑磕牙去了,你是骨頭癢癢了!”
徐氏和馬婆子可算找着出頭的人,跟馮老漢添油加醋把事情說了,好像方雲宣不是用面做的馄饨,而是用金玉堆出來的一樣。
要說徐氏摳,那馮老漢只能說是更摳。徐氏把錢拴在肋條上,馮老漢則是把錢拴在命根子上,一動錢就要他的命。如今的馮老漢,早把方家的家産當成了自己手心裏的東西,方氏父子動一分一毫,都跟拿刀抹他脖子一樣。
馮老漢怒火攻心,到竈前一看,果然見鍋裏還飄着幾個白汪汪的小馄饨。
馮老漢惡狠狠回頭,瞪着方雲宣,咬牙切齒的罵:“好啊!方家也知情達理的人家,怎麽教出個兒子竟是賊!”
換做是方醜兒,他這一句話就能把醜兒一擊在地,再不敢還口。
馮老漢還不罷休,蹿跳着出了廚房,到院子中間扯着大嗓門叫喚:“方家的兒子做賊啦!在自個家裏還做些鬼祟事,放着每日做好的飯菜不吃,非要單弄小竈,敗家啊!再有錢哪能這麽敗啊!幾日就得把家吃塌啊!”
馮老漢這做法在村子裏不算稀罕,一般都是婆婆嫌兒媳婦能吃或有了別的矛盾不好開口,就拿吃喝的事紮筏子,站在院裏對着當街大聲叫罵,意在讓衆位街坊鄰居聽聽,羞臊羞臊媳婦,讓她以後老實聽話,再不敢忤逆婆婆說的話。
馮老漢也是這個意思。他是長輩,論起來是方醜兒的岳父,岳父教訓女婿,天經地義。還是以亂花錢、不過日子這樣的理由,在村子裏極容易找到支持者。
沒一會兒院牆外就站滿了人,踩肩膀、伸腦袋,人人伸着脖子往方家大院裏看。馮老漢越發起勁兒,沖着人群數落,說方雲宣怎麽怎麽敗家、又怎麽怎麽糟蹋東西。
衆人指指戳戳,男人們吆喝着起哄,女人們梳着頭發說閑話。
“一大早的,這又咋啦?”
“方家打起來了,老丈人說女婿偷吃,做好的飯不吃,扔了喂狗,非要現做起一桌席面才肯動筷子。”
“哎喲,那哪成,這日子哪能這麽過,有多少錢也不夠使!”
“可不是!”
“……”
方雲宣都快被氣笑了。再過一會兒,他都快成了一大早就想吃滿漢全席的瘋子了。
找托盤來把三碗馄饨裝好,端起來邁步出了廚房。
馮老漢正罵得起勁,看見方雲宣出來,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又罵:“你別走,你瞧瞧,他還端出來了!大夥看看,這還是過日子的人嗎?一大早就吃/精肉做的馄饨,還擱香油?造孽喲!”
方雲宣冷冷瞧着他,瞧了多時,突然開口道:“閉嘴!”
馮老漢被噎了一個跟頭,滿臉褶子擠在一塊兒,一拍大腿,又要叫喚。
方雲宣笑了笑,朝正房屋那兒努了努嘴,對馮老漢道:“你看看哪兒!”
馮老漢一愣,回頭一看,方雲宣指的是馮青蓮住的屋子,一時不解,回頭瞪着方雲宣,怒道:“咋了?”
方雲宣看着牆頭、門外烏壓壓的人群,嘴角一勾,笑道:“我讓你閉嘴。你再說一句,我就進馮青蓮屋裏,把那姓潘的小子拖出來,讓外面的人好好看一出捉奸在床!”
馮老漢倒吸一口涼氣。張大嘴瞪着方雲宣,話也說不出了。
捉奸在床和不過日子,這兩項罪名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要在人前抖落出來,他們一家子也別想在洛平呆了。
方雲宣狠,一下就打在馮家三口的七寸上。
方世鴻怕丢人,不敢對外聲張。方醜兒對馮青蓮有情,又自認配不上她,寧肯自己受委屈,對此事也是三緘其口。可方雲宣卻不同,他不怕丢人,戴綠帽子的又不是他,他一點也不怕嚷得人盡皆知。他也不是醜兒,會因為那點朦胧情愫,就忍下這樣惡心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