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不想我麽?”
發完消息, 曲岩看他從桌面撿了支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着,沒話找話地說:“你這筆挺好看啊。”
賀堇撥挑的手指停住,鋼筆順着慣性在他掌間轉動, 直滑至腕骨,堪堪掉落時才被及時拿起來。
“是麽?”賀堇端詳着那只自回來之後, 就被傅容介塞在他手裏強送的禮物。
賀堇掃過筆夾上熟悉的字母,不自覺地想起那晚他拿這筆在傅容介身上亂戳亂寫的情景。
學弟洗澡的時候好像還不滿地含糊抱怨一句,怎麽輕易就沖掉了。
賀堇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莫名地好了起來,他揮揮手趕曲岩走, “快下班了,我手頭還有點工作沒做完。”
“那我先回去了。”曲岩又回頭道,“下班咱們一起走呗。”
賀堇随意應了一聲。
新員工就有這點好。前一段時間忙完之後, 稍閑暇下來的工作日,多數也不會參與辦公室內其他人的內卷行為, 該幾點走就幾點走。
偏巧他們剛出門沒多久, 就在公司一樓大廳旁的走廊裏遇到了先前才提過的程辭安。
他們注意到他的同時, 程辭安也恰好看過來,禮貌地笑了笑。
程辭安看上去并不是很活潑話痨的類型, 或許是因為眉梢眼角天生下垂, 手裏又總愛轉着系在手腕的珠串,整個人給人的印象, 清澈裏就帶了點沉悶的意味。
但此時, 他站在一樓小會議室門口, 和裏面的人說話, 倒是挺開朗聊得開的模樣。
“這個項目改革方案你有什麽想法?畢竟當初你也經手過……”會議室內的人邊說着話, 邊踱步而出, 高挑的身影遮籠住眼前的人。
發覺到走廊上有其他人時, 傅容介才轉過視線看過去。
賀堇只能停下打招呼,“傅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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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介微挑眼尾,将手裏的一份報告撚平了邊緣,朝賀堇的方向走近了兩步,“下午好。”
程辭安見狀也轉過身,不再繼續方才談論的內容,順着視線打量着傅容介還算隐晦地注視的人。
“下班了?”傅容介沒話找話。
“嗯。”賀堇應着,看着光亮的大廳想挪動腳步。
“我也正準備走,我捎帶你一程?”傅容介斂眸,問。
“……可能不方便。”
“嗯?”傅容介揚眉。
賀堇看了周圍的人兩眼,才放低了聲音說:“我是去青禾路上的電影院。”
不回家,不順路。
傅容介不自覺拉平了唇角,又掃了眼他身旁的曲岩,“你和誰?”
賀堇眨眨眼,“什麽?”
問這個幹什麽。
還有,在他的下屬面前讨論私事,這好嗎?
“離得不遠,我送你。”傅容介将手裏的報告合起來遞給程辭安,捏了捏虎口處,“我回去一趟。”
又囑咐說:“你先別走。”
賀堇眼瞧着傅容介離開,又看着程辭安一頭霧水地抱着報告跟過去。
身側曲岩恍恍惚惚地開口:“那……我先走了?”
人家有男朋友送,他再待這就礙事了。
更何況,他覺得剛剛傅總看他的眼神并不算很友善。
另一邊,程辭安跟進了電梯,飛快整理着思緒,嘴上戲谑地問傅容介,“你對下屬這麽好?”
還送人到電影院。
傅容介瞥他一眼,沒答話。
“是對每個下屬都這麽好嗎?”程辭安繼續問。
傅容介聽着電梯叮鈴一聲走出來,稍整理了下衣領,“你想說什麽?”
“什麽時候的事?”程辭安跟着他的步伐。
“你指什麽事?”
“別裝蒜,你一看到那位,眼睛都黏着挪不開了,能瞞得了誰?”程辭安咧開唇。
“很明顯?”傅容介慢下步子,進了辦公室。
“還行吧,只是我好歹跟你相處過兩年多,比較了解你,而且你剛剛又沒特意避開我。”程辭安跟進辦公室,将報告放在他桌上。
“那依你看呢?”傅容介從抽屜裏翻出車鑰匙。
“從哪個角度看?”
“從你的角度看。”
程辭安撥了撥劉海,看着他忙碌,攥着珠串扶着桌子不正經地站,“我的角度……以我的海拔看,就感覺那位,下颌線比我的人生規劃還清晰。”
他側過身對着傅容介說:“幫我問問怎麽養的這麽白的?還有得吃多少糖才能笑那麽甜?”
傅容介不客氣地推開他,“讓你評價了?”
他拿好東西準備出門,“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程辭安看他風風火火地離開,好半晌,才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摸着下巴想。
依他看兩人的情況嗎?
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雖然挺意外就是了。
傅容介走的急,他想起一些問題,但也沒法問了,只能等下次有空。
賀堇坐上車,支着頭看了一小程的風景,才聽到傅容介和他說話。
問題不外乎是,看的什麽電影,和誰看。
傅容介方才似乎以為他是要和曲岩看,眼下見曲岩不在,疑惑便重了幾分。
“蔣舜和梁泓。”賀堇應着。
傅容介停頓一瞬,“怎麽不約我看?”
看電影這種事,第一考慮對象不應該是戀人?
“你這幾天晚上不是有事?”賀堇舒展開身體,半垂着眼地看着他。
“我可以把事情放一放,空兩天出來。”傅容介說。
賀堇擡起眉梢,實話實說道:“這部科幻片上周五首映。前幾部我是大學時期和蔣舜他們一起看的,這幾天都挺忙,才特地約了都有空的今天去看看這部結局。”
單單為了情懷,所以就沒有考慮傅容介。
“……”傅容介緩緩調整着方向盤,尾音漸輕,“這幾天都沒見到你幾次。”
因為他晚上另外有活動,回來的晚,連視頻電話都沒能打上一回。
“你想我了?”
“你不想我麽?”
同時開口的話語在空中交織碰撞在一起,賀堇愣了愣,而後偏開頭笑出聲。
行駛中的車恰好在一處紅燈前停下,傅容介移開視線,低眸瞧着肩膀輕微聳動的賀堇,“你明知故問。”
賀堇笑了一陣,才仰起腦袋,聲明道:“我有去找過你。”
“?”
“但你當時在和……剛剛見過的那個程辭安,還有隔壁部門經理談事情,我就沒去打擾。”賀堇攤手。
傅容介的神色好看了點,起碼眉頭松開了些,“你下次先給我發信息,我會抽出時間。”
說完,又循着他的話問:“你知道程辭安?”
自己明明沒有告訴過他。
賀堇張了張口,又閉上了,沒有把公司那個不可告人的群聊洩露出一絲半毫。
“聽說的,是你同學?”他問。
“嗯。朋友。當初開工作室他是主将之一,不過我和他也有小半年沒聯系了。”傅容介說。
“難怪……”賀堇喃喃。
舊友重逢,親密點也無可厚非。
“難怪什麽?”傅容介問。
“看他跟你很熟的樣子。”賀堇側過臉看他。
車流重又湧動向前,傅容介點踩下油門,臉上浮着笑,卻仿佛漫不經心道:“你在意?”
“……雖然說在公司不公開。”賀堇斟酌詞句,好顯得自己确實沒有在意過,“但朋友之間還是可以說說的。”
“是這樣。”傅容介開口。
然後就沒了下文。
賀堇繼續看窗外,又拿起手機回複了兩條梁泓詢問什麽時候到的消息。
等到了地方,車停在路邊停車位,賀堇單手一扣,輕易松脫開副駕駛的安全帶,擡腿就準備下車。
但他的手剛碰觸到車門就被拉了回來,側腰處陡然而至的力道将他攬至近前。
傅容介淺嘗辄止,雙手卻沒有松開的打算。
他挨着賀堇的臉側迂緩地厮磨,指尖巡邏似的沿着腰際滑動。
“還有一天才到明晚。”
賀堇被他輕撫地微顫,只能将人推開一點,還能饒有興致地挑眉,“明晚?明晚不是只是一起吃頓飯嗎?”
“只是吃頓飯?”傅容介指腹朝他的腰窩按壓下去,聽見細細的喘才繼續道,“你剛剛還承認想我。”
“有麽?”賀堇挑起唇,耳根不受控地發起熱。
“嗯,你還默認你在意程辭安離我太近。”傅容介說着,又覺得自己這行為很像在給自己喂糖。
他忍不住彎起唇,發覺自己實在品的甘之如饴。
賀堇和程辭安不同,越想隐藏守護的事越是會小心地不給予目光、不過多接觸。
所以程辭安和他頻繁見面,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賀堇擡臂推開他,“我得走了,你今晚應該還有事吧。”
他想了想,又豎起食指補充道:“明晚真的只能吃飯。”
“原因呢?”傅容介拉住他。
賀堇掙不開,好笑地去掰他的手,“周六和賀俞約好了去附近山上露營,一早就出發。”
前一天晚上得好好休息。
傅容介愣了下,“露營?”
“對。”
“你倒挺忙。”
“還行。”賀堇笑了聲。
“只有你們兩個?”
“怎麽了?”
“加我一個應該沒問題?”傅容介反牽住他的手,淺色的眼眸半斂着看着他,“你多少也給男朋友一點相處的時間。”
賀堇沉吟兩秒,被他看得沒轍,“這個得和小魚商量。”
傅容介這才“嗯”了聲,又将人拉過來。
賀堇眼疾手快地抽出一只手擋在唇前,“我真的得走了,梁泓他們還在等我。”
他話音剛落,側邊的下颌處覆上軟和的溫度。
賀堇起初沒覺得有什麽,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手擋錯了地方。
他不應該遮自己,他應該去遮擋住傅容介的唇齒。
因為短暫悶鈍的疼痛從下颌處襲來,直奔湧向上。
輕微的,酥麻的。
賀堇愕然地将人推開,直視着小學弟微紅的眼睛,闡述他的罪行,“你咬我。”
傅容介不緊不慢地掀開衣領,“你也來蓋個戳麽,正好上次的位置太低了,看不見。”
好幾天才這麽一會兒相處的功夫,他想至少得留下點什麽東西。
賀堇和他僵持了一秒,抱着報複回去和快點結束的心理湊上前,在擡牙落下時,餘光從衣領褶皺的縫隙裏瞧見什麽,頓住。
“……賀堇?”發現他的停頓,傅容介輕拍了拍他的肩胛處,催促。
賀堇聽着他近在耳邊的低啞嗓音,退開了一點,擡手隔着衣料輕按在他肩側,“這裏怎麽回事?”
一片青紫,破了皮,有血痂。
傅容介稍一怔,語調松散着說:“撞到牆擦傷了,只是淤青。”
“怎麽會撞到的?”賀堇問。
“不小心。”
傅容介留心他的神色,由着他探過身來查看。
但他既希望賀堇心疼他,又不想在他眼裏看到擔憂的神色。
“你去看電影吧,不是快開始了嗎。”傅容介攔阻了他進一步的動作。
賀堇目光從他傷處擡開,看了他一眼,手指順沿着頸線向上捧住他臉頰,湊近親了親,“不咬你了。”
傅容介低垂的眼睫顫了顫,擡手覆住他削薄的手背,輕輕握着,就着這個姿勢稍側過臉蹭了蹭,“賀堇。”
“嗯?”
“沒事。”傅容介捏着他觸感溫潤的手指放下來,“記得和賀俞說一聲,或者我和他說,周六我會和你一起去。”
賀堇答應一聲,才離開這溫存的片刻,打開車門下了車。
……
和賀俞溝通的過程相當順利。
原本賀堇以為會受到些阻礙。
畢竟一開始賀俞提出去露營,是打着剛入職壓力大沒朋友想出去放松放松的旗號說的。
賀堇還以為他會不樂意多一個人。
“傅容介也去?”
電話撥通之後,賀俞只驚訝了一小會兒,就答應下來,“行啊,那就再帶個苦力。”
“?”
再?苦力?
“我正準備和你說呢哥,楊睦也去。”賀俞說。
起初楊睦和他說聽起來挺有意思也想去時,他沒答應,但轉念一想。
露營還是有些安營紮寨的苦力活要做的,他少爺身子嬌貴,作為債主使喚楊睦幹點活,而且還包吃包住,也算心安理得,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下來了。
“楊睦?”賀堇有點意外,“他還在帝都?”
這都暑假了。
“昂,他考研留校了。”賀俞枕着胳膊咬着薯片,說得不清不楚,“到時候帶兩小帳篷,咱倆睡一個,他倆睡一個,正正好。”
重要的是,他經過上次落水那事,現在對傅容介不再那麽排斥,才答應地幹脆。
賀堇見他居然都已經分配好了,趁着他沒改變主意就答應下來,然後将這件事用微信發給了傅容介。
晨起的山間薄霧袅袅升騰,篩下來的柔光如紗幔披綴于山野湖泊。
烈日臨空時才散去些如煙似霧的白,露出山體原本的模樣。
因為是花香果熟的時節,山上群林青黛如畫,胭脂淡施。
岚風低拂而過,帶起葉片窸窣絮語。
賀堇一行人循着賀俞早先踩過點做過标記的位置停下車,在一片青蔥草地裏尋找适搭帳篷的地。
他們現在在半山腰上,身後是沒邊沒際的白梅樹林。
附近有一汪小湖泊,怎麽看都是絕佳的露營地點。
賀俞信誓旦旦地說他找了好久,這片山絕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這幾天也沒有比今天更晴的天氣,讓大家盡管安心玩。
楊睦翻着手機,慢騰騰舉起來給他看頁面,“這個博主好像也來過這露營,說這裏蛇多蟲子多。”
這座山以及周圍兩座小丘其實本就是市區人常會選擇的露營地點,網上攻略說不上多,但靠譜的絕對不少。
他們沿盤山公路上來時,就看見過一家三口在離這不遠的路邊擺起燒烤架了。
賀俞一聽他說蛇蟲,先是悚然一驚,又若無其事地擺擺手,“我帶了防蚊燈,這天這麽熱,蛇應該不會出來吧,沒事沒事。”
楊睦瞧他一身黑色寬松背心和灰色運動短褲,露着細胳膊細腿,但笑不語。
賀俞看他笑,惱羞成怒地把人踢去和傅容介一起搭帳篷。
賀堇壓低帽檐,從後備箱裏拿出帳篷內帳,拿去給找好地方的傅容介搭骨架,看賀俞閑着,支使他道:“把折疊桌椅、戶外電源和炊具拿出來,營地燈提前架好。”
“這不是……”賀俞想說這不是還有兩人嗎,使喚他幹嘛,但再轉頭一看,那兩人搭帳篷放防潮墊也挺忙碌,他又不能放着他哥一個人幹活,只能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賀俞拎着折疊桌放好,又拿起卡式爐,交疊着步子在那踩野蘑菇,“好懷念,我初中那會兒跟航……呃。”
他想起個不該提的人,改口道:“我初中那會兒跟人去荒山野營,那比這可刺激多了,哪有鍋啊電的,就撿柴火逮鳥掏鳥蛋,雖然吃不飽,但就是特有意思。”
楊睦回頭望了他一眼,“你初中還做過這些?”
賀俞神氣地仰起腦袋,“那當然,那次還是翹了一天課去的。”
“哦……”賀俞忽然想起來,凝眸盯着他,“好像就是你,記的我名字,報給的班主任。”
那天根本沒有班主任的課,當晚他踩着放學的點回去,結果就被一通電話一頓批評罵蒙了。
那段日子,可別提多恨楊睦了。
“是麽?”楊睦挑眉,輕描淡寫地說,“我都記不清了。”
賀俞咬牙切齒地看着他,“沒事,我都替你記着。”
他這麽說也就只是玩笑,畢竟後來他報複過楊睦,楊睦也還回來了,還連累了他哥。
賀堇提着飲用水放在傅容介初步搭好的簡易塑料棚下,聽他們聊,忽然開口喊了一聲賀俞,“你現在也可以去撿柴烤鳥,沒誰攔你。”
賀俞一愣,拿着鍋不動了,“真的?”
“當然。”賀堇從他手裏把鍋抽過來,“各吃各的。”
“哎哎?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賀堇在他追上來前擺手道,“剛上來的地方,那一片我看見有桑樹林,你既然沒事,就去摘桑果。總得做點貢獻。”
傅容介附和他,“那旁邊我看到還有山茱萸,也可以采一點。”
“啊?我一個人?”賀俞指指自己。
賀堇塞給他一個購物袋,“你不行?”
“這有什麽……”賀俞被激到了,從兜裏掏出副墨鏡戴上就往來時的路上走。
又回頭說:“那我回來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已經把飯做好了?”
“你速度慢的話,我們可能已經吃完了。”賀堇笑着推他走。
賀俞突然有了緊迫感,還記得朝傅容介交代一聲,“做好吃點!還有,別讓我哥做飯啊,他做的不能吃,能毒死人!”
賀堇低聲罵一句,才把人趕走了。
身後剛把帳篷搭好的楊睦見狀起身,拍了拍褲腿,“我跟他一起吧,免得他不認路。”
等人都走了,賀堇才走到後備箱旁繼續往外拿東西,他看着角落裏一個折疊起來的三腳架,朝傅容介問:“這個拿來幹嘛?”
傅容介起身走過來,解釋說:“我帶了攝像機,夜裏可以拍延時星空。”
也就這附近空氣污染少,才有了這個打算。
他看向擺弄三腳架的賀堇,說:“你做飯不能吃?”
賀堇動作一頓,擡眸看他,擠了個笑,“沒有那麽誇張,烤烤肉撒撒調料還是會的,只是味道沒保證。”
“不提這個。”賀堇放下三腳架,拿起另一個角落的無紡布袋,“我帶了幾個輕便點的魚竿,特意讓小俞買的,一會兒去看看附近那個湖能不能釣。”
“其實我有個疑問。”傅容介說。
“什麽?”
“賀俞是因為他也要加個人所以才同意我來?”
“對。”
“那他應該也同意我晚上和你一個帳篷?”
“嗯?”賀堇掂量着手裏的魚竿,“我答應了和他一起睡啊,你和楊睦湊合湊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