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史太君帶着王夫人和王熙鳳入宮,先去太後哪裏拜見,請了安被打發了出來,路上遇到禦駕,無法回避只得跪在路邊恭候。
皇帝親自下了攆車,扶起史太君,溫言說了幾句話,無外乎是老太君身子骨如何?最後才問“可是去披香殿探望賈嫔?”
史太君躬身答是,皇帝笑着說“還請老太君帶話給賈嫔,朕等會給母後請過安就去看她。”
史太君表面恭敬,實際上心裏得意至極,看着皇帝的禦駕越走越遠,臉上的笑意掩飾不住。
無論賈家的女兒是不是得寵,名義上的女主人皇後哪裏不能不把人家當回事,賈家的三個人先去了皇後宮裏,皇後在禮佛,宮女出來打發了她們,三個人又往賈元春那裏去,賈元春也就在每年朝賀的大宴上見王夫人和史太君一面,如今再見面,也是說不完的話,王夫人有心留在女兒這裏多說一會,但是也知道宮規不許。一步三回頭的跟着史太君拜訪四妃,四妃早早的讓人擋了,并不見面。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了中午了,史太君上了年紀,大早上就開始在後宮奔波,到了披香殿,整個人都透着疲憊之态。
但是看到賈迎春的大肚子的時候,史太君所有的疲累都不見了蹤影,“這是幾個月了?看着像是個男胎。”
賈迎春早知道肚子裏這個是皇子,還是皇帝親口說的,她不善言談,沉默的免了史太君的禮節,讓甘草扶着王夫人和王熙鳳起來。
“自從知道了貴人有了龍胎,老太太在家高興的睡不着覺,聽說翻來覆去一晚上,直說祖宗保佑呢。”王熙鳳看着老太太該只顧着高興,王夫人低着頭不說話,貴人平時就不愛說話,自然出聲搭腔。
王夫人看着王熙鳳對賈嫔一副巴結的嘴臉,心下不樂,也就沒有說話,史太君是激動,聽到是一回事,親眼見到是一回事,自從進了披香殿,她老人家看哪裏都是好東西,可見賈迎春沒收到什麽委屈,比起來大孫女哪裏,看着是寬敞了不少,但是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氣。二孫女這裏,一應物件透着鮮亮,東西擺的滿滿當當,能明眼看出來,這是過日子的。
再看着二孫女的肚子,老人家的眼光更熱切了。
對王熙鳳那露骨的奉承聽着也頗為耳順。
這一刻,史太君就怕賈迎春和家裏離心了,更擔心賈政和賈赦兄弟兩個的事兒影響了下一輩,寶玉還需要宮裏提攜,哪怕自己的孫子是個有大造化的人,史太君也知道朝中有人好辦事的道理,更知道古往今來枕頭風的威力。
“貴人還缺什麽?不拘是什麽,家裏總能給貴人尋來。”史太君熱切的看着賈迎春。但是賈迎春真的不缺什麽,以前在榮國府裏的時候,覺得入宮了最缺的應該是銀子,大姐姐每年花了那麽多銀子,到了自己跟前,也知道自己沒那個體面,府裏的銀子自然不會緊着自己用。到了宮裏才發現,銀子有的時候不好使,嬸子給自己的銀子現在還有一半,平日收着,就算是打賞,也用不了那麽多,再就是什麽時候和其他嫔妃玩幾把牌,每次也就是一吊大錢一局,輸贏又不用在意,宮裏面沒銀子的宮妃多的是。
“并沒有缺的,有了再打發人出去跟老太太說。”
史太君心裏就覺得有幾分不好,“貴人萬不可這麽藏着掖着,”史太君從懷裏拿出幾張票號塞給賈迎春,“拿着這銀子上下打點好,平安的生下皇子才是要緊的。”
賈迎春看了一眼,一張一萬,五張就是五萬,吓得趕緊塞給史太君,“老太太,宮裏有月例銀子呢,吃的用的都有,皇上日常在這裏,孫女也能跟着吃幾口好的,穿衣也是一季八件,怎麽就少不了我的。把錢拿回去,家裏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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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管事太監在外邊請,時間到了,再不走,宮裏就落鎖了,史太君站起來,“家裏尚能支持,貴人好了,家裏才能好,平日裏跟你大姐姐多走動。”絮絮叨叨的囑咐了許多,還是那些話,多幫襯家裏,多幫襯着點你姐姐。
賈元春看着手裏的票號,一張一萬兩整,這宮裏不比外邊,哪裏能讓自己一下子花掉一萬兩呢。同樣是給錢,嬸子還知道換成小額的票號,時長送些散碎的銀子過來,而老太太沒想過出手就是一萬兩,那些太監們自然把大姐姐當成了銀庫,尋常的十兩銀子百兩銀子再也喂不飽他們。
史太君帶着兒媳婦孫媳婦走了一會,皇帝到了,落日的餘晖灑在他身上,三十多歲,正當壯年,走進來的時候龍行虎步。甘草扶着賈迎春坐在榻上,給皇帝端了一碗茶,皇帝就開玩笑,“愛妃今兒發財了。”
賈迎春倒是沒覺得意外,這裏的人都是皇帝的人,叔叔前一陣子安排進來的人現在只能在院子裏灑掃,連進入殿門的資格都沒有,怯怯的說“臣妾的祖母給了臣妾五萬兩。”揭開榻上的墊子,抽出銀票放在了小桌幾上。
皇帝對桌幾上的銀票沒看幾眼,笑着問她,“愛妃跟誰學的?這麽值錢的東西怎麽就随手放了,怎麽說也該找個盒子好好的裝起來才是。”
賈迎春看他心情好,加上這半年來,皇帝在她跟前也沒板着臉,再想想昨日嬸子說的“出嫁了靠的是夫君”,摸着肚子裏這塊肉疙瘩,心裏就想着和他親近。
“是跟我嬸子學的,跟她學會了很多呢,像做衣服,納鞋底,紡棉花,織布,看賬本,打算盤,畫鞋樣子。”
“這麽多,那愛妃幹什麽最好?”
賈迎春回憶着自己在忠武侯府最快樂的那段時光,臉上就帶出幸福的光彩“臣妾不知道怎麽說呢,北地那邊的土話,臣妾學不會。就是用漿糊刷在木板上,把碎布頭貼上去,再刷一層漿糊,再把碎布頭拼好了貼在漿糊上,這麽幾次之後,把木板放在日頭下面曬幹,等四個角翹起來,就揭下來,把畫好的鞋樣子放在上面,按着這個樣子剪下來一塊,三四塊疊在一起,用粗針細密的縫起來,這就是納鞋底。臣妾只會刷漿糊拼布頭,手上沒力氣不會納鞋底。”
屋外的宮女開始掌燈,皇帝隔着桌幾看着她,“這可怎麽辦?愛妃不會納鞋底,皇兒以後不是沒鞋穿了嗎?”
賈迎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把頭低下來。皇帝看她的模樣,對桌子上的票號頓時沒興趣了,要是那些機靈的,聽到他特意問銀子,少不得撒嬌說“臣妾把這錢獻給皇上,咱們皇兒以後也指着皇上賞個手藝好的奴才伺候。”
再說了,自己雖然窮的私庫裏面能跑馬,好歹還是皇帝,戶部的銀庫裏只要不窮就行了。也沒到惦記着嫔妃銀子這種份上。頓時意興闌珊,“天黑了,把錢收起來,讓他們擺飯吧。”
賈迎春看看他,到底是把錢拿回來了,吃完飯,皇帝就準備離開,賈迎春趕緊追出去,還沒到門口,皇帝就停住了,怕她追的急了磕着碰着怎麽辦,主要是她肚子裏的那個金貴。
“有話跟朕說?”
賈迎春鼓足勇氣擡起頭,“臣妾嬸子跟臣妾說,爺們們是幹大事的,家裏的錢,小錢留着開銷,大錢要給爺們。”把票號給了皇帝。
皇帝接過來,沒說話,轉身走了。
甘草扶着賈迎春到了卧室,替她把鞋脫下來,揉着她的腳。賈迎春看着窗外,回想着當日陪伴在佟夫人左右,佟夫人說過的話歷歷在目,“這錢啊,你得看男人,要是你叔叔那樣的,不亂花錢,人也老實,從不招貓逗狗,你就把家裏的錢交給他,但是嫁妝銀子和你嫁妝的進項可不能給。要是男人就不是個東西,你就卡着錢,能留下一分是一分,留下的就是自己的,以後也能給孩子多置辦點東西……”
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嬸子教給自己的都是當家主母做的,自己如今的身份,拿到百姓家來說,也只是一個妾。
史太君回到家裏,邢夫人已經等着了,薛太太帶着賈府的兩個姑娘也等在上房,看着史太君滿面榮光的回來,自然少不得問問賈嫔的身子。
“看着還好,但是女人生孩子,都是閻王殿裏面走一遭,求祖宗保佑吧。”史太君端着架子,嘴裏這麽說,心裏把漫天神佛求了一遍,一定要生出個小皇子來。
王夫人本來在轉着佛珠,聽說了“閻王殿”三個字,手裏緊了緊。
薛太太也跟着奉承了幾句賈嫔有福氣,被女兒薛寶釵拉了幾下衣服,曉得說的多了會惹得姐姐不快,就轉了一個話題,“貴府的這一輩兒啊,賈嫔之後就是寶玉了,也不知道誰家的姑娘有福氣,能嫁給寶玉呢。”
史太君頓時從賈嫔懷了龍子的喜悅裏掙脫出來,宮裏的兩個貴人當然要敬的,但是榮國府的未來還是要着落在寶玉身上。王夫人也擡起頭,目光熱切的落在了雪薛寶釵身上,薛寶釵和賈迎春同年,賈迎春在忠武侯府養着的時候,那府裏的夫人就張羅着給賈迎春找婆家,看來妹妹只着急了,覺得貴人都已經有孕了,同年的寶釵還沒嫁出去,剛想開口誇幾句寶釵,那邊老太太就說了“姨太太不知道,有廟裏的高僧給寶玉批過八字,說是命裏不易早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