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草芥·十四 他怨恨這樣不堪肮髒的自己
晏存眸子瞬間冷下來。
雖說先前他猜想過會是什麽有點變态的發展, 但直接聽蘇海源用無所謂态度說出這些話,心底還是不免有些火大。
他深呼一口氣,問:“為什麽這樣做?”
蘇海源似是察覺出他情緒波動, 勾了勾嘴角, 輕飄飄吐出四個字:“因為好玩。”
“……”
晏存強行将罵人的話剎住,語氣冷若冰霜, 接着問,“他當時是什麽反應?”
據先前其他人證詞表明,餘越一直以來家庭、生活、事業都不順利,好不容易有份工作,還被老板梁衷強行送到蘇海源身邊, 加上當天在包廂被迫做出這種帶強烈羞辱性意味的動作,極可能讓他在崩潰絕望的狀況下萌生犯罪想法。
而羞辱逼迫他的罪魁禍首毫無悔改之意,裝出一副正費盡心思回憶的模樣, 緩緩笑道:“嗯……記不清了。我幹嘛要去記一條狗什麽反應??”
晏存憋住噌噌往上漲的火氣。
“不過我猜……大概是, 羞恥,自卑,沒臉見人吧?”蘇海源似是想起什麽, 接着道,“——哦對, 說到這裏,警察同志,這我可得給你爆料一下了!”
晏存直覺他說不出什麽好話,但還是蹙眉問了句:“什麽?”
“那個誰,哦……餘圓是吧, ”蘇海源故意将他名字念錯,煞有介事道, “對!就是他害的陸小蕊!就是他給陸小蕊灌的安眠藥!——因為他喜歡我!因為他看見陸小蕊坐我大腿上,嫉妒了,悔恨了,想把陸小蕊殺掉,代替她坐上我的大腿!”
說到這裏,他突然“呸”了一聲,高聲道:“他們同性戀真的太惡心了!”
晏存:“???”
全員深櫃發言可還行。
他最開始見到紀燎,還稍微覺得有點欠揍來着,如今看來,紀燎究竟是什麽驚世小可愛??!
不過雖說蘇海源看上去像是在胡編亂造幹擾警方視線,細想之下,又覺得好像有一定道理。
他擡眸打量蘇海源面上神情變化,對方毫不畏懼回看他,看着看着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晏存:“……”
真的多半有病。
不過細想之下他又立馬得出結論——何糾作為禁毒支隊隊長,常年和暴戾恣睢的販毒分子打交道,審問風格比較兇,也懶得跟他們講道理。
昨晚被她這麽一通審,蘇海源心理陰影面積增大,這會兒突然見到略溫柔一些的晏隊長,憋不住開始皮了起來。
晏存冷笑一聲
正當他打算借用紀燎個人技能嘲諷蘇海源時,警服襯衣口袋上別着的微型藍牙通訊器指示燈突然閃爍起來。
“晏、晏隊!”
将耳機戴上接通後,通訊器另一頭立馬傳來慎臨的聲音:“那個誰……餘越!對!那個餘越現在在咱們警隊門口!說要報案!他說他知道是誰殺的陸小蕊!!”
“?!”晏存一怔,“我馬上回來。”
匆匆行出審訊室,同正看守蘇海源的幾個小警察說一聲後,他領着張景澤快步回到刑偵辦公室隔壁會客廳,接眼便望見正端坐在沙發上神情微斂的餘越。
他将眸子往慎臨那兒一移,對方給他回了個搖頭。
猶豫片晌後,他快步行到飲水機前,給餘越倒杯水遞了過去,好半天才試探着開口道:“嗯……餘越是吧?唔,你說……你知道……”
“對,”餘越點了點頭,垂眸不願看任何人,輕聲吐出一句,“那天……是我報的警。”
晏存示意他将水杯接過,緩聲道:“把那天報警時的情況跟我們說一說。”
結合方才蘇海源說的那些話,他稍微有些心疼餘越的境遇,便也不打算追究昨晚審問說謊的事兒了。
餘越擡眸觸上晏存視線,緩緩呼一口氣,将水杯接過。
“那天……是我報的警,因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指節微微發顫,含糊道,“我聽見……包廂裏傳出尖叫聲,聽上去像是那個女明星發出的聲音……但、但我也不想跟他們扯上什麽關系……”
“嗯,”晏存問,“然後呢?”
“……然後我記得……那個女明星被摟進屋前,包裏的手機滾落到了包廂外的走廊角落……”
晏存點點頭:“所以你将它撿起來,特地戴上手套防止留下指紋,進屋撥通110報警電話後,把手機随手往沙發上一扔?”
餘越說了個“是。”
“那……”晏存思索幾秒,“進包廂後你還看到些什麽?”
餘越瞳孔一顫,似是回憶起當天發生的事兒,緩緩将眼皮垂下。
“我看見那些人……跟瘋了似的抓着麥克風唱歌,還有一些人……倒在了地上……”
他話音頓了頓,接着道:“挂斷電話後,我把她手機往沙發上一扔,正準備推門往外走,轉頭便看見蘇海源從沙發上起身,搖搖晃晃蹲在那個女明星身旁,擺弄着她的姿勢,像是……想要挑選一個好點的角度把她畫下來……”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個陸小蕊……一直在掙紮,一直在尖叫,當時蘇海源表情不太對勁,現在想想……估計是因為吸了毒,”他聲音有些發啞,“我看見他從包裏取出安眠藥,強行灌進陸小蕊嘴裏。當時我很害怕,趁他沒注意溜出了包廂……”
晏存細細思索一會兒,示意張景澤将證詞記下,問:“當時那些安眠藥是放在藥瓶裏?之後他将瓶子扔哪兒了?”
他清楚記得當時紀燎搜尋現場物證時,并沒有找到安眠藥瓶,因此判斷估計是有人将它帶了出去。
“我……”餘越聲音發顫,說,“我當時……當時怕自己被蘇海源看到……怕會像陸小蕊一樣……所以……”
晏存點點頭:“明白了。”
将證詞記下後,他讓慎臨将餘越看好後,自己則重新回到禁毒支隊審訊室。
方才蘇海源見他接到消息離開審訊室,隐隐猜到些什麽,一時間整個人有些焦躁不安起來——于是晏存輕咳一聲,故意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直截了當開口問:“你和餘越究竟是什麽關系?”
蘇海源身形一震,瞬間有些慌了,遲疑問了一句:“……他現在在外邊?!”
“唔……”晏存刻意略了過去,“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到底說我什麽了!?”蘇海源高聲打斷他,“他是不是說什麽假證詞嫁禍我了??!他說了什麽?!”
晏存瞟了他一眼,故作深信不疑,答了一句:“他說看見你給陸小蕊灌安眠藥了。”
“我……我沒有!!”蘇海源雙目眦裂吼了一句,話音落下又有些不确定,忙道,“我……我真的沒有!我記得……我記得我沒有幹這事兒!我一直在畫畫!我了解我自己……我肯定做這種事情!”
“所以你真的有安眠藥?”
“安……”蘇海源似是想起什麽,“對!安眠藥!餘越他有安眠藥!我見他吃過!有次我帶他回家……我清清楚楚記得他從包裏取出個藥瓶!問他是什麽,他說是安眠藥!!”
晏存:“……”
所以這倆喊了好幾天同性戀惡心究竟幹嘛呢?我罵我自己?
“對!他還把那瓶安眠藥落我家裏了!不信你們去查查!我記得那天我……”
蘇海源話音猛然剎住,臉色唰白,緊緊閉上了嘴。
“嗯?”晏存順勢問了句,“那天你怎麽?特地帶身上想着到酒吧後還給他?”
繼我罵我自己後,又來個我賣我自己。
昨天他究竟為什麽會覺得蘇海源跟黎文欣一樣難審啊??論智商明明跟梁衷在一個水平線,也就畫畫稍微有點兒天賦了。
蘇海源冷汗直冒,好半天後才洩氣一般癱在椅子上,無力解釋道:“可我真的沒有做這種事……我何必多此一舉給她灌安眠藥……我頂多就……”
“頂多什麽?!”晏存忍無可忍一拍桌子,冷聲道,“你幹的這些事已經非常惡劣了,故意傷害不說,一不留神容易造成怎樣不可逆轉傷害,你知道嗎?!你敢用‘頂多’這個詞?你覺得你幹這事兒比殺人未遂好多少?!”
“不……我不是!”蘇海源表情不太對勁,“安眠藥……安眠藥不行……”
“為什麽?”
“我、我……安眠藥就是不行!!”蘇海源突然發狂從椅子上跳起來,身後看守的兩位刑警趕忙上前擒住他肩膀,往椅子上一按,“你根本不明白!!”
父親常年酗酒家暴賭博,明明婚姻已經支離破碎,母親卻始終不肯簽下那份離婚協議書——只是為了蘇海源。
只是為了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如果沒有蘇海源,她大概就能從這慘敗俱傷的窮途困境逃離出去——于是她掐着蘇海源的脖頸強行給他灌下安眠藥,卻又在下一秒後悔。
蘇海源清晰記得那天纏繞在心間絕望悲恨的心緒,不住哽咽起來:“可我……我真的不想……”
他怨恨看見繩結産生生理反應的自己,怨恨這樣不堪肮髒的自己,卻又一步錯步步錯,再也沒能将自己從極端深淵拉回來——他沾染上了毒品。