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芽芽
持刀無選擇行兇者被路人和保安制服之後半小時警察才來。
十多個傷者,嚴重的不嚴重的,只要還能走還能說話,全被警方聚集在一起,說是要一一問話。
說是什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所有人都有嫌疑。
慕星作為最後一個被攻擊者,也是警察的問話對象之一。
當時慕星情緒已經在沈沉安撫下穩定下來,身體的不适漸漸變得明顯,沒精打采地縮在沈沉懷裏,像一株蔫巴巴的小草。
老張自從退伍分配到派出所已經當了十多年的民警,平時做些調解糾紛教訓小偷一類的事,威風舞了大半輩子,早就從最初的愣頭青熬成了老油條。
今天接到的案子聽起來麻煩,趕到的時候歹徒都已經被制服了。
像這類動機單純的,按照平日裏的規矩,到了現場裝模作樣調查調查,再抓幾個人審訊審訊,磨會兒時間收拾收拾就算結束。
前面的工作都很順利,他威風好大,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最後一個受害者走去。
聽說還是個孕婦,危急關頭她的alpha沖出來替她擋了一刀。
還挺真情的。
老張的威風氣勢在看清抱着受害者的那個alpha的瞬間垮掉。
“沈,沈沉?”他驚訝地拔高聲音,尖銳刺耳。
沈沉感到懷裏的人顫了顫,擡眼冷冷地瞥來人一眼。
老張萎了,壓低聲音悄悄問:“這是怎麽回事?”
關于沈沉有一宗案子,棘手程度是他這種普通警察再奮鬥十年也沒辦法應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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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這類人,高高隐在雲巅,日常面對的事情稍微露出一點到大衆眼裏,都是令人驚嘆的存在。
而沈沉的象征性走一下流程,讓他接到這樣一個正常方式不可能解決的案子。
這個案子從始至終都不是給警察處理的。
他對于神秘與強大的畏懼,實質地表現在沈沉身上。
“什麽事?”沈沉說話一字一頓,提起落下痕跡清晰,給人一種惜字如金的感覺。
老張指了指慕星,“我需要問她點事兒。”
常年抽煙,他的手指被熏得粗糙發黑,這麽直直指着白玉一般的慕星,仿佛玷污的泥點。
沈沉沒說話,就這麽盯着他。
老張感覺脖子發涼,意識到沈沉不耐煩中表達出來的意思,飛快收回手。
“沒,沒事,不問也,也行。”他磕磕巴巴強行解釋,“不算什麽大問題,休息,你們好好休息,那邊還有事,我就先走了。”
老油條腳底抹油般一溜煙跑得沒影,沈沉看到他就想起自己身上的一堆麻煩,一直拖着也不是個解決辦法。
她微微低頭看向慕星,迷迷糊糊已經睡着了,眉頭微微皺着,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的目光往下移,落在隆起的肚子上,小豆芽像她的母親一樣,很乖巧地一點一點慢慢長大。
“對不起。”沈沉摸摸小豆芽,小豆芽很可愛地動了動回應她。
“芽芽。”
慕星總是這麽叫她,小聲地同芽芽說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們這樣互相倚靠着過活。
“媽媽生病了。”她仔細地感受着慕星的溫度,好像在說給自己聽,“我們一定要救媽媽。”
“芽芽對不起。”
沈沉強裝出風輕雲淡的表情,實際上難受得說不出話。
她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就像她的父母那樣。
慕星的睡眠一向很淺,現實與夢境之間界定模糊。
她聽到了沈沉喃喃的低語,也感受到了小豆芽委屈的輕顫。
慕星的選擇從一開始,一直沒有改變。
小豆芽會得到她所有的愛,與孤獨的慕星不同。
alpha與omega體質上區別很大,沈沉一只手輕輕松松就能抱起瘦得不像話的慕星。
她把小星星抱回病房,正要出門買點晚上吃的,衣兜裏的手機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振動起來。
幾天沒處理工作,事情越堆越多,公司正在需要她的時候。
沈沉回望了眼睡得乖乖的慕星,掐斷電話,轉身坐回到床邊。
再等一會兒。
她趴在慕星邊上休息了一會兒,顧不得疲憊,拿着檢查結果去找小星星的醫生。
醫生剛上班,一邊穿白大褂一邊接過單子。
“啧。”他臉上的表情表示這是一個不太好的結果。
沈沉緊張得手心滿是汗水。
“你看,甲胎蛋白。”他指着一欄紅色的指标,“快五百了,再是孕婦也少有這麽高的。”
他對着檢查單上的指标分析半天,最後得出個“懷疑是肝癌”的結論。
沈沉心下一沉,對于她來說,肝癌是一個陌生的字眼,也是一種威脅生命的惡劣疾病。
她不願意将慕星與肝癌結合起來,仿佛月亮與星星在一起,星星在月亮強烈攻勢下趨于透明,逐漸消失。
“這種情況,有條件還是趕緊辦轉院吧,我們醫院能力有限,別耽誤了。”
沈沉最關心的還是慕星與小豆芽的将來。
“醫生,她已經,已經懷孕快五個月了。”她說。
醫生擺擺手,“孩子當然不能留,肝都出這麽大問題了,還想着生什麽小孩,生下來也多半有問題,畸形啊先天不足什麽的都有可能。”
他一邊說一邊坐下打開電腦,調出慕星的信息。
“你們家屬是怎麽回事?我就說之前有個病人嚴重營養不良,懷着孕都快被消耗死了,原來是你們?你們怎麽回事?”
就連他這個旁觀者也越說越氣,說到後面擡頭有些氣憤地去看這個不負責任的alpha長什麽樣。
白熾燈冷漠的光照亮沈沉的表情,冰霜一般,他只看了一眼,立馬移開目光,心裏涼嗖嗖的,好像被她的眼神凍傷。
沈沉雕塑一樣站着一動不動,在沉默中,只有眼眶出現一點與本人不符的淡淡粉紅色,一向深邃不見底的眸中,盈盈幾分淚光。
醫生五十多歲一個alpha,早到了毫無世俗欲望的年紀,居然也悄悄在心裏發出驚嘆。
她沉默了很久才繼續問:“不要孩子,不用擔心錢,用國內國外最好的治療,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她的聲音沙啞,一字一頓擠出來似的。
像她這樣的家屬醫生見過很多,等到病入膏肓,才明白珍惜眼前人,他暗暗不屑想着,早幹嘛去了。
聽說孕婦做手術還是個不相幹的beta簽的字,術後推出搶救室,門口連個人影都沒有,之後的看護也只有好心的年輕小護士順手幫忙。
真愛她,一開始怎麽不在身邊?
他沒給沈沉好臉色,實話實說:“得看到哪個階段了,中晚期治療,最壞撐不到兩個月,或者哪天忽然惡化,人一下就沒了。”
世事無常,死亡可能就發生在下一秒。
沈沉雙手緊握垂在兩邊,眉間染上惆悵茫然,微微扭頭望向敞開的窗戶。
窗外的綠葉往窗戶裏探,小心翼翼地冒出個芽尖,因為微風輕輕搖晃。
她想到慕星,很乖巧很可愛地躲在門後看着她,像一只爪子軟軟的小動物,摸一摸便發出咕嚕咕嚕的呼嚕聲,淺淺笑着眯起眼,把絨絨的腦袋靠在她身上。
她有點想小星星。
沈沉進來的時候沒有鎖門,等在外面的病人家屬急躁地推門進來,急聲道:“醫生快幫我們看看,我媽她又吐出血了。
醫生剛坐下來沒多久,一聽急忙站起身,一邊說“帶我去看看”,一邊風風火火拿起東西往外走。
沈沉一個人沉默地往回走。
這樣落寞絕望的情緒,在醫院很常見。
世上的生生死死在這裏聚集,生命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地沒有停歇。
她在電梯門口遇上急救,剛下救護車,推着進電梯,一床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滴,後面跟着保潔工在拖地,保潔工臉上沒有表情。
沈沉又想到了她的小星星。
她讓出電梯,順着樓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臺階被千千萬萬求醫問藥的人們磨得光滑,水泥裸露在外,寂靜中彌漫在空氣中的消毒水氣味已然成為死亡的一種象征。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冷漠到對死亡無動于衷的人。
父母意外去世的時候,她心中的觸動不過一瞬間,很快接受事實之後立刻将生活扳回正軌,仿佛只是兩片枯黃的樹葉落到水面上。
可如果是慕星,她無法想象失去慕星的生活會是怎樣。
沈沉心裏忽然起了些“陷陣沖鋒,有死無生”的悲壯決心。
她站在慕星病房門口,收起失落,裝出與平常一般無二的模樣,深呼吸兩下平複心情,伸手敲了敲門,用的是歡快的節奏。
病人要保持好心情,不管是為了治療,還是相對快樂地度過剩餘的日子。
無人應答。
她緊張起來,抱着試探的想法,加重力氣再敲了敲。
還是沒有回應。
“姑娘找人?這間病房的小姑娘剛剛才走。”路過的大媽友善提醒道,“跟着一個女人,看樣子兩人像是一對。”
沈沉一腦袋問號,阿星身體不好,一個人會去哪兒?
還有,什麽叫“看樣子是一對”???
她急匆匆推開門,大媽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哎呀這小姑娘可慘了,一個人做完手術,躺床上沒人陪,還懷着小孩,身體還差,幾天前看她吐了血,哎,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怎麽想的,我家那閨女,自從懷孕,一點破事兒都要嚷嚷着全家人哄,上個醫院也是大家陪着全副武裝,哎。”
門板順着輪軸緩緩向內打開,病房裏的景象一點一點呈現。
空蕩蕩的,沒有人。
慕星的青草味信息素還沒有完全消散,絲絲縷縷勾動沈沉的魂,一點點向窗外飄去,逸散在廣闊的天空中,好像小星星的生命,一點一點,仿佛就這麽到了底。
這是此時驚慌焦急的沈沉認為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1717:12:25~2021-04-1812:18: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