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應當是這個,先給他服下一顆。”千藏吩咐:“找一些烈酒化一顆,搗成糊狀塗在他眉心。”
夥計們手忙腳亂的找着容器,另一撥掐着嗓子塞藥丸:“我住在街頭的店裏,有什麽情況就來找我。”
千藏終于再次領着阿清走出店門。
患失心症的妖現在已經這麽多了嗎?
記得小時候在旭奈川的妖村住,村裏獐子家的小女兒患了失心症,整個村的老人家都急急趕過來救治,那姑娘才險險躲過一劫,但是現在問她當時發生了什麽,她都說記不得。
妖村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這個病得的莫名其妙,一時間人人自危家家門板緊閉,自己混飯都沒了去處。
阿清充滿憂愁的奶聲奶氣的嘆了口氣:“做生意原來這樣艱難啊。”
千藏被他逗笑:“阿清想做生意?”
阿清認真回答道:“我看不見,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是我能辨別氣味,也跟阿爸學習分辨藥草,将來阿爸年紀大了不能幹活我也能照顧他。”
然後接連不斷的說他曾經想過做什麽營生。
千藏發現阿清其實很愛說話,以前大抵是不想讓文川為他擔心才表現的這樣安分,以至于表現的有些孺弱了。
他一路低頭看着阿清煞有其事的為他分析藥材的成色和效用,說自己說不定有當醫士的天分,以後想學習醫術試試,心裏覺得小孩子真是可愛。
經過這一場鬧劇兩人肚子都餓了,千藏想着帶阿清去吃握壽司,但是身上的錢不夠,又不好當着孩子的面去順錢袋,頓時有些為難。
“阿清想吃拉面嗎?”千藏有些心虛,看到阿清懂事的點點頭就更心虛了。
于是用了大人的心機,沿路買了些小零嘴給他吃,導致阿清到拉面店時已經吃了半飽。
千藏吃了他自己的拉面,又把阿清的剩飯一同吃了:“我把藥材賣出去就有錢了,到時候去吃雞肉串好嗎?”
阿清興奮的點點頭,嘴上沾着許多糖屑。
京都難得的冬日晴天,豔陽高照,空氣幹淨的像是冰凍的泉水,吸進肺裏像是把雜質都洗淨了。
兩人吃過了飯,沿着商店街散步,千藏對阿清指指點點着,解說路過的店面,裏面又在出售什麽好東西,間或像這裏的人打聽附近有沒有治眼疾的名醫。
“什麽鳴一?”
附近是個住着許多老人家的住宿區,千藏想着這裏老人們可能會知道名醫士。
“名醫,有名的治療眼疾的醫士,您知道嗎?”嗓子扯的震天響。
阿清兀自叽叽咕咕的笑着,出門倒垃圾的老婦人還是一副狀态外的樣子:“一?什麽一。”
千藏講了半天只換回老人家一句什麽,大聲點說,他剛清了嗓子卻聽阿清說:“醫士,治,眼睛的。”
一邊說手上筆劃着自己的雙眼,老婦人低頭分辨一時,終于恍然大悟狀:“你要找醫士?有的,天皇大人為佳玉公子尋醫,全國的醫士都聚在京都了。我前幾日去送菜,見到許多醫士聚集在一起講學論道。”
千藏心裏咯噔一下,着急問道:“他們聚在哪個地方?”
老婦人垂頭回憶了一下:“我當日給明悟齋送做素宴的豆腐,聽見許多人鬧哄哄的,便打聽這裏是不是在擺宴。才知道明悟齋二層裏坐着一群醫士在設宴論道。”
千藏聽聞大喜,既然是全國的名醫都來此地,應當是老天注定讓阿清複明了。
他謝過了老婦人,帶着阿清急急往明悟齋去。
這是一個頗為有名的素宴料理飯店,許多風雅人士都樂意來此地吃素齋,這裏的素齋又以文思豆腐羹廣為人知。
相傳這是由法顯和尚自海外帶回的料理配方,又得本國名廚以珍貴菌菇吊高湯提味,用貢品級別的新鮮豆腐快刀切成線一樣粗細的絲。
品嘗時舀一調羹入口,豆腐絲入口即化,只留餘香,整合了傳說中神仙貴人吞風飲露的傳說,因此又有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雅名,叫做明悟羹,明悟齋的名字就從這道豆腐羹得來。
千藏領着不住分神去舔蘋果糖的阿清磕磕絆絆趕路,可算是在夜色降臨前趕到這個以豆腐羹聞名的飯店。
遠看這飯店并不十分起眼,如果用人來形容的話,就是一個扔進人群裏就找不出來的普通人,所以這個店雖然有二層,但也泯然衆店。
各式的馬車将門口的大街停滿了,千藏跟着不得不下車走路的貴人們一起走着,機警的混了進去。
這座樓從外面看起來不太起眼,內裏卻極大,一層是一張張堂食的矮木桌,被紙門隔開,此時已經滿滿的坐滿了人,顯得尤其喧鬧。
千藏從左側的樓梯上到二樓,眼睛掃過一片貴賓包間,各式的牆繪上嵌着畫着各式花樣的紙門,也有歡宴聲,但比樓下安靜多了。
該怎麽混進去呢?
千藏在來來往往的過道中思考着,阿清被他托在胳膊上,雙腳離地很安心的縮在他懷裏。
這裏面确實都是醫士嗎?可是普通人和醫士在吃飯的時候也看不出有什麽區別,仔細分辨他們說的話,也沒有什麽端倪。
千藏籠着阿清,悄悄伏在一處牆板上聽着,這一間裏面相對安靜一些,會不會就是醫士的聚會?
他們說的似乎是什麽,什麽碗?
“這是大不敬!絕對是有了怨。”
“我看未必,此次進京都又是這麽大的排場,又出這麽大風頭,像什麽樣子。”
“年輕人骨頭輕,恃寵而驕很常見的,他這麽得罪禁宮禦用的師傅,恐怕他日會遭人報複。”
裏面人似乎又開始說什麽悄悄話,聲音漸漸低了,千藏努力的聽着,就差變出狐耳來聽,仍然聽不到裏面人的下文,他不住小聲嘟囔着。
“他們在說什麽大天狗。”
千藏吓一跳,轉頭看去,阿清的聽覺比常人更敏銳:“什麽大天狗在天皇府裏以勢壓人,還在賞梅會上得罪了禦用師傅們。”
“什麽人!”
紙門猛然拉開,出來一個粗壯的中年人,将結實的手臂把他們一擋。
似是喝酒喝的正酣被人打擾,他十分生氣:“你是幹什麽的,鬼鬼祟祟趴在這裏是要偷聽嗎?”
那人說着就伸手來捉他,但是千藏就像是個灰泥鳅滑不溜手,兩次都險險從他手下逃脫,他一扭身竄進了旁邊的過道,身後扯着嗓子喊夥計的咒罵聲音被隔絕在身後的拐角裏。
阿清小聲開口:“剛才那幾個是醫士嗎?他們不是應該說些藥方?怎麽說的都是一些不相幹的無聊事。”
這個小家夥自從離開文川就像是忽然開了靈竅,小嘴巴總是說個不停,似乎比同齡人要成熟的多,頭腦也很清晰:“他們對那個大天狗十分忌憚呀,像是想要看他跟禦用師傅們起沖突才好。”
“幹同樣事情的人會相互嫉妒,所以大天狗也是一個醫士嗎?”阿清輕聲問道,靈動的黑眼珠從他懷裏探出視線,這幹淨的雙眼總讓千藏覺得他看得比常人還要清楚一些。
他将臉貼在阿清的小頭頂上,小聲回答:“大天狗是一個人的稱號,他的名字叫做白峰英彥,是白峰神社的未來主人。他是一個,陰陽師。”
阿清頓時有些失落:“還以為這樣讓大家都嫉妒的醫士定然是個手段高明,見識廣博的醫士。原來不是啊。”
千藏被他的小口氣逗笑:“其實他當陰陽師确實是手段高明,也見識廣博,但是他這個人有點兒。”
稍微停頓,斟酌了一下:“有點兒呆。”
“那确實是個有意思的人。”阿清故作老氣的回道:“這樣的會遭到別人的嫉妒也算是正常吧,聽起來他不愛跟人打交道呢。”
“你怎麽知道?”
阿清皺眉分析:“不然這樣有本事的人,怎麽會一句正面的評價都沒有呢?這些人評論時真的是一點忌憚都沒有,似乎是确定了不會傳到他耳中。這人的人緣兒真差呀,我跟阿爸平常都會特意的與鄰居多來往,才能安安穩穩的搬了好多地方住。”
說罷小聲嘆了口氣。
千藏此時在無法接近醫士的為難處境下也是忍不住笑出聲。
英彥啊,連一個未及膝高的小孩子都能想通的事,你卻毫不在意。
他抱着阿清在走廊裏徘徊着,一本正經答應下來現在卻一籌莫展,沒有錢也沒有熟人,該怎麽辦。
“你在嘆氣啊。”阿清又開口:“你擔心藥材賣不出嗎?”
并不是啊,這個小白。
千藏兩眼亂飄,仔細的注意着來往的人們,有沒有什麽可以下手的肥羊,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一頓飯錢,對于阿清卻是能讓他重返光明的希望。
這個小挑戰由于手中托了個拖油罐變得艱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