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間之行
第二天一早,方雲宣還沒出屋,就聽見廚房那邊鬧得沸反盈天。
管廚房的馬婆子揪着書墨的頭發,說她偷吃了家裏的雞蛋,昨日數明明是整整五十顆,今日卻成了四十八,少了兩顆,一定是她偷吃了。
書墨也是烈性子,人長得又出挑,平素就愛掐尖要強,在幾個底下人裏,從來是不吃虧的。今日被人指着鼻子說是賊,她哪裏肯幹休,一蹦三尺高,跳起來照馬婆子臉上啐了一口:“呸!你那嘴裏吃了屎不成?怎麽滿嘴噴糞!你才是賊,你們一家子都是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地裏幹的事,買低報高,暗中取利,每日給我們吃些菜葉子、菜幫子,省下好的再拿出去賣。裏外一倒手,你倒掙了個盆滿缽滿。拿着官中不要錢的東西,白白掙利錢,你當我不知道?虧你還是在方家呆了二三十年的老人兒,別叫我替你臊了!”
馬婆子被書墨說中短處,頓時紅了眼睛,炸毛的公雞一樣,撲撲棱棱和書墨扭打在了一處。
馬婆子掐着書墨腰上的嫩肉,罵道:“小臊蹄子,你還敢說我?你整日在那潘少爺跟前發/浪,勾得潘少爺直往你屋裏鑽。別以為我們的眼睛都是瞎的,看不見你幹的沒臉的事。是老婆子我給你留情面,沒把這事捅到少奶奶跟前,不然,呵呵,你想想你的腦袋還在不在了!”
書墨見馬婆子說出這話,唬得三魂離位,伸出長指甲撓在她臉上,吼得聲兒都岔了:“你是鬼打的胡沁!你娘才勾人,你爹才偷漢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廚房離正房遠,離偏房近,她們打架的聲音一點沒漏,全都灌進了方雲宣耳朵裏。
有心出去說是他拿了兩個雞蛋,讓她們別再打了。聽到後面,馬婆子和書墨互相揭短,越說越不堪,方雲宣倒不好再出去了。轉念一想,可管他呢,這好心可使不得,他出去解釋,馬婆子和書墨都是心中有鬼的人,多半不會念方雲宣的好,反而會惱羞成怒,兩個人都得恨上他。
方家的人口簡單,家裏也沒有幾個丫頭仆婦,馮青蓮管家後,變着法子把方家老誠護主的老家仆全轟走了,只剩下一個做飯的婆子、一個打更看院子的更夫,還有兩個小丫頭和楠哥兒的乳母。這些人全是馮青蓮親自調/教過的,一個個都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兒。
昨夜天晚了,楠哥兒玩了一會兒,就趴在方雲宣懷裏睡着了,方雲宣抱他和方世鴻并排躺在一處。這會兒孩子還睡得香甜。
外面越鬧越兇,隐約聽見是動了家夥。楠哥兒換了床睡得也淺,聽見動靜就被驚醒了。迷眯瞪瞪睜開眼,使勁揉了揉,張嘴打了兩個哈欠,四下裏找了一圈,才把目光搭在方雲宣身上。他睡得正香呢,被鬧醒了就覺得不痛快,張開手臂撲進方雲宣懷裏,扭着身子哼了幾聲,沒哭出來,但也帶出一副哭相。
方雲宣喜歡孩子,前世知道他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還失落了挺長時間。此時他抱着楠哥兒輕輕搖晃,心裏都柔軟起來。
方世鴻還沉睡未醒,方雲宣等楠哥兒又睡着了,才把他安頓在床榻上,自己起來洗漱幹淨,出門往村子裏去。
天剛蒙蒙亮,鄉下人家起得都早,這會兒多數都已吃過早飯,要到田間下地。秋收時正忙,農戶們三三兩兩的往田梗裏走,想要趕在雨季前把種下的糧食收回來,不然這一年的辛苦都白費了。
黃土路上不時能碰上幾個人,他們看見方雲宣,全都先是一驚,然後就換了一副微妙表情,與方雲宣打招呼。
方雲宣心裏納悶。就算這張臉醜點,也不至于都跟看稀罕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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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鄉間缺少娛樂,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能讓鄉親們端着飯碗議論好幾天,方世鴻要強了一輩子,結果生了個兒子卻醜得吓人,人還有些呆傻。方醜兒的相貌和家世如此不般配,又娶了一個風流美豔的娘子,能不惹人遐思,勾搭着人去編排他麽。因此這些人與其說是在看稀罕,倒不如說是在等着看熱鬧。
方雲宣站在村口的石橋上,回身看整個村子的全貌。
村後身就是一座高山,山間引出兩道細流,正好繞過村子,把洛平村圈在正中,這裏土地肥沃,風景極美,是個适宜人生存的好地方。
村中有百十戶人家,多以務農為生,方雲宣在村子裏轉了一圈,發現這裏的人家都是自給自足,春天播種,秋天收糧,打了糧食也很少有賣的,都是留着自家冬天時吃。富餘些的再養上兩口豬,喂上幾只雞,小日子過得很是悠閑滿足。他們平日不花錢,花錢也是買些油鹽醬醋的日用品,一年三五兩銀子,就頂天了。
這可真是難了。方雲宣不會種地,再說那樣掙錢也太慢,方世鴻的病哪等得。本想找個用人的地方,打個散工,先掙點錢吃飯買藥,可轉了一早上,除了村裏另一家財主雇長工秋收,這村子裏連個賣貨的店家都沒有,哪裏有雇人的去處。
看來還得往遠走,到縣城裏看看去。方雲宣盤算着又往前走,想再到山上去碰碰運氣。
山峰不算陡峭,連綿起伏,伏脈千裏,方雲宣進了山才發現,這裏的山頭一座連一座,站在這個山頂上往遠處看,一眼看不見邊。
不敢再往深山裏走,那裏人跡罕至,萬一蹿出個豺狼虎豹,自己就給它當點心了。方雲宣沿着山路轉了轉,這回倒是有點收獲,在山澗裏發現幾棵野粟子樹,野山菌漫山遍野,地下的野菜也有不少。
方雲宣有些洩氣,記得他看過幾本穿越小說,人家一進山裏就能發現什麽珍貴草藥,野山人參,最不濟了,也能遇到個貴人救他脫離苦海。可到了自己這兒,怎麽竟找到些帶鄉土氣息的東西。
算了,人和人不能比。方雲宣撩起衣擺,拿大襟兜着,邊走邊采,摘了不少粟子和野菜回家。起碼早飯有了着落。
野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挑揀時費了不少工夫,等方雲宣下山,天都已經大亮了。
回到方家大院,乳母正滿院子的找楠哥兒,急得都帶了哭腔,又怕馮青蓮聽見,小聲地喊着楠哥兒的名字。
“楠哥兒在老爺屋裏。”
方雲宣一句話救了乳母的命,她一把拉住,急道:“醜少爺可別逛我。我一睜眼就看見這個小祖宗不在炕上,唬得我魂都掉了,命都短了幾年。”
方雲宣領着乳母去偏房,推門一看,果然見楠哥兒已經睡醒了,正躺在床榻上,扳着自己的小腳丫玩。他知道爺爺病了,不能吵他休息,醒來時找不見方雲宣,還偷偷掉了幾滴金豆子。
乳母一步邁進門去,抱起楠哥兒就走。馮青蓮下了嚴令,不讓方家上下跟醜少爺說話,更不讓楠哥兒見他。這要被她知道,自己昨晚睡死過去,把楠哥兒給看丢了,又是一頓好罵。
楠哥兒見了方雲宣,哪裏肯走,在乳母懷裏掙來扭去,怎麽也掙脫不開,終于還是哭了。
他一哭床榻上的方世鴻就醒了,以往他也疼愛楠哥兒,自從知道楠哥兒不是醜兒的親生子,這份疼愛就全變成了憤怒和痛恨。
方世鴻啞着嗓子吼了一聲:“把這孽障抱出去!我看見他就生氣!”
方世鴻常年教訓學堂裏的學生,還算有些餘威,乳母不敢搭言,忙往外走。
楠哥兒還在哭鬧,乳母哄了又哄,怎麽也哄不住,他掙紮着要下地,直往方雲宣身邊撲。
乳母無奈看了一眼方雲宣:“醜少爺說句話啊,別傻站着。”
方雲宣還沒開口,方世鴻就急了,咳了兩聲,斥道:“你說誰傻?你再說一遍!”
乳母翻了翻眼睛,到底不敢回罵,朝着床榻上哼了一聲,強抱着楠哥兒出了門。
方世鴻又激動起來,直喊:“家門不幸!主不主、仆不仆,娶個兒媳竟是個冤家。天要絕我啊!”
方雲宣忙勸,安撫一氣,擡手試了試方世鴻的體溫,燒已經退了。他才捧着剛才從山上摘回來的東西,去了廚房。
馬婆子坐在廚房門檻上,手裏扒着蔥皮,一面喋喋不休的罵人,看見方雲宣也沒好氣,粗着嗓子說道:“早過了飯點了,廚房裏火都熄了,要吃飯等中午。”她以方雲宣是讨飯吃來了。
方雲宣也不多話,繞過她邁進門檻,直接奔了爐竈邊。
方雲宣從山上采了不少稗子和馬齒苋,饑荒時這些東西都是救人命的寶貝。此時家家有餘糧,它們就成了無人問津的雜草。
找個笸籮,把稗子裏的黑子全搓出來,細細篩幹淨,倒進碾子裏碾成細粉,收進小磁盆裏,加水和成糊狀,把鍋竈燒熱,淋了一勺豆油,轉圈抹均,再把糊糊慢慢倒進鍋裏,用鏟子攤開,攤成薄薄的煎餅。
接連攤了五六張,稗子磨成面後口感細膩,跟白面當然比不了,但煎出來也是兩面金黃,看着很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