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一日的推沙望月一道湯将隐廬沉寂多年的名號再一次亮在世人眼中,不出所料,第二日有人慕名而來,而且都點名要喝昨日的那道湯。
小二迎進送出,管事忙得滿頭大汗,應付着各式客人。
這才剛到日中,堂中已經坐滿了。
雖然衆人指明只點一味湯,管事和胡師傅還是心有震動。
就在前面衆人不耐煩,開始催的時候,空氣中猛地浮動起一股奇香味,靠地後院近的幾個食客被這味道饞地厲害,不由吞吞口水,“胡瞎子,今日又出了什麽新菜?”
胡師傅聽見別人喊了,但他忙着呢,女郎做飯手法老道,動作迅速,稍有不注意,就錯過了很多。
做了大半輩子菜,這還是第一次見別人能把一道魚脍做得這般濃香。
魚兒洗淨表皮切上十字花刀,以精細的番薯粉裹上淺淺一層,鐵鍋入冷油,而後将魚煎金黃後撈出。
熱油還在,獨屬于劍南的顆粒般大小的花椒加上蜀姜大蔥,一起炝鍋,香味濃郁,又加上女郎特制的一味黑色大醬和點點醋。
直到這時候,先前煎好的魚才被放進鍋中随炖。
吩咐取出幾塊大柴,換成小火後,趙玲珑将手上的粘膩拭去,轉身開始調制‘怪味’底拌。
大豆做成的醬鹹香适口,剁細炒酥,糟蛋黃按成茸,加細碎蜀姜沫兒、醋、花椒粉、白糖、炒出香味的芝麻,香油混勻兌成怪味汁。
地上的大缸中是煮的酥爛的調味雞。
加上蔥姜蒜,輔以劍南獨有的燒春酒點醒鮮度,便是直接吃都恨不得将舌頭吞下去。
文火慢炖了兩個時辰,雞湯奶白,最上面飄着一層金黃的雞油。
趙玲珑左右看看,尋上趁手的工具,給幾個小徒弟指點,“雞油味道膩,尋常人家一年吃不上幾頓肉,所以以為雞油才是雞湯的精華。事實上,經過慢火清炖,所有的養分都已經存在了湯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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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們眼疾手快,一邊聽着教導,另一邊已經将炖好的雞肉撕成絲,擺在了青花瓷底的盤子上。
趙玲珑将先前的怪味汁水蓋澆好,手中銀箸上下幾次,伴地均勻後,夾取一根嘗過。
肉香和怪味汁融合恰當,爽口而鮮嫩,她回身将碾碎的花生顆粒信手撒了一層,而後點頭,“去吧,這一道怪味雞,是今天的主打菜。”
胡師傅在一旁看着,也伸手撒了一點花生碎,而後一嘗,輕咦一聲。
怪味雞怪味雞,做得成功自然就是在味道上出奇。
加上這一層酥脆的花生,如畫龍點睛一半,口感更是一層樓,他不由贊嘆地點點頭。
還未說出一聲好,就見女郎将木板子揭開,一陣白霧過後,一道炝鍋魚也能端上桌面了。
整條魚完整地擺在長形樣式的盤子上,表皮裹滿汁水,色澤濃豔,光是想像都能知道其中味道有多妙。
可惜這道菜是一整盤,自己只能蘸點湯汁嘗一嘗味。
長安那邊時興吃什麽魚脍,慢慢地,劍南這邊高門貴族宴請客人時候,常常以薄如蟬翼的鮮美魚脍作為響頭。
殊不知,今日這一道水炖魚,真是開了胡師傅的眼。
雖不如那魚脍幹淨簡單,卻也別具一格。
小二端着木盤子走了,廚間其他人聞着空氣中殘存的味道,不由有些失望。
玲珑女郎做的東西,實在是太香了吧。
淨手過後,趙玲珑轉頭見衆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無奈,“愣着幹什麽呀?菜端上桌,點菜的人馬上更多了,該殺魚的殺魚,,腌制的腌制,配料的配料,動起來吧。”
小徒弟們一愣,下意識看向胡師傅,等着他發話。
胡師傅守着這地方時日久了,威信深重,看小徒弟們懵了,叱一聲,“看我幹啥?勺頭的話聽不懂嗎?做事做事~~”
趙玲珑一挑眉,并不藏私,雖不親自動手,來回走動都在指點。
“這個,下道力度深度不夠,腌制去腥就差點時候。”
“是,勺頭。”
“你的番薯粉加得多了,對,抖開些,這樣下鍋魚的外皮不會過分厚,湯水更好入味。”
“是。”
盯了沒一會兒,剛才上菜的小二踉踉跄跄地進來,廚間特制的黑色纏頭巾歪着,臉上猶帶着幾分狼狽,“前面…”他咽了咽口水,“前面,客人要魚。”
嘿,多大的事兒呀。
不就是魚嘛,他們正做着呢。
“二十條。”
胡師傅猛地轉頭,“說啥?二十條?”
小二同樣難以置信,“是要二十條。管事親自點牌子唱名的,不會錯。”
正說着話吶,又一個跑堂的進來,一身青灰色短打,嘴裏嘟嘟囔囔的,見了趙玲珑,換上一副正經面容,“女郎,前面的食客點了好多怪味雞,管事的讓問問,咱們這邊能接多少?”
嗯,趙玲珑大致清點一下,“你去回話,就說今日怪味雞限量五十份。炝鍋魚,限點三十份。但是昨日那道推沙望月,可以挂上牆了。”
挂牆,就意味着不限量。
胡師傅算了一下廚間儲備,的确夠用。
胡二郎應了一聲,去回話了。
這一下不等吩咐,那些小徒弟們開始動手了。
一時之間,廚房靜默無語,只有菜刀剁來剁去的聲音。
直到這時候,胡師傅才真正确認,隐廬梅開二度的時候終于到了。
他看着已經轉身調餡料的纖弱身影,憶起初見時對方說的那番話,再無疑慮。
前邊管事一邊聽胡二說的話,一邊和幾位熟客拱手讓禮,“您幾位還說甚客套話,雅間,二樓,都給您們空着呢。”
那幾個都是隐廬老客戶,昨日喝了一道湯,一直到今天早上還惦記着,結果今日出門一看,這隐廬像是翻身一般,外邊排隊領號子的人都快拐去街邊了。
他們只是想着湊上來聞一聞,不想管事的眼神尖,一眼就看見他們,還出來親自招呼。
有一個正排着隊等菜的,不由疑惑,“這是誰呀,他們怎麽不用領牌子”
管事也不惱,笑面人一般,“這幾位是我們隐廬的老客人了,以前生意不好,還時不時來照顧生意,這恩情,咱們不能随意忘了呀。您說,是不是?”
如今隐廬換了新的廚子,不同于往常的寡淡,味道隔着半條街都能聞見,香地家中的小娃娃鬧騰着要吃。
這會兒是錦上添花,哪裏比得上這幾人這些年的雪中送炭。
幾個暗自嘀咕的人,頓時消了怨氣,樂呵呵地點點頭。
正這時候,後廚傳菜的一聲響亮的‘炝鍋魚,左三號,上菜咯。’引得幾人矚目。
木盤子上的魚剛才出鍋,熱氣蒸騰,香霧缭繞,路過的客人不由探長脖子,好奇地盯着。
左三號的客人高興地哈哈一笑,面對衆人視線,木筷子不手軟,直接一塊魚腹肉下肚,驚喜地喊出聲,“阿彌陀呀,這什麽炝鍋魚是誰家創的,好吃,好吃。”
附近的幾人瞧他這模樣,酸着話頂人,“陳老丈,別不是沒吃過魚肉吧。這魚有浮香樓的湯魚好吃嗎?”
陳老丈平日就是個老饕,最忌諱別人說他不懂吃,眉目一豎,“浮香樓的湯魚,爺爺我吃了多少回了。那東西豈能和這個炝鍋魚比?後生,見識少了。不與你說,耽誤我吃魚了。”
那幾人看眼中鄙夷幾分,不就是吃魚嘛,又不是逃難來得,瞧他那吃象。
等到小二端上菜式後,幾人試探着吃了一口,一愣過後,同時埋頭吃得飛快。
香,嗯,真香!
不僅是這些食客,便是趙父趙母都對這魚肉驚豔不已。
配着嶺南自産的五常大米飯,趙父接連吃了三碗魚湯泡飯才終于滿足地打了飽嗝。
趙母嗔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滾圓的肚子,不由贊嘆,“這隐廬交到玲珑手中才是最合适呢。”
趙父點點頭,飲一口清茶潤潤嗓子,“等一會兒,你和女兒說?”
趙母瞪他,“怎麽好人都是你做,壞人就讓我來?女兒歸家的時候,是誰說甚第一日就回來的?現在知道崔二是個浪蕩子,知道後悔了,就讓我出來做惡人。”
趙父心虛地避開妻子的視線,“我那是害怕玲珑被崔家說不知禮數。現在,這崔二是個糊塗東西,崔家的大火坑誰愛去誰去。和離的事情,我…不敢說。”
玲珑心悅崔二,整個渝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從小小的一只的時候就跟在崔二後邊,天天嬌嬌軟軟地喚着二郎,好不容易嫁人了,才知道崔二原是個紙糊的髒東西。
怪不得那一日玲珑回來時候臉上都是淚珠。
他們做爹娘的愧疚,原想着女兒嫁給心上人,日子好過些,誰知……崔二竟是個狎男寵的人,這男寵還是韋家的人。
真是……聽了都辣耳朵。
夫妻二人想起胡媽媽說起這一道消息時候,從震驚到失望,如今下定決心做主要讓女兒和離。
只是,誰不想做開口勸的人,于心不忍吶。
正遲疑着,就聽咯吱一聲,女兒從外邊進來,手中還端着一盤子,上面疊着四五個餅子。
趙玲珑不知屋內人的糾結,“阿娘,阿耶,這是新出爐的豬肉春菜餅子,你們嘗嘗。”
趙父已經撐到了,依舊給面子的拿了一個,一口下去,肉汁飽滿,順着唇舌滾過喉間,香地他欲罷不能。
這餅子……
趙父已經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一邊囫囵咬着,另一邊順着口看裏邊究竟有些什麽。
肥瘦相見的五花肉,菌菇,紅的是胡蘿蔔,綠的是蕪菜,他又咬了一口,嘗出一點異樣,“這裏面你加了胡瓜?”
胡瓜多汁水,但是味微苦,平常都是随湯滾,或者伴着重作料下酒,和五花肉做搭配,正好将豬肉特有的肉質發揮地淋漓盡致。
趙玲珑點頭,拿了一塊嘗嘗,點點頭。
發揮地不錯,只不過今日的面粉發的有點硬了,未免不好看,她特意在面皮上刷了一層金黃的蛋液。
最終成品酥脆好看,廚間一人搶了一個,剩下的端上前院,不一會就售罄了。
自己做的東西能被衆人接受,還迎來一批好贊,她還是很高興的。
見女兒神采飛揚,趙父不願意壞她興致,可惜妻子在一旁虎視眈眈,只好硬着頭皮開口,“玲珑,阿耶聽說,崔二和那韋家郎君滾到一個榻上了?”
趙玲珑一噎,一個出氣岔了頓時咳地眼角發酸,“咳…誰……誰說他們兩個滾到一個榻上了?”
趙母遲疑地對上胡媽媽的視線,見她點頭,納悶道:“難不成不是你親眼所見?街上傳得有神有色,都是新婚夜崔家二郎死活不願意進婚房,你一氣之下趕到書房質問,結果正好撞見了崔二和韋郎君的好事。”
趙玲珑愣了半晌,看一旁阿耶的愁苦神色,心說這消息傳得離譜,但是正好能作為自己脫身的好借口呢。
她猶豫一會兒,最終憑着良心說話,“阿娘,阿耶,這都是沒有的事情。崔昫那日……”
她要解釋崔昫的去向,直到此時才後知後覺自己并不知道崔昫當夜去了何處,只好道:“我也不知他去了何處,但是絕不可能是外面傳得那樣不堪。”
“街面上的事情三言成虎,用不着當真。”
趙母這才放心,女兒不是所托非人最重要,轉而又一想,“那你為何總不願意回崔家呢?”
對呀,你為什麽不願意回崔家呢?
趙父捏着半個餅子,看向女兒。
屋外的青年身形僵着,同樣在等回答。
沒讓他困惑太久,幾個呼吸之後,屋中傳來一道堅定有力的女聲。
她說:“我不喜歡崔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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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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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昫:娘子說,她不喜歡我了。嘤嘤嘤~~~~
韋二:二郎別哭,你還有我。
崔昫:......你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