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咳。”老喬一瞧形勢不對, 清了清嗓子,急忙拿着文件推開椅子站起身,“現在不早了, 我得回去了。”
快步離開之前,又忍不住回頭提醒:“這事你們好好聊啊, 別太激進,慢慢來。凡事有個過程。”
門外的光影閃過幾秒,又歸于寂靜。
撲在臉上搖曳而過的薄光還殘留着餘溫。
傅容介在原地站立良晌,指節輕搭在沙發靠背上, 劃撥而過。
冷淡的眸色重新流轉波光,仿佛恢複平常。
但又像是冰層破裂前被掩埋了厚雪,維持了短暫的和平。
十分鐘後。
賀堇接到了電話。
他剛剛回到辦公位, 看到手機消息通知欄裏,幾分鐘前就有一通未接來電。
他沒有戴耳機, 因此只猶豫了一瞬, 起身去往門外接聽。
午後的辦公室總是相對安靜一些, 透着昏昏沉沉的意味。
傅容介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時,賀堇恰好步出了辦公室的大門。
但他沒能走遠一些, 就停住了腳步。
落地的玻璃窗折射進少許瑰麗的顏色, 像一道屏障,或者一道虛散迷離的橋。
賀堇眼看着傅容介越過那橋, 走近了, 放下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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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來了?”賀堇問。
“我不能來?”傅容介低頭挂斷了電話。
賀堇只是正經地問他來有什麽事, 沒想到會被反問, 當下挑起眉梢, “那當然不是, 您哪不能去啊。”
公司都是他的。
“賀堇。”傅容介皺着眉上前一步, 抓住他的手腕。
賀堇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部門內,有人朝外探出了腦袋。
“有事要說?”賀堇輕呼出一口氣,慢慢抽出了手。
“跟我去辦公室。”傅容介看着他的動作,默然了片刻,才說。
“不行。”賀堇搖頭,“我還有工作。”
這周一,他單獨進了一回總經理辦公室,鎖了門,好一會兒才能出來。
傅容介和他僵持幾秒,末了只得引着人到角落,開口诘問:“你剛剛沒接電話。”
“我去樓下拿快遞了,沒帶手機。”賀堇轉了轉腕骨,又覺得這話顯得自己玩忽職守,就多解釋一句,“社保卡的快遞。”
快遞員當面給的,只能出去一趟。
賀堇忽然反應過來,“就因為我沒接電話,找過來的?”
傅容介唇線繃的很直,低垂着眉眼看他,也不應這句問,“我今晚有空,你電影票買了嗎?”
賀堇眨了下眼,“還沒。”
“那我們一起吧,你應該還沒找賀俞?”傅容介說。
“嗯。”賀堇看了看他,狐疑,“你真的有空?”
不用去車店了麽。
傅容介低下嗓音,“你來找的話,其實什麽時候都有空。”
他後半句的語調很緩,因此顯得輕悄。
“但我也沒什麽要經常找你的事。”賀堇只當他在輸出甜言蜜語,在調情或者撒嬌,并沒有多在意,“那我來買票,就最近的那家影院吧。”
遠了不方便。
最近的那家影院所在的商場離公司只有六七百米的距離,正好挨着他所住的酒店。
他其實有點疲累,并不是真的想去看電影,但姑且當作放松消遣也沒什麽問題。
“我們走過去?”賀堇問。
“好。”傅容介沒有異議,語氣其實算不上好。
他想暗暗捏了下賀堇的手指,只是剛伸出手就收了回來,“沒事也可以經常來找我,我不會嫌麻煩。”
“或者……”他擡眼。
“嗯?”賀堇揚起尾音。
“或者我經常來找你,如果你不嫌煩的話。”傅容介說。
他這句的聲線實在壓得很低,氣勢也跟着矮了一截。
賀堇不明白他怎麽又無端地像個被丢棄的狗狗,更顯得自己負心薄情。
但他實在很冤枉。
“我不嫌煩。”賀堇揉了揉頸後,“也沒有不讓你來找我。說是不讓在公司說,但這其實很平常。如果我們在兩家公司,白天也是見不到的。”
“我知道。”傅容介說。
他就是貪心不足。
“……你果然是有點不高興。”賀堇觑着他的神情,“之前問你,你也不說。是我們還沒有熟到那程度?”
傅容介陡地擡眸盯着他,眼底爬出幾根血絲。
“不夠熟?确實不夠。”他牽起一點唇角,“你也有這個認知的話……我們晚上就來好好說這事。”
“……”
賀堇原地站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傅容介已經走了。
他直覺小學弟的狀态不太對,方才情緒轉變時像觸及到他不願意去碰的話題。
而且他還直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會不太妙。
賀堇懷着這種想法一直到了下班的點。
工作沒有因為他神思不屬而耽誤多少,只是人顯而易見地又憔悴兩分。
出門時,他聽見有人問他下午傅總找他有什麽事,含糊敷衍了過去。
轉身看到老喬,老喬卻很奇怪地沒有直面他,只說讓他注意身體。
賀堇腦袋有點混沌,沒能領會他的深意,只揉按了一下發脹的太陽穴,下樓去等傅容介。
兩人一路無話,好在路程也短。
他們進了商場,并沒有坐擠爆了的直達電梯,而是一層接着一層慢悠悠地坐扶梯。
好不容易到了五層頂樓,賀堇剛擡開手,步上平坦的磚面,忽然見一旁的女生口袋裏飄出個巴掌大的白色紙張,那女生絲毫沒有察覺,已然站上扶梯。
賀堇看清了飄落的紙張是完整未使用的電影票票據,下意識撿起來追過去。
傅容介在身後瞧着,腳尖擡起的剎那,突然聽見身邊有英文的詢問聲。
他轉眸看過去,發現是對年紀頗大的外國夫婦,英語說的蹩腳,一停一頓帶着比劃問着路。
……
賀堇順着扶梯重新回到五樓樓層,回過頭,剛剛遞還電影票的女生朝他俏皮地比着心。
他揮了揮手,走到傅容介身邊。
傅容介的聲音并不大,但吐字輕巧而流利,低醇的一如深藏的美酒陳釀,在耳邊輕輕泛開。
看見賀堇走到身側,那對夫婦問了句什麽,傅容介微啓唇,笑着應了一句。
賀堇聽不懂,但他能看到夫婦的态度轉變。
他們臉上盈滿了笑容,朝他們說着像是祝福的話。
等人走後,賀堇背着手問:“法語?”
根據他對外國語不敏感的耳朵來判斷。
“嗯。”傅容介垂着手想将人勾過來,又頓了頓,抄進了兜,“大學交換去法國待了一年。”
賀堇點點腦袋。
他猜也是這個原因。
只是他先前不知道,現在意外知道了而已。
果然,談戀愛是個慢慢了解對方的過程。
“剛剛他們說了什麽?”賀堇問。
“問路。”傅容介緩和下語氣,“問你是我什麽人。”
“你說是男朋友?”賀堇側過臉問。
因為想看學弟的神情,他不免抻長了脖頸,臉上露了笑,眉眼也溢着光彩。
傅容介的目光定在那笑容裏,半晌淡淡地吐了口氣。
他又沒了脾氣,還得把人拉近了,握着手走進電影院的入口。
賀堇買的場次人坐得滿滿當當,電影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歐美喪屍片。
賀堇先前看過幾條影評,得知劇情一般,但特效氛圍炸裂,影帝影後聯手出演,滿屏都是壓迫感。
這部電影以一對軍人兄妹為主角。
影片發生的現實背景危急而慘烈。
因為喪屍病毒的席卷,各國聯合在一起共同作戰,一切經濟生活都被迫中斷,世界維護秩序的一方暫時分為軍隊、科技、醫療等并駕齊驅的集體,統一為同一陣營。
這一陣營主張在未研發生産出強效治療和預防藥劑時,将所有喪屍一刀切地擊殺殲滅。
但與此同時,有人發現,極少數喪屍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意識,仍舊希望回歸人類社會;更有一小部分喪屍生出智慧學會了制定戰略圍攻人類。
因為這些特殊的存在,陣營裏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見,而恰在這時,醫療部研發的治愈病毒的藥劑攻破了一個技術難題,或許不日就能面世。
當下的境地裏,遇到喪屍到底該就地擊殺還是帶回看守等待治療——
男主和他的飛行員女友在一次任務中就這個問題争吵起來,認為應該帶回看守的飛行員伸手拍了拍求着他們不要擊殺她的愛人的婦女,選擇投身于當時另立出來的陣營。
這個陣營相信愛與希望。
男主因此與女友不歡而散。
同樣背叛了原來陣營的還有女主的男友——一位見慣了生死離別的醫生。
只是醫生離開時更絕情一些,他們不再有聯絡。
剪着利落短發、身穿迷彩軍裝的女主在屋裏流着淚。
窗外暗無天日,一切都顯得破舊而冷硬。雷雨到來時,她漸漸哭出了聲。
男主剛從戰場上回到家,蓬頭垢面地循着聲進了妹妹的卧室,或許是抵不住難過和疲憊,他失控了。
他朝剛分手的妹妹怒喊:“哭什麽!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
“這世界上還有這麽多男人,何必為他傷心?”
“還記得丹尼爾叔叔嗎?為了個愛上別人的女人精神失常,現在像個發病的瘋犬!”
“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男主反複強調。
影廳的音效效果很好,這句歇斯底裏的話繞梁震動,賀堇睫毛跟着顫了一下,手中忽然觸上暖意。
傅容介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牽了過去,捏了捏。
見賀堇轉過頭看他,傅容介将他的指尖遞到唇邊親了親,又反着方向,就着指節交纏的姿勢捂住了他的耳朵。
傅容介面無表情道:“不要亂聽這種話。”
“……”賀堇忍着沒笑,收回手規規矩矩地放回原位,繼續看電影。
女主紅着眼搖頭。
醫生救過她,他是她唯一的救贖。
她說。
但暗夜還很長。
治療藥劑研發出來的前夕,喪屍中擁有智慧的部分個體得到了消息,試圖從明暗兩面攻陷醫療部的大樓。
他們明面上聚衆圍攻,暗地裏通過各種手段逐個擊破。
女主站在明面的戰場上堅守了一整天,最後彈藥不足。
門外尖利爪牙摩擦金屬的刺耳聲響不斷傳入耳中。
他們的形勢很糟糕。
陣營裏混入了高級喪屍派來的人類卧底。
卧底被發現身份時,笑着打開了醫療部堅固的大門,說他的愛人終将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卻轉瞬被攻入的喪屍咬斷了脖子。
在合金制的門即将被撞開、女主與剩餘的幾個夥伴危在旦夕時,醫生及時出現,帶着女主逃往天臺。
身後是野獸般的嘶吼和隊友慘叫的聲響,女主緊咬着牙不敢回頭看。
但通往天臺的最後一道門是緊鎖着的。
女主和醫生對視一眼。
他們都知道今天會命喪于此。
濃烈而沉重的情緒從四面八方奔湧而至,女主主動吻過來,眼角落着淚。
醫生撫着她的臉龐,在短暫的親昵之後,額頭抵着她的,低頭說出心聲。
他轉為了地下工作,依舊為醫療部效力。雖然不支持他們陣營的主張,但一直做着他該做的事。
"I am because you are."
你存,故我在。
醫生說着,藍色的清湛眼眸蓄積着難以言喻的悲傷。
話音剛落,他将一直藏在懷裏的一小管藥劑交給女主,轉身不顧一切地試圖撞開天臺的門。
天臺上空,說不定會有盤旋的直升機能夠救他們。
但他的努力只是徒勞。
喪屍逐漸逼近了這一段樓道,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突然間,樓道內傳來槍響。
女主的眼睛裏重又燃起希望。
有援兵趕來,擊殺幾個喪屍後,用槍彈炸開了門鎖。
門應聲而開。
但誰也沒有想到……
天臺外并沒有前來救援的直升機,相反的,由高級喪屍領導的喪屍群藏在天臺兩側,見狀驟然飛撲過來。
醫生毅然決然地拉着女主沖出重圍,身後喪屍不斷追趕,他聽到女主撕心裂肺地在哭。
醫生帶着人躲到角落,想查看女友的情況,卻在轉頭的一瞬間怔住。
他的戀人,此時搖搖欲墜,脖頸爬上青白色的血管,臉龐灰白。
四周的喪屍不氣不餒地找尋他們,試圖多吃一口血肉。
張牙舞爪的模樣究極可怖。
女主意識清晰地感受着自己被病毒吞噬,她長出了獠牙,她對眼前的人産生了饑渴的欲l望。
淚不停地落。
醫生親了親她此時醜陋的臉頰,嘆了口氣,仿佛釋然。
"Bite me."
咬吧。
咬我吧。
我們做一對喪屍戀人。
女主抽泣着,無語凝噎。
她緊捂懷裏的藥劑。
這是一管注射液,現在卻沒有器械能注射進皮下。
而現在,他們,以及人類的希望,要在這裏覆滅了。
熒幕的色調變得灰沉,背景樂哀戚不已。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響徐徐升起時,與落日同輝。
“愛會眷顧愛者。”
電影落幕後,眼角發澀的賀堇緩緩在舌尖碾磨着末尾時女主所說的這句話。
他總怕煽情。
他的淚腺受不了這種撩撥。
被牽着出了電影院,走出商場許久,賀堇還有點沒緩過神。
直到雨水落在睫毛上,遮擋了部分視線。
賀堇被拉着跑在人行道上。
天空又下起了雨,鋪天蓋地的。
暴風驟雨斜劈而來,像密集的拳頭。
“……去哪裏?”被半攬着躲進樹下時,賀堇抹掉了眉眼上落的水,問。
“你想去哪?”傅容介看他濕潤着的眼眶,反問道。
賀堇伸出濕漉漉的手臂,指了指只距離百米不到的酒店,“我這幾天暫時住在這,所以……”
賀堇頓了一下,他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跟傅容介說過這件事。
除了溝通少的原因外,他也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和男友提的事。
他潛意識裏,戀愛中,應該時常是開心的,不應該摻雜進令人煩躁的瑣事。
“走吧。”傅容介攏緊了他的手,沒問什麽,在雨勢歇了一小陣的時候,帶着人往酒店跑過去。
……
刷開房門,賀堇走進屋,每一步都落下深重的水跡。
誰能料想到,只是偶爾看個電影,能遇到這種天氣。
明明下午時風和日麗,早起也沒什麽雨。
“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聽見問話,賀堇關門的間隙裏說:“前兩天,因為原來住的地方樓下有個砸承重牆的傻逼。”
他的話漸漸輕了,因為他轉過身,看見了現今模樣的傅容介。
那實在是很難忘的景色。
濕透的布料貼附着身體輪廓,透出緊實的肌理,水流沿着溝壑蜿蜒而下。
傅容介注意到他的視線,輕笑了一聲。
他将濕發撥到耳後,上前将誘人而不自知的他的男友按在門上親吻。
情動到難以自抑時,他将襯衫領口扯開了一些,貼在賀堇濕潤冰涼的側臉,咬了下軟嫩的耳垂,"Bite me."
賀堇耳朵都要燒着了,只能躲着他,故意不配合。
奈何對方逼得緊,賀堇試圖周旋。
“你得承認,你低估了我的愛情。”他念了臺詞。
在最後救援到來之前,在愛人同樣的催促聲中,電影裏的女主回應了這句話。
傅容介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挑起唇角,“但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
他期盼賀堇能如同電影中的女主那樣告訴他。
[但他是我的救贖。]
但賀堇沒有,而是揚着眼梢和他對視,“戲落幕時,你會知道,一切都不是毫無根由。”
當直升機上的男主和他重歸于好的飛行員女友降落天臺,轟炸了那一輪喪屍,并成功救走了兩人時,女主在落日昏黃的餘輝裏,對她的哥哥這麽說。
[“你說得對,是我沒有看清。”男主笑意無奈。]
愛意終究不可逃。
“不是毫無根由?”傅容介收緊了搭在他腰上的小臂,體溫透過濕涼的布料傳遞,“那你說說,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租的房子的事情?”
“嗯?”他低哼了一聲。
“……這又不是很重要的事,跟你也沒什麽關系。”賀堇說着,突然被那雙半斂着眸光的眼睛看的發慌,偏開視線道:“重新租一間就好了。”
“但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傅容介平緩着氣息說。
“這又沒什麽,只能算我個人的私事。”賀堇側頸處發梢還在朝下滴水,落進領口裏,因此帶來一小陣的戰栗。
他不太明白傅容介為什麽這麽堅持。
更何況對方也不是每件事都告訴他。
傅容介只身在外時在忙些什麽,他一丁點都不清楚。
只是因為他覺得應該保有個人的私有空間,才一直沒有過問。
但他沒有說出口,因為傅容介重複了一遍,“下次你要告訴我。”
“你有需要的時候,應該想到我。”
賀堇皺起眉,他突然很煩悶。
他移過目光看着傅容介認真的神色,稍扯了扯唇,語調輕浮。
"Bite me."
俚語意:我樂意,你管我。
他樂意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賀堇很快就後悔了。
因為傅容介堵住了他的唇舌,撕咬着他的唇瓣,像頭被激怒而狂躁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