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謝九霄看着樓下馬車彙入大街,漸漸走遠,“趙掌櫃,你不去招呼楊家的人,卻跑到我這兒來…道謝,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
趙玲珑掃一眼桌上全光的容器,視線落在對方面上,“你的長相和唐人有些不一樣。”
高鼻深目,眼神流轉,隐約可見對方淺褐色的瞳孔。
謝九霄一頓,啧了一聲,“怎麽?長得不像唐人就不能吃你隐廬的飯菜了?”
“不能吃,你也吃了。”她道。
謝九霄被她話一噎,心虛地看了看食案。
滿滿當當一桌子,如今都只剩空了不說,就連菜汁兒都被他用胡餅刮光,盤面幹淨地像是自己偷偷給人家洗幹淨一般。
趙玲珑示意一下,下人很快将屋子收拾幹淨,沒有證據在,謝九霄又覺得理直氣壯了,“這頓算哪一遭呀?是許家父子那回還是飛身跳崖救你那次?”
“許家父子擾亂民生,你是不良帥,理應懲惡揚善,我一介良民,得你庇佑不是應該的嘛。”
“飛身救人,我求着你救了嗎?”
嘿,這女郎怎生如此無恥?!
謝九霄猛地湊近,一臉痞笑,又帶着點質問,“你怎麽知道彩彩窩?”
趙玲珑面色如常,沒露馬腳,反問一句,“你又是怎麽知道彩彩窩?”
這女人都趕上峨眉山上的猴精了。
謝九霄退回原地,“我是不良人,捉賊拿贓,別說彩彩窩,便是什麽飛雲寨,謝爺我也照管不誤。”
飛雲寨,就是前世謀害父親的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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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玲珑沒忍住擡頭,正色道:“既然如此本事,便這禍患早早除了吧。”
謝九霄呵呵一笑,撚起一顆花生米抛進嘴中,“爺做事還要你下命令不成?別扯,問你話呢,彩彩窩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趙玲珑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得對方心裏發毛,才輕聲開口:“你有一個妹妹對吧?”
謝九霄笑意一僵,一身混氣頓收,整個人像是一把久在鞘中的寶劍初出世,凜然不可逼視,“你說什麽?”
趙玲珑知道,他聽見了。
謝九霄,出身謝家,不走高高官位,偏偏守着一座老舊的宅子,只因為幼時他的妹妹是在渝州城裏走丢的。
謝家入長安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就連謝家雙親忍痛過後,最終還是離開這個傷心地,忘了曾經有一女兒在此。
偏,做哥哥的謝九霄死心眼,找不到人,便做了不良人,固執地守着一座宅子,等妹妹回家。
“你妹妹不在彩彩窩。”她對上謝九霄的視線,斬釘截鐵道:“你妹妹如今名喚秦雙,嫁的夫君名喚秦雲。”
秦雲大名赫赫,就是飛雲寨的匪首。
謝九霄搖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妹妹冰雪聰明,小雪團子一樣的人,怎麽會嫁給一個殺人如麻,劫殺無度的惡人。
他盯着對面的人,意圖從她面上找出一點玩笑的意思,“你騙人的,對吧?就因為我剛才言語戲弄你,所以才故意這樣說,是不是!!”
上一世,她和阿娘在刑場哭成淚人的場景,清清楚楚地印在記憶深處。
她記得,謝九霄站在高臺之下,被無數甲士阻攔,面朝一位反手被綁在身後的婦人,撕心裂肺怒喊。
當時,謝九霄問:我妹妹被你賣到哪裏去了?
那婦人是謝女郎的乳娘,正是她帶着謝家女郎出走不見的。
她口中布巾一被拿走,就喊自己冤枉,整個彩彩窩冤枉,求謝郎君救命。
她不說,也不願意說,以謝女郎的下落為要挾,給自己換求生的機會。
那時,她和阿娘滿腹仇恨,只想要仇人血濺當場,為父親償命。
她一身素白孝服,沖進法場,直直跪在地上,求監斬官行刑。
最終如她所願,彩彩窩三十餘口人頭落地,她一時竟不害怕,發癫一般哈哈大笑。
那時謝九霄說她,你蛇蠍心腸!
她以為大仇得報,卻不知謝九霄抓着彩彩窩的事情,順根摸查,不僅找到自己的妹妹,同時也捉住了殺害父親的真兇。
原來,謝女郎自小被乳娘養大,後來被土匪瞧上,只好送到飛雲寨去做了秦雲的小妻子。
也正因謝女郎,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她聯合謝九霄清剿了整個飛雲寨後,一躍跳了山崖。
自此謝九霄離開渝州城,做了行伍之人,而她,一直欠着謝九霄一份恩情。
說來,真不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趙玲珑臉上帶着憐憫,“你要信我。你妹妹還在飛雲寨等你,當初的乳娘如今便是彩彩窩之人。我欠你的,今日就還了。”
前世的,今生的,一并還了。
她不知謝九霄會如何應對,但是飛雲寨一定不會再成為父親不幸的源頭。
不,還有另一撥人,她還沒來得及料理呢。
正想着,冷不丁有一人站在長廊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趙玲珑沒心思搭理他,轉身過了中堂,後面還有一道□□呢。
韋二:“……”
被嫌棄的好明顯。
他急步追上,先是嘿嘿一笑,套近乎,“玲珑,幾日不見,瞧着你越來越好看了?”
這一招百試百靈,家中女眷一生氣,只要他說這話,保準對方繃不住。
趙玲珑‘嗯’一聲,“我知道我好看。”
不按套路出招呀?
韋二輕輕嗓子,“玲珑,玲珑,玲珑!”
尾音叫地重了,終于把人喊住了,他道:“崔昫在丁字間,你不去看看?”
就知道他沒正事。
趙玲珑重新邁步,“我和他已經和離了,如今見面未免尴尬。還有,你往日最不喜歡我湊到崔昫面前,今日怎麽願意做人了?”
那往日能和如今相比嗎?
崔昫現在瞧你跟眼珠子一樣珍愛,連最貼身的侍衛都派出去,當你的車夫了。
韋二心裏腹诽,面上賠罪,“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往日是我不懂事,這不,我阿娘好一頓教訓,我猛地一想,這世上還有比你和崔昫更天造地設的嘛?沒了!”
幺蛾子!
趙玲珑回手頂了他一肘子,“沒工夫和你玩,我今日事情多着呢。你若是無聊,回去找你的崔情郎一起耍吧。”
什麽崔情郎?又胡咧咧。
韋二捂着自己發疼的腰子,好半晌失語,一擡頭看人已經出了大門,只好哼哼唧唧地折回屋子中。
高七郎好笑地看着好友,“都說你不要去撩撥趙玲珑,你不信,這是叫人家給打了?”
韋二‘嗯~~’一下,“她那風風火火的樣子,一看就是要給別人添堵。這次不行,我下回在和她聊。”
他瞄了淡定的某人一眼,惡趣味又起,“哎,也不知謝九霄是不是看上了趙玲珑,方才聽二人在屋子裏說的火熱,就連出門的時候,二人都依依不舍地說着什麽呢。”
崔昫翻頁的動作一滞,偏頭定定地看着韋二,“謝九霄?”
韋二點點頭,視線中虛握着書本的手掌漸漸收緊,指節處的關節青白,瞧着就是心裏發酸了。
他扯唇要說什麽,就見崔昫已經起身,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高七郎屈身撿起被刮在地上的信箋,“你又搓火?”
誰知道崔二反應這麽大?
韋二郎呵呵一笑,恰逢小厮端着盤子進來,他高興道:“是今日新出的壇子肉不?”
得到答複,他等不及小厮整理,自顧動手收拾,“快快,放這兒。哎高七,別是我小氣,今日這頓飯,你可不許跟我搶。”
高七郎無奈搖頭,心說他不在這幾日,隐廬幾樣新式菜自己都嘗過了,何必與他搶?
那邊蓋子一揭開,密閉的小小房間不一會兒就彌漫着肉香。
高七郎身形一僵,後知後覺憶起方才韋二說的那句‘今日新出的’,“……話說早了。”
崔昫剛到門口,侯在門外的侍衛上前回話,“回二爺,夫人回趙家了。”
他點點頭,等馬的功夫,就見謝九霄陰着臉色從門內出來。
崔昫伸手攔住人,警告對方,“不要惦記不屬于你的人。”
他神情太過理所應當,謝九霄下意識點頭後,擰眉發問,“我不能惦記誰啊?”
崔昫眼神如刀,将對方這句話當成一種張狂,像是在說,“這天下還有哪個人是我不能惦記的’一般。
嗬,不僅牽着玲珑,心裏竟有別的女郎?
果然是個浪蕩子。
他定要在玲珑面前揭穿此人的虛僞面孔。
崔昫自認知道謝九霄為人,冷哼一聲,騎馬揚長而去。
險些挨了一馬蹄的謝九霄,扇扇面前的細塵,“……”
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他今日這頓白吃白喝,總算是認清崔家這對小夫妻了。
瞧着人皮人臉,怎麽淨做半截子事,說半截子話?
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