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崔昫目光在低頭沉思的妻子身上停留片刻,最終偏開頭,盯着桌案不語。
高七郎虛握幾下拳頭,心底一松。
他這一次确實在抄兄弟的底,但家父之命,不可違背呀。
定神一會兒,娓娓道來一切計劃,“你的隐廬地處鬧市,客多是便宜之處,但客太多,亦是一個問題。”
趙玲珑立時就領會他言下之意,“你是想要另蓋一家酒樓?”
說着将其中一間地契抽出。
高三娘早就好奇地要死,伸長脖子一看,驚呼出口,“這不是我家在城外的別院嘛?”
這別院是當初母親的陪嫁,多年閑置,一直有族中老人看顧着。
父親看上趙玲珑的生意頭腦,盤點一下,屬意将別院修整,作為生意的合股。
高七郎眼色示意妹妹,警告她安靜,解釋道:“尋常人家的錢都是散的,要賺就賺權貴富戶。玲珑…趙…趙玲珑,這是個很好的提議。”
被崔昫帶刀一般的眼神一掃,高七郎連忙改口,不敢親近語氣。
趙玲珑并沒有立即應答,“我會考慮的。”
——————
崔昫并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思緒卻不由分散。
眼前突然浮現那一日在門外聽到趙玲珑告訴趙家長輩,她已經不喜歡自己的事情。
又想起,她及笄那一年,他弱冠之歲,出現在趙家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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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玲珑發髻之上束着的是自己親選的明珰玉,恭賀之聲隔絕在水榭之外,她羞紅了一張臉,低聲問他。
“崔昫,我已經及笄,我們何時成婚呀?”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呢?
崔昫記得自己當時盯着她緋紅如晚霞的臉頰,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可她低着頭并沒有看見,以為他不願意,紅着眼眶跑了。
為什麽不伸手将人拽住呢?
他如今問自己。
好像這樣的場景太多了,他把她的等待當成了理直氣壯,只以為婚後自己好好待她就夠了。
卻原來,只是一步步将人推遠。
“那時…”
屋中只剩他們,趙玲珑被他沙啞的聲音吸引,疑惑地轉頭看他。
崔昫抿抿嘴,視線落到她寫地半摞子厚的紙上。
他知道,那上面全是她一筆一筆寫出的菜式方子,以及日後隐廬和其他新店經營管理的事情。
那一句‘那時我願意的’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他壓下心中不斷翻湧的失落和愧疚,盡量不叫她察覺到異樣,“你若是缺什麽,我都能給。”
趙玲珑知道崔家生意大,渝州甚至于劍南道多少鋪子裏,都有崔家的人影,但是她并不想占他的便宜。
其實,是她不想和崔昫再有太多牽扯。
正要拒絕,就聽他繼續發問。
“你…那張和離書還在竹風閣,若是你執意和離,我明日讓人送回趙家。”
一直不願意松口的人突然放手,趙玲珑愣怔一下。
見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冷淡,像是此事還不若一塊攔路石頭一般重要,頓時了然。
她心說崔趙兩家還真是作孽,生生把他們綁成一對怨侶。
感嘆歸感嘆,她在他目光之下點點頭。
事情一定,卻不見他有挪動身影的舉動,趙玲珑也不好驅趕,只好重新撚起羊毫筆。
剛才被高七郎說得事情打斷了思緒,她重新梳理一番,正要落筆,誰知屋中另一個人偏偏不安生。
崔昫:“高家可信。”
趙玲珑擡頭,瞪着他不說話。
崔昫:“???”
……這是…不相信我的話?
既然她有意和高家合作,崔昫覺得自己身為過來人,有些經驗得教給她,“高家是關東望族,一向以信義作為做人本分。你同他們做生意,不怕将來坑你。”
趙玲珑一肚子的氣都沒了,瞧他這不知情理的樣子,也不知自己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他呢。
是因為他的皮相嘛?
見她神情認真,崔昫心中受用,心說哪怕和離了,對她而言,我還是有用的。
心中有笑,他面上不顯,清清嗓子,決定将自己有關于隐廬的想法一一告知。
高七搶占先機掏了地,切,誰還沒個地啊樓啊的,做生意光有地能成嘛。
最重要的是商業頭腦。
劍南生意自然是他崔家大。
崔家大,就是他崔昫厲害。
按捺下激動,他一張嘴——
“趙掌櫃,外邊出事了。”
崔昫:“……”
他算是明白,今日就沒個順心的時候。
門外小厮顧不上敲門,哐當地闖進來,看清主子所在,幾步上前,聲音尖利,“掌櫃的,吃死人了。咱們的新菜吃死人了。”
趙玲珑眉頭一皺,被他叫嚷地煩,直接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喊什麽!”
輕飄飄的一巴掌,偏偏個頭比她高出許多的小厮‘啊’地一聲痛呼,被扇地跪在地上。
起身一半,正要上去幫忙的崔昫一僵,“……!!!”
玲珑她…力氣好大。
膝蓋發麻的小厮,捂住生疼的腦袋,“……”
當事人趙玲珑握住拳頭,假裝沒看見二人的震驚目光,神情自若地起身,“還不跟上。”
那小厮諾諾着點頭,撐着長案,一瘸一拐地跟上。
手掌收緊又松開,趙玲珑感嘆,這系統給的神秘力量實在是太…厲害了。
這古法川菜系統最開始給的海椒品種,她已經按照系統指示,種在了崔家的暖房。
她一直以為系統初級獎勵很快就會到,誰知一直到昨晚在家做出一道油皮鴨子後才得了獎勵。
當時系統彈出神秘力量選擇部位的時候,她沒有猶豫,直接選擇了胳膊。
做菜的人,若是力量不夠,談何磨煉廚藝。
只是昨日已經夜深,她只砍了幾根柴火練手,今日見這小厮揚聲喊着,她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力量。
二樓長廊只有一個回轉,尚未拐過去,就已經聽見樓下的喧鬧的争執聲音。
夾雜在管事和胡師傅不斷勸解的聲音中,獨有一道老者的聲音蒼老沙啞,扯着嗓子嚎喊。
“你們隐廬是哪裏來的方子,這個什麽魚,吃得我兒吐血了。”
“誰做的,是不是那個什麽勺頭?憑是誰也敢說自己是勺頭?看把我兒吃出好歹了吧”
“一個新嫁人的女郎不知道好好在家侍奉夫君,來外面胡亂參活什麽?衆位快看,這裏有人害人啦~~”
這幾日隐廬口味轉變,不少人嘗過新式菜品,不免有人辯幾句。
“許老丈,我們大家都吃過這炝鍋魚,怎麽大家吃了以後都好好的,偏你家大郎吐血了?”
“就是,就是,許老丈,可別是要訛人吧。”
許老丈漲紅着臉,伸手指着那人,唾沫橫飛,“潑皮殺材,你若是不信,就将醫者找來,且看是誰在鬧事情。”
那人被他指着,面上一讪笑,頓時變了臉。
他去叫醫者,最後的醫藥費算誰的。
隐廬最近生意火熱,裏裏外外少說有百十號人,更何況人群素來喜歡湊熱鬧,趙玲珑眼看人群中有幾個閑漢在門邊指指點點。
她站在二樓欄杆之前,橫聲截斷下面鬧事人的話,“胡師傅,後廚什麽時候能随便離人了?”
整間屋子哄鬧聲被清冷女聲一阻,頓時一靜,齊齊擡頭看向上邊。
趙玲珑冷眼相視,并不下樓,依舊鎮靜吩咐,“胡師傅,還不回你的位置上?”
管事見她語氣不善,忍不住要開口說和一二。
女郎年紀小,不懂生意之道不完全在後廚,這吃出人命的名聲一旦傳揚出去,便是再有好方子,都走不遠。
未等他勸一句,胡師傅已經哼了一聲,撩起白巾甩在肩上,推開圍堵着的人進了後廚。
掌櫃的雷厲風行,底下伺候的自然不敢生事,跑堂的、傳菜的各歸其位。
胡二機靈,先前女郎不在,他不好越了管事和胡師傅做事,此時有人發話,他将堵在門口看熱鬧的人全都往外趕走。
就連許老丈都被推在門檻外邊。
許老丈被趕地踉踉跄跄,口中一疊聲的‘殺人了’,‘隐廬的飯菜有毒了。’,一邊嚎一邊還說自己要去報官。
外面的人不知內裏還有不少人覺得許老丈可憐呢,三三兩兩地指着隐廬搖頭,或是說什麽小話。
人群中散開,趙玲珑終于看清那個所謂的‘吐血’的人。
只一眼,她險些笑出聲。
這血吐地挺有講究。
不說一灘,就是一滴都沒落在地上,盡數吐在了男子的白色衣衫上。
白衣鮮血,紅地吓人,實在是觸目驚心。
她知道自己接受隐廬後,一定會有人來找茬,但是實在沒想到會是這一種手段。
外間紛亂不入耳,她信步下了樓梯,左右看了地上的人幾眼,嗤笑一聲。
“胡二,将這惡心人的爛東西丢出我這地界,瓜兮兮一個,也敢來我隐廬訛詐。”
胡二‘哎’地一應聲,轉身回來,一雙大手緊緊攥住地上人的衣領,沒怎麽費力就将人扔出去了。
一直昏着的人像是被人給摔疼了,終于睜開眼,龇牙咧嘴地指着隐廬,憤恨不已,“你這黑心店家,你隐廬新出的菜不知是怎麽做的,如今吃的我吐血,不賠錢就算了,還敢……”
“還敢什麽?你蠢就算了,便是當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傻的不成?衆位費神,今日我趙玲珑請各位看一熱鬧。”
趙玲珑邁步出了門檻,敬着禮數,她長得又好看,如今好一正義凜然的樣子,人群中不由有人說好話。
——“我今日便是在她家訂地炝鍋魚,和我家婆娘剛吃過,我這到現在也沒什麽問題呀。”
——“我也是,她家堂客太多,每回去了都是滿座。”
——“她家的鹵彘也好,不去店裏坐着吃也行,熱騰騰地出過,割上幾兩,還給好幾勺子肉湯呢。”
許老丈聽四周人說話就變了風向,急忙開口喊道:“什麽好吃,你們看看我兒這一身衣衫上的血跡,今日只吃她家的東西,不是你的魚有問題,還能是什麽?”
趙玲珑不動聲色,身後聽了吩咐将一水桶擡出來,她伸手直接拽了一尾魚出來。
那魚一離開水頓時撲騰起來,水花不濺,挨得近的人臉上都沾了不少。
衆人看着一弱質女流,緊緊地提着那魚,胳膊紋絲不動,不由敬佩:不愧是當廚子的人,瞧這臂力!
提着還在劇烈掙紮的魚給四周的人看清後,趙玲珑解釋道:“隐廬是我趙家的祖宗基業,輕易不敢弄虛作假。魚是百裏外天河下的青魚,炝鍋的水是天河雪水,每一道菜品出鍋都會過大師傅的眼。”
“許大郎,你吐血是因為什麽,難不成是因為我家東西上等,進了你下等的五髒廟,所以犯了阿彌陀的忌諱嘛。”
許大郎還想強說幾句,趙玲珑卻不他機會,從身後小厮手中接過一小碗,霍地潑在自己随身攜帶的素娟上。
素娟淨白,連一點花瓣點綴都沒有,被一碗鮮紅潑了,對比鮮明。
趙玲珑将血染過的絹布扔在許家父子跟前,道:“你自己低頭聞聞。那雞血能和人血是一個味兒嘛?”
早有看不慣許家的人上前,先是撿起紅絹布聞了聞,又湊到許大郎跟前,“哎,這怎麽一個味呀。”
“真的,來來來,讓我聞聞。”
“我來聞,我鼻子比你們靈。”
幾人反複對比以後,全都說是一個味道。
事情到這裏也就明了。
原來是許家父子在惡意生事呢。
至于為什麽生事?還不是為了訛詐人家的錢嘛。
人群中有人猛地說道:“這麽一說,許大郎,你是半途才來的,坐下沒多久就吐血了,該不會是你提前含上雞血,一等你爹落座,就來作戲吧。”
“是呀,我的長案就在許老丈身後呢,當時許大郎進來時候,嘴巴抿地死緊,連個好都不問,我還心說這小子張狂呢。”
“我也是,我也看見他……”
後續就不需要趙玲珑再說什麽,衆口指責之下,許家父子百口莫辯。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心知事情敗露,不如早早遁去。
一轉身,就被一高大身形攔住,許老漢看清是誰後,頓時一哆嗦,心說怎麽忘了這一尊大佛了。
他一個跪地,哀求道:“謝不良,我們知錯了,您就放過我們吧。”
原先還在指責許家父子的人,俱都噤聲,畏懼地看着許老丈對面的人。
男子一身青褐色窄袖胡服,手握刀把,一雙鷹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人,場中寂靜,一時襯托地他聲音陰寒無比。
他說:“你死,還是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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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崔昫:“娘子,和離就和離。”反正遲早地嫁給我。
男二:“......我沒瞎,這女人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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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男二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