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楊修年的一道沙翁醉月是得了玄皇一句好稱的。你的應對之菜便是做得再出色,評定之人無一敢稱贊。”趙父道。
這天下還是李家的王朝,誰能說自己能比皇家天子還懂品鑒美食?那不是不要命了嗎?
這注定是一場不會贏的比賽。
趙玲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眼神一直盯着桌案上的食材打轉。
胡師傅昨日做了一道蜜汁肥雞。
肥雞選的是家中肉雞,身上黃油厚重騷味濃,且蜜汁一味并非只要一點糖水就好。
所以她嘗過之後,只給了中上的結論。
肉雞肥膩,多汁,甜香微微濃了,壓住了雞肉本身該有的香味,食之雖不至于無味,卻總覺得缺點什麽。
她這會兒正盤算着到底是哪一道工序出了問題,所以并沒仔細聽趙父的話語,隔會兒便随口應和一句。
手邊是從蜀中一山坡上摘下的果子,比米粒大一點,澄黃點點,她随意恰了一點嘗嘗。
嗯,第一口感就是酸。
舌尖感受到嗆口的酸澀,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回味餘甘,倒是和外邊賣的食物酸大相徑庭。
這麽一想,她猛地回憶起另一道吃法。
桌案另一側是備好洗淨的一只肥雞,已經切塊過了熱水,熱氣缭繞中,一雙纖纖玉手熟稔地将一半的雞塊撕成絲狀。
木盤子深廣,輔以稻米醪糟水,點姜絲,黑濃醬汁,加剛才嘗過的酸枝水,她遲疑了一下,從櫃子中拿出一小只玉瓶,只略微加了少許。
趙父見她如此小心,像是多倒一點就浪費一般,好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Advertisement
趙玲珑高深莫測地一笑,将盆中的雞肉絲和胡瓜絲,蕪菜絆了幾下,而後加在試菜的小碟子上。
趙父繞過桌邊,先是湊過去聞,漸次得出幾種原料,這才動筷子。
一口後,他轉首問女兒,“這其中是不是有…”
胡椒?有點像,但是并不完全是胡椒的嗆口。
姜?好些像,這種辛辣的味感是別的東西無法取代的。
看父親凝神的樣子,趙玲珑解釋道:“阿耶不是曾問我為何非要呼雲山那十數裏野山地作什麽?便是這東西。”
她将細口瓶子遞過去,趙父不知此物為何,只隐隐看見青色小塊,已經被熱油煸制成軟泥樣子。
“此物名叫番椒。是女兒無意從一吐蕃商人手中買的。那人并不知此物為何,只當是什麽果子的種。”
系統給的是超時代品種,說明此物并不會出現在當下這個時代。
她拿着獨家珍寶,怎麽說由來,全憑心意。
趙父心思并不在這東西的由來上,嘗過後,長久地陷入沉思。
他恍地明白,從此時起,玲珑不僅僅是他的女兒,而是掌握着一座金山銀山的挖寶人。
他這個做父親的,是該放手了。
外行看內行,只以為這不過是一道輔料罷了。
但這從未現世,好比天降橫財的輔料,用之妥帖,是驚世之物,可比金子。
就怕…
趙玲珑聞着廚房上空零星的味道,胸有成竹道:“所以和楊老先生的一場比賽,我不得不為之。”
嗯?怎麽又和楊老先生扯上關系了?
“父親所擔心什麽,女兒早有成算。這番椒是我趙家之物,一經推出,上至長安權貴,下至平民之家,無一不會購進。這破天的財富,女兒要,但是裝不下。”
與其到時受人掣肘,不若先發制人,以退為進。
趙玲珑對方父親的視線,聲音堅定有力,“富川山居一行,便是咱們趙家走進渝州商會的第一步。”
不光要進,她還要成為商會中頗有分量的一位。
從渝州商會,進而到蜀中商會,趙家的版圖就要做大做強!
趙父因為想象中的場景而心潮澎湃,一顆心躁動不已,猛地夾了一筷子番椒醬送到口中。
下一瞬,震天響的咳嗽聲響遍整個後廚四周,“玲珑,救命呀…”辣死阿耶了。
趙玲珑:“……”
連她都只是輕微的嘗一口,阿耶趁她不注意偷吃的習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
和楊老爺子約的是踏中節,并不是趙玲珑随意定的。
踏中節,是蜀中獨有的慶賀之日。
每年的六月,蜀中陰雨連綿的時節便要到了。
雨水過多,澇災随時能發生。
而踏中節便是向雨神祈求庇佑的時節。
而這一天,也是渝州商會年中盤點的日子。每一年渝州商會盤點的地方都在富川山居。
她與楊老爺子的比賽,商會之人耳聰目明,不會放過這個巴結楊家人的機會。
她不在乎輸贏,在乎的是讓趙家名正言順地被人請進商會。
所有被種在呼雲山後谷的那一小片番椒,被她提前摘了少許用作原料。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只要老天爺不絕人,依照現如今番椒的長勢,今秋之前,絕對能采收兩批作物。
日子飛快,轉眼就是踏中節。
這一日從她起身,整個趙家都是寂靜無聲,所有的仆人婆子不敢發出一點雜音,生怕驚擾到家中女郎,影響心情,進而耽擱了比賽。
就連趙母都嚴正以待,一副就算輸了,随時安慰女兒的樣子。
趙父很早就和女兒交流了結果,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故而釋然地安慰妻子,“沒事兒,玲珑年紀小,輸了也不怕。你不要過分擔心。”
趙母嗔他一眼,“連門都沒出,你就咒女兒要輸。快快閉嘴吧。”
說着将手中的佛珠擱在他嘴上念了一句阿尼陀。
胡媽媽從昨日就在佛前進香祈禱,從袖中拿出一串供了很久的黃包紅字的香灰遞給女郎,“女郎,這香灰是供奉過觀音居士的,您把它東西貼身放着,會有菩薩保佑的。”
趙玲珑哭笑不得,胡媽媽打小就愛護她,大大方方地收在腰間的香囊裏,“我這樣放着,佛祖應該能幫到吧?”
胡媽媽笑呵呵地點點頭,這麽近,肯定能。
趙家在城西,富川山居是在城東,馬車都要走大半個時辰,更何況還要去隐廬拿些東西。
吃過朝食,趙玲珑就先行離開。
看着馬車晃出街角,趙母莫名長嘆一聲,“以前覺得玲珑外向,崔昫拿捏容易受委屈。如今玲珑獨當一面,我這個做娘的又驕傲,卻又擔心外面的風雨傷着她。”
長久未見丈夫回話,她回頭看去,“……”
玲珑出門前遞給秋意小郎小袋子的糯米滋,說是給弟弟做零嘴吃。
如今
趙父拿着白紙包,正捏着一小粉團吃的開心,他身旁的秋意小郎仰着頭,一臉渴望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手中的糕點。
趙母:…這個家快別姓趙了,改姓她的王姓吧。
富川山居
三樓最大的宴客室
一頭戴黑色幞頭,身着秋茶褐色對襟領子的中年男子回話後,不敢站直身子,悄悄擡眼看了上方的男子一眼,觸及到對方微微蹙起的眉頭,戰戰道:“二爺,今年的春茶受四月那陣連雨,品質略微差點,所以效益才…難看。”
房間大而廣,男子回話後再無一息聲音傳來,越發顯得滲人。
最末尾跟着父親出門長見識的一小青年躁動地左右看看,正要低聲說着什麽,就被父親瞪了一眼。
他想起臨行前父親叮囑他多看少說,頓時閉嘴,只是依舊好奇地看向上首之人。
暗紅色的長椅,男子面冠如玉,未帶幞頭,年歲比席間大多少人小,氣勢卻更勝,他人光是坐在那裏,就有一種睥睨的感覺。
聽說,他父親是劍南道節度使崔大人。
原是高官之後,怪不得呢。
崔昫并不是做樣子故意要吓茶商行首,他本人不愛說話,擰着眉頭看賬本,倒像是劊子手持刀一般,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在選擇別人的死法一般。
就在茶商行首惴惴不安,幾欲下跪求饒的時候,崔昫淡然開口,“過了。”
茶商行首憋了好大一口氣,覺得自己又一次活過來了。
他急忙行叉手禮,上前将賬本簿子接過來,而後一路倒退,一直到了自己桌前,這才敢轉身背對。
茶商行首之後,就是布料行首上前。
只見一半老徐娘,一步三搖,整個人蛇一般向前扭着,到了崔昫正對面,而後屈膝行禮,“奴是今年布料行當新上任的行首,喚花三娘。請二爺安。”
崔昫點點頭。
賬本被呈上去,在崔昫翻閱第一頁時,花三娘就媚笑不停,“二~~爺~~,這賬本是奴家親手做的,一筆一筆規矩地很,沒做一分假。三娘沒別的本事,唯手上功夫精深,二爺若是不信,多去我莺莺樓裏走走。”
個騷/貨!
在場不少男人心裏想道。
不過這花三娘豔名千裏,以前是莺莺樓的頭牌,後來年老色衰用自己攢起來的身家買下樓,自己不做皮/肉生意,開門成了阿母(老/鸨)。
這人地界不一樣了,眼界也變了。
漸漸地,花三娘生意手段顯露出來,莺莺樓做得是風生水起,就連布料行當都能插上一手。
如今都混成了布料行當的行首,可見這女人不一般。
在場所有男人眼風從花三娘袒露的兩團雪白肉上掃來掃去,一邊打量着上首崔昫的神情。
聞說,二爺和新婚的娘子和離了。
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面對這樣的風情,也不知他要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