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互選
情況不太對頭。
程洛如是想。
陽臺上沒有開燈, 僅僅有外面的燈光灑進來為數不多的光線,把裴予右半邊臉給微微照亮。
程洛試圖從這半邊臉中看出他的情緒來,但是失敗了。
半晌後, 裴予才似乎終于想到了該開口說什麽:“要殺要剮?”
程洛一怔, 心想這是個反問句。
他擡起頭,态度誠懇地點了一下頭。
裴予:“要打要罵?”
這回程洛心裏有點發毛了,有些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裴予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程洛:“……你怎麽了?”
裴予:“調整血壓。”
程洛一驚,擡頭看他:“你高血壓了?”
裴予:“……”
程洛:“這麽年輕?”
裴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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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洛“唉”了一聲。
難道是因為工作太忙, 壓力太大?當年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知道裴予總是忙于工作, 明明是對作息規律要求很高的人,卻被迫熬大夜拍夜戲,總是連軸轉。
裴予見程洛的表情越來越有那麽幾分扼腕嘆息的味道, 忍不住開口替自己正名:“我血壓沒有問題。”
程洛點點頭:“那就好, 唉。”
裴予:“……”
看起來顯然不是很信。
“既然你這麽怕我記你的仇, ”裴予試圖把話題引到正題上, “那為什麽要在那天之後直接消失。”
他始終覺得,雖說那天夜裏因為酒精的作用,以及第一次做這件事所帶來的特殊加持,整個過程算不上多麽溫柔缱绻,但也不至于粗暴到把人吓跑, 更何況當時懷中的人看起來也挺享受的。
然而一晌貪歡過後, 就再也找不到人了,甚至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裴予對此的感受就是,前一天晚上還覺得可以談及餘生, 然而沒過多久現實就告訴他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打擊不可謂不大。
程洛聽到裴予終于提及了兩年前, 有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不跑的話,豈不是都活不到現在了。”畢竟是在逃兩年的嫌疑犯,程洛說話不太有底氣,“這不是能茍活一天是一天嗎。”
裴予把這句話解構,分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他們好像沒有在說同一件事。
“你……說清楚一點。你這段時間躲我的原因……”裴予微微蹙眉,“具體是什麽?”
難道不是因為對自己不告而別的行為感到愧疚嗎?
“?”程洛心想這個問題怎麽還要強調,真是專把當年的痛處拿出來說,“因為我知道你不願意……”
措辭有些困難,畢竟兩年過去已經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再提及當年那樣親密到極致的事情實在是尴尬::“……你最讨厭一夜情和酒後亂性了,所以确實是我的錯。”
裴予:“。”
程洛:“我也确實不該跑,自己犯的錯是得承擔責任,但是我知道你也不想看到我了……”
“等等。”
時隔兩年,裴予想到了許多種程洛離開的原因,什麽樣的都有,想承認的和不想承認的也都有。
但是唯獨沒想到這個原因。
程洛被他打斷,抿緊了嘴不作聲。
說出口了,不知道心裏怎麽覺得這麽堵得慌。
“我們當時已經交往一年了。”裴予很想搞清楚程洛的腦袋瓜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你為什麽會認為我們是在一夜情或者酒後亂性?”
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
程洛皺了皺眉,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半晌擡頭道:“按前後時間算,可能算是一年。但是……”
他低頭擺弄了一下手指,最終數出六根來:“準确說,應該算是談了六次戀愛。”
裴予眉眼間微怔,沒有說話。
“第一次,我們一起去的年度盛典,你沒有用專用休息室,所以借着同用休息室的借口見了一面;
第二次,你來了我的劇組——幌子是為了跟當時的導演見個面;
第三次,我去探你的班,因為當時你那部戲的男五是我朋友,所以還算名正言順;第四次……”
程洛一件一件數,腦海裏那些本來被刻意模糊掉的畫面越發清晰起來。
“不用說了。”裴予打斷他仿佛像講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地描述着,嗓音有些艱澀。
“……哦。”程洛沒再說下去了,心想或許他不太想聽,就像自己這兩年也不怎麽想起來了。
沉默在空氣裏蔓延了許久。
程洛垂着眼,視線落在地面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目光描摹着圍牆上垂落下來的藤蔓,但是怎麽都理不清楚,越來越亂了。
想起那一年間的事情時,他才發現,原來當初為了維持這段不得示于人前的關系,一向冷淡自持的裴予居然能想出那麽多花式招數來,就為了見一面。
然而那時不覺得累,倒覺得挺有樂趣。
“而且…我也不是直接就跑了的。”話匣子打開了,程洛又忍不住把裴予想必不會知道的事情說出口,“那晚的第二天,我等了你一天,就在你借給我住的那套房子裏。”
裴予一直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蜷了一下:“什麽?”
程洛垂下頭來,又覺得事到如今再把那些陳年舊事說出來沒什麽意思:“嗯,但是你沒有來。”
他們在裴予的別墅裏一夜荒唐,第二天他慌忙跑路,但是又覺得自己這樣走了有些舍不得,所以兜兜轉轉還是去了裴予給他的那套公寓裏,從日出等到日落黃昏。
然後他在客廳的厚地毯上睡了一夜,那晚天氣有些冷,房子裏卻沒有被子,于是他把兩人放在這裏的衣服翻找出來,挑了幾件不貴的,湊活着蓋了一夜。
睡着睡着醒了,就去看一眼手機,但一直到第二天天亮都沒看到任何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
第二天上午,他把鑰匙放在了門口地毯下面,再也沒回去過。
裴予忽地低聲道:“那天我……”
沒等到下文,程洛擡頭看向他時,卻見他擡起手,碰了碰左側鎖骨下方的位置,似乎是下意識地輕輕攥了一下那處的衣料。
程洛:“?”
他頓時想起剛剛裴予提到的血壓,話語裏帶了點緊張:“你……小心血壓。”
裴予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觸碰什麽位置,立即把手放下,對程洛的話不明所以,反問道:“什麽血壓?”
程洛見他不碰左胸口了,還是不太确定地問:“需要速效救心丸嗎?”
裴予眼裏打上一個問號,接着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
……剛剛不需要,現在馬上要需要了。
眼見程洛的眼神裏流露出真得很擔心自己要猝死在這裏的擔憂,裴予再次強調了一遍:“我身體的各方面都很好。”
一字一頓,關乎自尊。
不信的話甚至可以來試試。
程洛很想說不要逞能,但轉念一想又想起自己早就沒有立場去操心裴予的生活了。
裴予見面前的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中的擔憂之色又慢慢淡了,半垂的額發正好半遮住精致的眉眼,看着有點黯淡。
既然剛剛那麽說了,顯然是對自己在那晚之後就沒有聯系過他有些責怪。
但是那天……
“後來我去過。”過了半晌,裴予才說道,“但那時你已經搬走,再聯系你的時候就被你拉黑了。”
當時他實在無法理解,怎麽這麽輕松就拉黑了個徹底,一點縫隙都沒留給他,即使想把一些事解釋給他,也沒了渠道。
加之程洛從來沒什麽朋友,也沒有了可靠的家人,甚至連通過別人找到他這條路都走不通。
再之後,就是陰差陽錯的兩年。
程洛摸了摸鼻尖,當年拉黑裴予時的心痛感似乎還在昨日,但是現在再想來,其實也慢慢淡化了。
裴予視線轉向對面露臺的方向,見人影綽綽,意識到如果逗留太久,很快就會被其他嘉賓發覺,找到這邊來。
他忽地想起剛剛在陽臺門外的陳彌。
如果不是自己同時過來,陳彌想找程洛說些什麽?
裴予微微蹙眉,轉過目光看向面前還毫無所知的程洛,覺得他就像一個被不懷好意的獵人盯上了的獵物,身邊全是潛伏着的危險。
“今晚的互選。”裴予說道,“你要選誰。”
程洛一怔,不明白話題怎麽轉到這裏來的,是不是太快了點。
見程洛沒有立即回答,裴予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難道還需要猶豫?
裴予:“除了我,你還有更合适的選擇嗎?”
原本他想說的是“更好”,但是這個詞在舌尖繞了一圈,還是改了口。
程洛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你确實是……但是你還願意嗎?”
裴予說道:“我們上周已經達成協議了。”
難道現在還想毀約不成?
程洛猶疑道:“話是如此說,但我想過了,當時我的想法還是太不成熟了,最近心動指數榜上我們的排名還變高了,到時候騎虎難下,只能去錄雙人節目,不然你的粉絲恐怕會……”
“你不想錄?”裴予反問。
“這……”程洛心想,這還用說嗎,跟前男友錄蜜月節目是什麽瘋了一般的想法,“能不錄肯定是最好的啊。”
看着程洛一臉理所應當一般的神情,裴予沉默了。
他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只難馴孤行的貓經過了兩年時光,已經不再想把他圈進自己的地盤裏了。
眼下他就像一個不讨喜歡的路人,萬一不識好歹想去摸一下,嚴重點會挨一爪,輕點會被靈活走位地躲開,不給多餘的眼神。
裴予深吸一口氣,真得開始覺得左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如果不是跟我,跟其他人……”
“不行不行。”程洛立馬搖頭,“那更不行。”
裴予幅度極小地扯了一下嘴角。
倒還知道跟別人會更遭罪。
“既然如此,還繼續履行當初的合意即可。”裴予淡淡說道,“對我來說,也是最合适的選擇。”
“這樣啊。”程洛沒追問為什麽,倒是如釋重負了一些,“那節目結束以後,我們就算……兩清了?”
裴予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顫了顫,指尖忍耐一般地掐進了掌心。
半晌後,再卸了力松開。
“算。”
男人嗓音微啞。
“裴老師!洛洛!”孟淺的聲音從裏面隐約傳來,“快過來,得盲選了。”
程洛應了一聲:“知道了。”
他瞥了一眼裴予,見他神色如常冷淡鎮靜,心想這就算達成徹底的一致意見了,也算是個好結果。
程洛頓覺一身輕松,步子也輕快了,便沒再說什麽,先往屋內走了。
裴予在他身後,見他仿佛一下子卸去了一身重擔似的輕松愉快,很明顯對“兩清”這件事很高興。
兩清就兩清吧。
裴予再次擡手,碰了碰左側鎖骨下方的位置,那裏的刺痛感讓他分不清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
晚上七點半,節目直播間正式分為三個子直播間,分別播送三套庭院套房裏的畫面。
其中一套是個二層小樓,前面有一座面積不大但是頗為雅致的中式小院,後院裏還有個私家湯泉。
程洛按照節目組的指引,走進了這座院子。
剛一踏進,他就看到小院東面的池塘邊,擺着熟悉的電子屏,上面寫着當前子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和彈幕數量。
他匆匆掃了一眼數字,不太清楚這算個什麽樣的熱度,因為并不知道其他院子直播間的觀看人數。
【我火速趕來】
【直接就來貓貓的直播間啦】
【貓貓在哪我在哪哦吼】
【我很糾結,我很想看裴老師的嗚嗚,不知道他去哪裏】
【讓我們在線祈禱,只要裴老師跟貓貓互選了就完美了!!】
【卧槽真的,我太想看他們倆互動了嗚嗚,實時偶像劇誰不想看】
【啊啊啊啊搞快點搞快點,跟貓貓互選的嘉賓怎麽還不來。】
南州的氣候溫暖濕潤,程洛聞着小院裏的草木清香,覺得舒适極了,便沒有急着進屋內。
他在院子裏逛了逛,稍微有點緊張。
要跟裴予單獨相處……還是在這麽多人面前,完全沒挑戰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并沒有太多時間給他緊張。
身後傳來一聲院門被推開的吱呀聲。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
【我!圓!滿!了!】
【啊啊啊啊裴老師!我的願望成真了!!】
【天哪啊啊啊裴予真的跟程洛互選了!!!】
【啊啊啊我的老公和老婆互選了!!誰懂!!】
【天吶我死了我死了】
【我不走了,我賴在這直播間不走了!】
【速速公開卧室!速速公開卧室!!】
【浴室也要!浴室也要!】
程洛先是在裴予一貫冷淡的臉上掃了一眼,接着就被電子屏上瘋狂增加的數字跟吸引過去了。
……想不注意都難。
數字跳得太快,他幾乎要覺得自己不識數了。
“進去吧。”裴予顯然對被關注這件事司空見慣,壓根沒有多看電子屏一眼,簡單說了一句便徑自走進了一樓大門。
程洛調整了一下呼吸,随後跟了進去。
小樓并不算大,但是精致小巧,家具電器也一應俱全,全中式裝修,頗多了點古色古香的味道。
程洛站在客廳裏不知道該做點什麽,見裴予姿态随意,簡直立馬就進入了狀态适應了新環境,已經脫下了風衣外套,去廚房的中島臺邊。
在他的帶動下,程洛的緊張感也頓時消失了不少。
跟前男友一起營業,誰更尴尬誰就輸了,看到裴予如此自然,程洛頓時産生了點該死的勝負欲。
一定不能在他面前在這方面落了下風。
如此想着,程洛也把外套脫了下來,房子裏相當暖和,便把袖子也弄上去了幾分,露出清瘦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根紅繩,顏色已經有些暗了,但是在他過于白淨的肌膚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明豔。
【哇他原來戴着根紅繩?】
【是本命年?貓貓24歲?】
【我記得好像不是,資料寫的是23歲】
【我能說好內個嗎,好絕】
【他這是白到反光嗎,羨慕哭了】
程洛走到廚房,見裴予在咖啡機邊,問道:“這麽晚還喝咖啡?”
裴予:“習慣了。”
程洛沒吱聲,心想這可不算個好習慣。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才會時不時心髒痛,所以剛剛在陽臺時老是碰左胸口的位置。
程洛沒說什麽,畢竟當着鏡頭呢,也不好勸說裴予養生,再讓粉絲擔心就不好了。
他在幾步外的地方看着,心想按照營業要求,現在自己應該過去跟他一起做咖啡,但是……是不是有點刻意?
他也不會做咖啡,去了幹嘛呢?離近點幹看着?
正猶豫間,裴予忽然皺了皺眉,驀得收過手,下意識看向指尖。
程洛一怔:“怎麽了?”
裴予輕輕撚了一下指尖,随口道:“沒什麽,劃了一下。”
程洛走過去:“給我看看。”
裴予收了一下手:“不用,沒有傷到。”
程洛探頭看了一眼他的手:“流血了?”
傷口雖然不深,但是還是滲出了血珠。
身為對疼痛忍耐為零的人,程洛立即擰緊了眉,簡直覺得自己的手指也開始疼了。
十指連心,馬上連胸口都莫名酸痛了起來。
他輕輕摸了摸咖啡機旁一處尖銳的棱角,有點不滿:“這機器怎麽這樣呀。”
“确實有些粗糙,你……”裴予說到一半又被程洛打斷。
“當然這也是你的問題,太不小心了……”程洛被這個傷口弄得深深共情,連連搖頭,“在廚房做事一定得小……”
裴予見程洛離得跟咖啡機很近,提醒道,“我是說你得小心點,這裏很……”
“啊啊啊啊啊——”
程洛也不知道自己碰到哪了,燙得捂住手低低叫出聲。
“……燙。”
裴予把未說出口的最後一個字補完。
作者有話說:
笨蛋老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