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陰翳的江逾
大巴的忽然拐彎讓慕星清醒了一瞬間,但這一瞬的清醒還沒消散,意識到自己正要摔倒的慕星心忽的提起,絕望感從清醒的縫隙中鑽出來,一點一點包裹住她。
她閉上眼,想要護住小豆芽,卻只是無力地擡了擡手,身體往邊上倒。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或是眩暈并沒有到來,一雙有力的手臂環住她。
慕星順勢被拉進了一個有溫度的懷抱裏。
那一刻她竟然癡心妄想地猜測這人會不會是沈沉。
可是她沒有聞到木香味的信息素,不是羊羊。
慕星意識到這一點後就急忙從那人懷裏鑽出來,嘴上還慌慌張張地道着謝。
她擡頭一看,是那個戴着棒球帽的beta,不過為了拉住她,棒球帽掉在了地上,露出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是陰翳的江逾。
慕星踉踉跄跄地退了兩步,江逾見她站不穩又要伸手來扶。
再次面對這個欺騙過自己的alpha,慕星心情很複雜。
在被關進看守所之前,她都把爽朗笑着的江逾當做陌生城市裏的溫暖。
可是對方騙了她,還利用她為自己擋刀。
再次相遇,兩人都沒有說話。
車又颠簸了一下,慕星差點沒站穩摔倒,江逾見狀扶着她,慕星擡頭看去,對方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甚至臉色有點難看。
“謝謝。”慕星小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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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樣,現在是她幫了自己。
江逾沒有回應,皺着眉還是那樣陰翳的模樣,就像車窗外烏雲密布的天氣。
待車輛行穩,慕星能自己一個人站穩後,她便松開手,徑直往慕星之前座位走去。
擠得緊緊的人群見江逾走過來,全都自發地讓出一條路,把坐在座位上悠然自得晃着腿剔着牙的老人讓出來。
老人看到江逾,心裏害怕,卻不甘心表現出來。
“你,你做什麽?”他悄悄往後縮。
江逾沒搭理他,直接提着對方衣領把人從座位上拉起來,提小雞似的,有看熱鬧的人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笑!”老人的臉又紅又黑,“你幹什麽!懂不懂尊老愛幼!你這人年紀輕輕,怎麽欺負老年人?”
江逾懶得去看他,淡淡地說了個“滾”字,施舍一般,讓老人和一旁看熱鬧的人心裏都涼了涼。
他嘴上還不服氣地嘀嘀咕咕,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後退。
江逾俯身看了他一眼,純黑的眼眸中反射着刀刃一般的光。
老人一下沒了聲,泥鳅一樣鑽進人群,仿佛這樣便可以消去剛才那一眼帶來的寒意。
江逾并沒有坐下,但是這個座位也沒人敢動。
她走到另一邊,看到臉色蒼白扶着腰的慕星,盡量溫柔地說:“跟我來。”
慕星現在的腦袋是空白的,下意識什麽也沒想,又一次完全相信江逾,聽話地跟在她身後,走到之前的座位前。
“坐。”
江逾護着慕星坐下後,便一直站在她身邊,因為兇狠氣場,人群全都躲得遠遠的,一開始讓慕星不舒服的各種怪味也消失不見。
這麽一來,她好歹舒服了一點,困意便席卷而來,将她裹入睡夢。
再次睜開眼,大巴裏除了慕星和站在她跟前打掃衛生的阿姨外,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
此時正是黃昏,雨停了,但紅霞鋪在天空上,一片火紅,天色并不明朗。
“小姑娘,快下車,一會兒車開回去,你這一趟可就白走了。”保潔阿姨示意她擡腿,要掃她腳下的垃圾。
慕星迷迷糊糊地擡起腿,腦袋依舊是剛醒來的空白一片。
“別發呆啦。”阿姨說,“其他人都走了有半小時了,累了就回家睡去,車上睡着了晚上不怕感冒啊。”
慕星被她催着趕着趕下車,站在簡陋的車站口,路上稀稀落落幾個從地裏回來的人,他們是認識慕星的,但大多都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慕星早料到了這樣的反應,對此反而有些慶幸,至少沒有出言嘲諷。
她攏攏衣服藏住小豆芽,想着暫時能瞞多久瞞多久。
如果被發現懷了孕獨自回到鄉下,免不了又是沒完沒了的嘲諷。
村民們教育小孩的模板,會從“離她遠點,別和傻子玩,免得變傻”,變成“不準和她說話,一個未婚先孕的蕩/婦,私生活不檢點,小小年紀就懷孕”。
夕陽下的田野一片金黃,慕星踩着霞光往着回家的方向走。
當初離開的時候,她以為回來是和沈沉兩個人一起回來,她牽着她的手,不再像村民們說的那樣是個沒人要的傻子。
可惜四個月後回來,慕星還是一個人,很落魄狼狽的,因為走投無路才想要回來。
而沈沉,在她自己絢爛的世界裏活得很好,慕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打擾,就算是她和小豆芽加在一起,也沒有資格打擾。
習慣了一個人走的滋味,這樣無聲的孤獨也算不上太難捱,慕星走在田間窄窄的路上,身邊時不時路過兩三個村民。
她走得有點累,輕輕揉着腰在一塊大石頭上坐着休息,正巧身邊路過一對母女。
“媽媽,今天老師誇我回答大聲,獎勵了兩顆糖~”小妹妹軟軟糯糯地撒嬌。
年輕母親輕笑着揉揉女兒毛茸茸的小腦袋,“寶貝真乖,寶貝最棒了。”
小姑娘哼哼唧唧地鑽進母親懷裏,一邊走一邊黏在身後,脆脆地撒着嬌。
慕星看着兩人,不自覺笑起來,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撫摸着小豆芽。
“媽媽,給你一顆糖。”小姑娘伸出小胖手。
“謝謝寶貝。”
她看到慕星,雖然笑着,但是臉色蒼白沒有血色,很難受的樣子,便蹦蹦跳跳到對方跟前,伸出另一只攥着糖的小胖手。
“給姐姐一顆糖~”
笑還在慕星臉上,因為驚訝微微凝固,她很愛吃糖,或許因為生活很苦,但從來沒有收到過別人給的糖。
“給我的?”
慕星擡頭指着自己不敢相信地問道。
“嗯哼~”小姑娘握住慕星的手,把糖放在她展開的手心裏,“姐姐,要開心~”
糖被小姑娘手心的溫度溫得暖暖的,慕星愣了一會兒,輕輕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此時天邊初生的月亮。
“謝謝。”她伸手想要摸摸小妹妹的頭。
“妞妞。”年輕母親把小姑娘拉到一邊去,厭惡地說,“媽媽不是說了嗎?不要和這人說話,妞妞怎麽不聽話?”
慕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應該收回去還是怎麽辦。
小姑娘擡起頭,眼裏是一汪純粹的清澈,“為什麽呀?姐姐很好呀。”
年輕母親拉着妞妞離開,慕星聽到她和妞妞說:“因為她是個傻子,還是私生子。”
這兩點都足夠她被所有人厭惡了。
“走啦,不要和她說話。”兩人越走越遠,“今天晚上妞妞想吃什麽呀?媽媽給你做紅燒肉好不好?”
妞妞的聲音遠遠傳來,“好耶!要吃紅燒肉!”
慕星垂下手,微微仰着頭,正好看見了天上的雲,是雨後初霁的模樣。
她把那顆軟化的糖放進嘴裏,輕輕抿了一口,甜得與現實相反,讓慕星想起與沈沉的那一晚。
糖在嘴裏很快就化了,那一晚如夢一般,也很快就散得一幹二淨。
慕星晃了晃腦袋,想要将與沈沉有關的不舍晃出腦海,然後站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她家在村子邊緣,一間石頭搭的小屋,最開始是收養她的奶奶的,後來奶奶去世,屋子和花田都一并留給了慕星。
遇見奶奶之前,慕星十歲不到,一個人小小年紀七零八散地飄蕩着,經常有了上頓沒下頓,地為床天為被,過了一天是一天,哪天忽然死了,也沒人在意。
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慕星只穿着件單衣縮在天橋洞裏的垃圾堆旁邊,奶奶到鎮上買種子路過的時候,第一眼望過去還以為慕星是只沒人要的瘦骨嶙峋的狗狗。
她正好缺一只看家的狗狗,所以走過去,看到了抱着自己徒勞地取暖的慕星。
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身上的小裙子顏色不夠鮮豔,或者是補習班太多每天玩耍時間大大縮水。
可是慕星卻穿着沒人要的破舊衣服,為了取暖而躲在臭氣沖天的垃圾堆邊上。
奶奶一直都不富裕,卻在看到小狗似的縮成一團的慕星的那一瞬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姑娘帶回家。
到現在慕星都還記得,那時候奶奶脫下自己的棉襖,顫抖着手把她裹進去,緊緊抱在懷裏。
慕星依舊想得起那時奶奶胸口的心跳,不快不慢的很平穩,還有她身上的氣味,是淡淡的讓人愉悅放松的花香味,與其他腐朽的老年人不同。
自此,慕星收獲了人生中第一份溫暖,在那個沒有下雪的冬天。
她與奶奶一起過的一年半,是慕星二十年人生中最輕松快樂的時光。
後來奶奶生病去世,那一年慕星剛滿十歲。
她守着那片花田,磕磕絆絆地往下接着活,奶奶給了她家的溫暖,一直到現在,慕星躺在家裏的床上,不管發病多嚴重,總能稍微平靜一點。
而當她站在田埂上,遠遠望見她的小屋和花田變成焦黑一片時,腦袋嗡的一下變得空白,就連悲傷,也被一種無法言說的茫然取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
我的審簽好像過啦~
給自己加雞腿!
感謝在2021-03-30 17:41:37~2021-03-31 21:00: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